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之間的氣氛,詭譎莫名。


    蕭容荒隻覺得露在被褥外的指尖越發的冰涼刺骨,他微微地蹙眉,並沒有看著對麵的天子的容顏,卻感知得到他內心的激烈掙紮,他閉目側身乏力地倚著床,低低地開口:「他你恨她是嗎?」


    皇帝緘默。


    這是二十八年來,他們第一次正麵談論此事。


    諾大的宮殿一片安靜,隻飄散著寧神香若有似無的香氣。


    蕭容荒不自覺地伸手按住了胸口,輕聲地咳著:「恨她拋棄了你,而留下了我在她身邊,皇後生產時痛失愛子,為了鞏固權勢而秘密收養了妹妹的孩子,我知道她對你的照顧,並不盡心……」


    「夠了!」床榻邊的男子猛地站起:「朕沒什麽可怨恨的,隻是想不明白她既然要冒著欺君之罪拚死留下兩個兒子,為何卻要做這般骨肉分離的蠢事!」


    「你可知我自小到大,你每一次發病,我雖然身體無恙,但卻跟著一次又一次次忍受著莫名的痛楚!你自小在她的嗬護中長大,你又怎會知道我從小到大住在冰冷的龍華宮,看著每一位兄弟都是母慈子孝,我隻一直不明白為何皇後對我是這樣的——」


    「十六哥——」蕭容荒撐起身子,看著他瀰漫著痛苦的眉宇,那堙沒在悠遠年歲卻一直盤桓在他心頭的稱唿,忍不住低聲地喚了出來。


    皇帝心頭一震,卻更加克製不住的酸楚:「既然她明知道日後必定釀成的滔天大罪,為何在出生時,不幹脆殺了我們!」


    蕭容荒猛然坐起,激烈地打斷了他的話:「不是這樣的!她是母親,沒有一個母親會殺死自己的孩子!」


    「是嗎?」皇帝俯下頭,看著榻上那張跟自己幾乎一摸一樣的清瘦容顏,由於蕭容荒年幼久病深宮,而他自小騎射英武,氣質迥然不同,竟然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長得如此的相似。


    皇帝看著他,隻覺得心頭一陣陣的恥辱混著疼痛:「既然她是母親,卻為何對自己親生孩兒數十年不聞不問?既然她是母親,為何在事情敗露之後,拉著你要陪她自盡?」


    「她——咳咳!」蕭容荒心頭一陣一陣緊促的跳動,掙紮著道:「她不過是早已料想到有一天會深陷囚牢,所以提早將你送了出去!她一心求死,不過是想以一死求得先皇寬恕,以免先皇徹查此事牽連到你!」


    「她並非不關心你,隻是……」胸肺間仿若被寒針紮過,他身體一晃,伸手撐住床沿,便愈加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咳——」他臉色煞白中忽然轉青,劇烈的咳嗽中整個身體都渾身顫抖,弓著身子無力支撐地倒在了床畔。


    皇帝踏前一步,有些驚慌地喊:「十七……你……」


    蕭容荒緊緊閉著眼,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一直傳來,他倉促地摸出了一方手帕,甫一捂住嘴角,暗紅的血沫便瞬間蔓延開來。


    皇帝看著那抹暗紅,瞬間上前扶住他的身體,拍著他的後背助他順過氣來。


    蕭容荒又悶頭嗆咳了一陣,強製地運起真氣平緩了體內紊亂的氣息,過了好一會,他止住了咳嗽,抬起頭來對著皇帝輕微一笑,漫不經心地拭去嘴角的血跡:「咳咳,沒事了。」


    皇帝知他一貫身子不好,卻也是第一見他發病如此的險重,皺著眉頭:「你……多少也要顧惜身體……」


    蕭容荒淺淺一笑:「一貫這樣,不礙事的。」


    皇帝看著他漫不經心的笑容,有些不忍,他轉身:「你先休息,我讓人煎藥過來。」


    「皇上,」床榻後虛弱的聲音帶著微微的嘆息:「我知道,你也試圖救她,但沒有來得及——」


    那明黃英挺的身影頓了一下,卻沒有迴頭,隻慢慢地走出了宮殿。


    第廿六章 路遙歸夢原難成


    十一月的寒冬,白雪下得紛揚,厚重的棉簾將窗外的一絲寒氣都阻擋在了外頭。


    守在宮前的宮女,見了風雪長廊那端走來的修長明黃人影,慌忙地跪下。


    皇帝示意不必通報,便留下了身邊的武公公,跨進了殿內。


    殿內的金鼎爐中火炭燒得很旺,屋裏暖氣襲人。


    寬大的暖塌上斜斜地靠著一個人。


    柔軟的衾被中,蕭容荒肩上披著一件素白貂裘,一隻擱在被子上的手中握著一本書籍,另一隻手垂在了床畔,他正閉著目倚在床頭,似乎是看書看累了,不自覺間就睡了過去。


    皇帝放輕了腳步走了過去。


    蕭容荒還是很快驚醒,見到來人,手上一震,書籍掉落下來。


    「好了,「皇帝抬手示意他免禮,坐到一旁,瞧了瞧他的臉色:「仔細將養著幾日,氣色總算是好了些。」


    蕭容荒輕輕咳嗽了幾聲:「有勞皇上掛心。」


    「在宮裏多住些日子吧,禦醫說你這次病勢引發的咯血之症得慢慢調理好,免得落下病根。」


    蕭容荒聽到,神情變幻了一下,但還是淡淡地答:「多謝皇上。」


    皇帝沒有答話,隻有些莫測的神色望著他。


    「皇上……」蕭容荒開了口:「可是有事?」


    成德帝臉上泛起一絲有些冷淡的笑:「你不問問她?」


    「咳咳,皇上要說,自然會說,微臣不敢擅自揣度。」蕭容荒寧靜的眉目,看不出什麽表情。


    皇帝臉上掛著笑:「即使是自己心愛的女子,也這般沉得住氣,十七,朕該說你冷靜呢,還是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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