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王妃道:“我們殿下的病,哎,實在是每況愈下了,太醫雖然沒有明說,但我們也都聽出來了,怕是不中用了,左右不過拖日子罷了。不怕大人笑話,我和逄麓已經開始給我們殿下預備後世了,心裏頭早已放棄了。未成想今天能見到大人,大人是仁心聖手,我們殿下總算有救了。”邊說邊垂下淚來。


    管遄道:“王妃言重了。殿下和在下的交情,不是一天兩天了。我一定竭盡畢生所學,為殿下和王妃解憂。殿下是有大福的人,身子的底子又好,一定會康複的。王妃莫要焦急。國中的情形,在下多少知道一些,一切還要王妃主持大局呀。王妃千萬要珍重。”這句話就顯出管遄洞悉世態人心的上乘功夫了。


    果然,一句話說完,柳王妃就收了淚,用熱巾擦了擦臉,道:“大人從聖都趕來,一路鞍馬勞頓,今日先歇息歇息,明日再看不遲。”


    管遄忙道:“多謝王妃體諒。不過,歇息就不必了吧。雲昭儀娘娘和喜饒郡王那邊兒的差事在下還擔著呢,所以還得趕緊迴聖都去。在下還是現在直接去覲見殿下吧。請脈看病要緊。”


    柳王妃道:“那就有勞大人了。”於是和逄麓帶著管遄來到後院的溫室暖房。


    韻菡軒設計的極為精巧,如果不是因為多添置了幾盆炭火而過熱,室內真的是溫暖如春,而且由於專門的設計,室內通風良好,氣韻流暢但又絲毫覺不到風行的軌跡,置身其中,真的是通透和暢。


    逄世桓躺在榻上,已經瘦的脫了形,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柳王妃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道:“殿下,陛下隆恩,特意派了管遄大人來給你診病來了。你睜開眼睛看一看吧。”


    逄世桓完全沒有反應。侍從在側、日夜不離的左都侯高嵐道:“王妃、世子、大人,殿下剛剛睡著。根據這幾天的情形,殿下一睡總要兩三個時辰的樣子,一時半恐怕喚醒不過來。您看……”高嵐的意思是請示,需不需要上點參湯之類的,把甘茲郡王灌醒。原本高大英俊的左都侯高嵐因為這幾個月日夜不離的貼身侍奉,已經瘦了好幾圈,形容憔悴,風采大減。


    柳王妃轉身看著管遄,道:“大人,你看……”


    管遄忙道:“不必叫醒殿下。病中之人,最需好的睡眠,千萬打攪不得。殿下盡管睡著,在下給殿下診脈就可以了。”


    柳王妃道:“大人不需要問些話麽?”


    管遄道:“不用。脈上都有。脈比話好。”


    柳王妃起身,道:“大人,請。”


    管遄一躬身,坐到榻前。


    甘茲郡王的臉色差極了,黃的一點血色也沒有。原本猛虎一般的壯碩軀體小了一半,平躺在榻上,像一個幹癟的枯木似的。甘茲郡王張著大嘴喘氣,口氣中帶著一絲甜絲絲的怪味。


    管遄搭手號脈,變換了好幾個位置,眉頭越皺越緊,神情越來越嚴肅。


    柳王妃和逄麓眼巴巴看著管遄,心裏涼了一大半。因為管遄是舉世公認的神醫,幾乎有著起死迴生的神力妙法,常常能夠將一些瀕死之人神奇地治愈,聖都裏的親貴、宗室中多有得他之力延命增壽的。而且,管遄診病以“快”著稱,號脈往往隻在須臾之間,從未有過長時間診脈而沒有結論的時候。看他眼下這越來越躊躇的樣子,柳王妃和逄麓都判斷,甘茲郡王怕是真的難以迴天了,好在兩人對此早有預期,而且心思都在和兄弟們鬧家務上,因此能夠忍住悲慟、未曾垂淚。


    這是柳王妃和逄麓的心思。而管遄真正的愁,其實並不是因為甘茲郡王病勢太沉、難以救治。事實上,恰恰相反,管遄一搭脈就已診斷完了。甘茲郡王的病,病勢來的快,身子倒下的也快,下世的征兆幾乎一應俱全,在尋常郎中看來,確實是已到最後關頭、難以救治、頂多拖日子而已。但在管遄這樣的絕代聖手來看,甘茲郡王之病其實絕不是必死之症。甘茲郡王的病因,並非軀體硬傷等外因所致,也非背癰等疑難內因而起,而是源自“生了大氣”而導致的異常憋悶、肝氣鬱結。甘茲郡王自出生就是貴胄,一輩子舒朗痛快慣了的,忽然之間犯了肝鬱重症,尋常湯藥手段絕難化解。說白了就是“心病”。治療“心病”,最常見的思路當然是用“心藥”來醫,但這卻恰恰是目前最難辦到的。而且治療心病的“心藥”往往都很難得到,否則,如果病人的心結很容易了卻,病人也就不會得“心病”了。因此尋常郎中對付“心病”往往以“順氣”“通鬱”為主,但藥石的功力不能治根,效果大多不好。


