那位身著淺紅色襦裙的女子離去後,老花農才漸漸地恢複了原有的姿態,他斂笑容,端坐在椅子上,細眯著眼睛,視線直指後院裏的一間小屋子。


    像是得到心靈感召一般,小屋子裏慢慢地走出一位中年儒士,他身著淺白色直襟長袍,披著一頭銀發,看似散亂之極。而腰間別有一塊青色玉佩,仔細一看還在散發淡淡的光芒。


    中年儒士邁著小步緩慢地朝老花農走來,後者瞥見後也並未聲張,依舊微微地眯著眼睛。


    待銀發男子走至後,老花農這才起身,他將椅子往後拉了拉,騰出了些許位置。


    與此同時,二人很默契地同時席地而坐。


    老花農望著眼前這個中年儒士,略帶不滿道:“你這個嗜好什麽時候才能夠改?每次和你聊聊天都得坐在地上,好歹我也是個首輔,這讓人瞧去了,成何體統?”


    中年儒士冷冷地撇了老花農一眼,一點都不想理睬後者。


    老花農自覺無趣,便自言自語道:“一個多月不見,怎麽還是這個德行?行,不理我無所謂,反正我看你這南陳第一謀士的架子大著呢。”他一邊說完一邊還瞧著對麵這人的麵部表情,可惜後者表情絲毫沒有動容。


    那位披著一頭銀發的男子似乎是覺著天氣有些熱了,額頭上的汗珠不停地一顆一顆地落下,汗珠順著他的衣服往下滑落,卻未曾看見痕跡。老花農見他那個樣子,打趣道:“天氣兒這麽熱,你就不能把你那一頭長發給挽起來?我瞧著可是熱得很。”


    中年儒士終於忍不住,冷冷道:“歐陽,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老花農嘖嘖了幾聲,真的就沒有再說話了。


    兩人就這麽麵對麵地端坐,直至太陽落山。


    那位本名歐陽庚的首輔瞧見夜色降臨,終於沉不住氣,示弱道:“要不,我們算和局?”


    中年儒士此時依舊閉著眼睛,隻是嘴角微微動了動:“三個時辰內,你睜眼了二十二次。”


    歐陽庚麵無改色,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他忍不住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嘴裏嘀咕了幾句,也沒人聽清他說的什麽。


    那位中年儒士依舊在地上打坐,腰間的玉佩隨著黑夜的來臨,它散發出的光芒愈發地耀眼。他聽見老花農用手拍身上衣服灰塵的聲音,隨口道:“心淨何須拍世間灰?”


    歐陽庚翻了個白眼給中年儒士,可惜後者沒有看見。他戲謔道:“喲,難不成你還要轉身投入佛法了?這佛法無邊,你現在獻身其中怕是至死也不曾參透什麽。”


    中年儒士聽到這句話後,罕見地笑了笑,他睜開雙眼道:“很難相信你是十年前的文壇領袖。”


    “我也很難相信你是十年前的南陳第一謀士。”歐陽庚也不甘示弱。


    中年儒士沒有接過這個話茬,他慢慢地起身。


    淺白色長袍隨風輕擺,長坐於地,卻未曾沾染一絲灰塵。


    他取下腰間的玉佩,在手裏麵不停地把玩,隨後盯著歐陽庚說:“陸遠要過來找你算帳了吧。”


    歐陽庚滿不在乎的樣子,他雙手抱著頭,望著明月,淡淡道:“他能找我算什麽賬?一把老骨頭就隻會墨守成規,就像這輪月亮一樣,死氣沉沉的,全無半點生機。”


    中年儒士也沒有明確支持或是反對這種說法,他隻是用一種較為平和的語氣道:“我也不是說你這樣做不對,隻是,會不會太冒險了?”


    “冒險?估計在那個老頭口中,我便是個瘋子吧。”歐陽庚冷笑了一聲。


    “也不知道小知秋想沒想京城那家老字號的燒餅,三年了。”老花農莫名地說了句莫名的話。


    恰巧,旁邊的中年儒士也說了句看似很奇怪的話:“尊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


    歐陽庚大笑了兩聲,爽朗道:“什麽破詩你都記得。”


    中年儒士搖了搖頭,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朝著歐陽庚,淡淡笑道:“你不也記得嗎?”


    老花農這次沒有說話,呆呆地望著天空。


    一如知秋三年裏無數次望著天空一般。


    ----------------------


    太和山後院裏這一個月裏熱鬧了許多,因為自從那位讀書人又迴來後,這後院裏的人再也沒有安靜過。


    老掌櫃每天晚上睡得極早,第二天起得也極早。他一起床後,便在後院那一片竹林裏念詩,這念詩不要緊,關鍵是他念的全是殺氣十足的戰場詞,每念一句,這竹林便是被削去一片,當落下來之時,一顆顆竹子倒地,“轟”的一聲在後院裏引起一陣陣巨大聲響。驚得後院這些道士們往往是一個個鯉魚挺便起身,如臨大敵一般。


    可是每次起身後,他們發現隻是這位讀書人作怪,心中石頭落地之後,又生起幾分不滿之意。


    這哪有天未亮便在竹林裏削竹子的人?


    長期下來,這些後院的道士每個人都是精神恍惚的,神采全無。他們實在是受不了後,紛紛向陽平真人哭訴著讀書人的行為。


    那位如今太和山的掌門人也是無可奈何,他隻有好言相勸,說這位讀書人的身份有些特殊,而且如今也是自己把他軟禁在這裏,自己有錯在先,也不好再去說什麽,隻有讓這些門內之人多多忍耐一會兒。


    那些道士們聽到掌門的話語後也隻能搖了搖頭,說自己以後晚上都得早些歇息,等那位老頭兒一醒,自己就起來打坐修行。


    老掌櫃這天依舊是把一大片竹林削了個遍,隨後便感覺有些無趣,於是關上了書,背著手在後院四處逛蕩。


    碰巧遇到那位小師叔手裏麵提著一籠饅頭,慢搖搖地走了過來,他見到老掌櫃後,連忙向老掌櫃拱手行了個禮,再順手把饅頭塞進老掌櫃手中,笑臉道:“院長,這是我孝敬給您的,您早上起來讀書讀得肯定有些餓了吧,我讓人專門給做的,味道絕對不比外邊兒的差!”


    秋昊穹說一邊說著還一邊拍著自己的胸脯,似是一副得意的樣子。


    老掌櫃雖然沒有拒絕那籠饅頭,可他的視線還是盯著秋昊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懷疑道:“你這小子,莫不是給我在饅頭裏下了毒?”


    秋昊穹一聽到這話就急了,他臉上的笑意一瞬即逝,就差跳起腳來罵眼前的這個老頭了,可他轉念間想了想這位老頭他確實打不過,於是他隻得壓抑住心中的怒火,臉上再次擠出了一抹笑容,輕聲道:“院長,您怎麽能這樣說我呢?我對您的忠誠,明月可見,江水可鑒!”


    他見老掌櫃沒有說話,於是又慢慢地湊到後者的耳邊繼續道:“院長你是知道的,我恨不得您替我把師兄狠狠地收拾一頓!我在他手下可是吃了不少苦日子的,您說我怎麽可能在饅頭裏下毒呢?我巴不得你早日恢複身體,運用神功將他重傷,然後...我就能下山去遊曆一番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神采飛揚,似是特別憧憬山下的光景。


    老掌櫃聽到最後一句話後,心中默默歎了口氣。


    “院長,快,趁熱吃了吧。這冷了可不太好吃。”秋昊穹看見這饅頭在往外麵冒熱氣,便說道。


    老掌櫃這才慢慢點了點頭,一次性拿上兩個饅頭就往嘴巴裏塞,絲毫不顧自我形象。


    小師叔瞧見了,心裏暗自想著這哪裏像個讀書人的樣子。


    老掌櫃吃上了四五個後便不再吃,伸了個懶腰後,他便讓秋昊穹帶他去陽平真人那裏。


    秋昊穹似乎有些為難,他撓了撓頭,小聲道:“院長,不管您信不信,掌門師兄昨天剛剛下山了,一同下山的還有原師兄,洛師兄他們。”


    老掌櫃一邊打了個飽嗝,一邊點了點頭。


    秋昊穹一臉納悶,繼續說道:“院長,你這麽相信我的?怎麽這次都不懷疑我是不是說的假話呢?”


    老掌櫃淡淡道:“你以為我感受不到你師兄的氣機?”說完,他便邁著步子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秋昊穹恍然大悟,連說佩服佩服。也是跟在老掌櫃的後麵,隻是踮起了腳尖,沒有發出聲響。


    老掌櫃走了幾步後,猛地一迴頭,他望著秋昊穹道:“在後院這段時間裏,我看你這小子愈發地像一個人,以前我在山上倒沒有發現。”


    秋昊穹一聽,來了興致,他好奇地問道:“誰呀?”


    “我小徒弟。”一說起這個徒弟,老掌櫃莫名地有些懷念,他在想那個小子每天還在沒在讀書寫字,他有些懊惱為何沒有把那小子送進那個後輩讀書人的小屋子裏。


    唉,還是對那個臭道士太相信了啊。老掌櫃心中暗自想道。


    秋昊穹聽見後睜大了眼睛,驚訝道:“院長...你小徒弟不是死了有好幾年了嗎..?”


    老掌櫃瞥了一眼,補充道:“是前段時間才收的一個徒弟。”


    “關門弟子。”


    秋昊穹趕緊問道:“那想必院長這位關門弟子自然是天賦異稟,與我一樣扛起了天道重任吧,我名號這麽響亮,那敢問這位小兄弟的名號是?”他滿臉期盼地望著老掌櫃。


    老掌櫃看著他這樣一臉期盼的樣子,心中來了興致,於是他故意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上。


    秋昊穹瞧見後,睜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


    這...院長收的徒弟竟是來自天上的神仙?


    唉,我可比不得,比不得啊。


    老掌櫃看見秋昊穹這副表情突然心情好了幾分,他打趣道:“怎地,是不信我收了這樣一個關門弟子?”


    太和山的這位小師叔像是泄了一口氣般,支支吾吾道:“就您那位從天上來的弟子,我可比不了,不要再說我像他了。”


    老掌櫃見狀後,放聲大笑。


    這太和山小師叔也有不自信的時候?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秋風起又劍氣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罪我唯春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罪我唯春秋並收藏秋風起又劍氣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