    而治療“心病”,卻是管遄的獨家絕技。這一方麵是因為他出身於世代神醫之家的管氏,獨有一套外人不知的秘法、妙方,但最重要的卻是他自己的鑽營和努力。這裏邊兒有一個淺顯易懂卻常為人忽視的道理:尋常百姓,每日為生計所迫,續命糊口尚且難以做到,心緒沒有一天痛快的,偶有樂事已是天賜之福,所以,他們雖然時有煩心之事,但能夠煩到得“心病”的,卻十分罕見,即便得了“心病”,因為家境艱難,因此也不為人重視。恰恰是那些富貴閑人們,尤其是那些世家出身的宗室貴胄,自小未遇煩難,一輩子閑適、痛快,若遇較大變故,或失卻皇帝寵信,或家中出了不孝子孫,或不得鍾愛之人,往往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因此而得上“心病”,且極難治愈。管遄自少年時便誌存高遠,一心隻在攀附權貴、扶搖直上,所以早早洞悉了這個“富貴病”現象,於是遍查古方,又請教了族中大佬,再加上自己的超高悟性和著意用力,獨創了一套與傳統“順氣”路子大相徑庭的療法,多年來不斷完善,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了。近幾年,管遄經手的“心病”,幾乎都是藥到病除,從未失手過。管遄能夠普遍得到權貴宗室們的喜愛,和他治療心病的獨門秘法不無關係。


    甘茲郡王的病雖重,但還沒有到不治之症的程度。他是極健壯的底子,從病倒到現在,除了日漸萎頓、食欲不振、氣息漸弱之外,身體並無非死不可的大症候。管遄認為,這一切的根由在“食欲不振”,進食若是少,精神自然委頓,如果再加上用藥不當,或者亂補,或者亂瀉,用不了一個月,氣息自然減弱,看上去就是要下世的景象。在這個時候,如果再一味“順氣”“通淤”,無異於在茫茫大海的破船上鑿了一個大洞,隻會加速病人衰落、直至必死。


    管遄對於醫好甘茲郡王的病,有著十足的把握。但正因如此,他才無限煩憂。因為,皇帝將他從侍奉雲昭儀和喜饒郡王的身邊調離,前來為甘茲郡王診病,是有指令的。但這個指令,讓管遄摸不著頭腦。


    逄圖攸召見他時,除了要他代為慰問甘茲郡王之外,似乎不經意、又似乎是有意的,淡淡說了一句“恐怕世桓現在還死不了吧”。管遄覺得皇帝這話大有文章,但無論如何不能參透,當然也不能直接請示皇帝這句話是何意。


    為此,他專門拜見並請教了丞相雒淵概。雒淵概說:“這有什麽不好解的。陛下這句話的旨意很明確啊:甘茲郡王現在還死不了。否則,也不會把你從雲昭儀和喜饒殿下身邊調離出京啊。所以,你這次去,一定要用盡畢生之所學,務必想盡一切辦法醫好甘茲郡王。”為了讓管遄更加明了,雒淵概專門又解釋道:“這關係到朝局。新政千頭萬緒,雖已顯現成效,但畢竟尚未穩固。現在朝局依然撲朔迷離,一切的一切,都要以‘穩’為前提。甘茲郡王若是此時薨逝了,他的幾個兒子必會大鬧、特鬧,到時候,陛下新政裏的‘推恩令’就會成眾矢之的,引發意想不到的大麻煩,進而導致新政這個大局受阻。這是陛下所不想看到的。隻要甘茲郡王康複過來,這個亂局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到時候,朝廷無論是措置甘茲的家務事,還是其他的新政事務,也就從容的多。若是甘茲郡王現在就薨逝了,那可就麻煩了。朝廷裏頭,現在糊塗的人不少,亂出主意的人很多。但朝政是個大棋局,每項舉措、每個臣子都是棋子,每個棋子之間又都是相互關聯的,尋常人等哪裏能夠看得明白?你明白人,剛剛位列封疆,陛下和朝廷裏頭都在盯著你看呢,你可得一步一步都走對嘍,千萬別犯糊塗。這一次奉旨去甘茲侍疾,就是你第一次接受考驗。”


    對於雒丞相的開誠布公,管遄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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