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焦急的等待中,雲鴿終於送來了逄稼表示首肯的密信。須潑焉從聖都裏的象廷郡王府取到密信後,立即迴奉德宮將密信呈給宣仁皇後。宣仁皇後終於放下心,決定立即采取行動。


    宣仁皇後一邊焚燒密信,一邊對須潑焉說:“你速再出宮一趟,去象廷郡王府,通過雲鴿與象廷郡王聯係,告知他,我與逄稼的決定,請他預做準備。然後速速迴宮,我們今日就與周端出宮。”


    須潑焉與宣仁皇後再次確認了去函內容,飛速離去。


    宣仁皇後喚來一個宮女,道:“你去把祥國公找來。不用到這裏來,就去長虹橋見吧。我們娘倆去散散心。”


    中秋之後的園子呈現出別樣的味道。這是精心設計過的皇家庭院,栽植的樹木花草都極為精密,講究的就是一年四季皆可為景。秋日裏,這園子反倒是比繁花似錦的春天和草木蔥蘢的夏日更加美麗。一些爬藤的葉子已經變成豔紅色,與正在變色的紅楓照應著,使得紅色成為整個園子的基色。黃櫨和槭樹的葉子有一多半已經變黃了。還有一些常青的鬆柏殘留著不多的綠色。星星點點的,好像是不經意似的,生長著一些菊花,花朵甚小,但是顏色頗豐。整個園子比春日裏更加五彩斑斕。


    一身素衣的宣仁皇後先到了長虹橋。


    橋下的水池顯得更加澄澈碧藍,像是一個鑲嵌在地麵上的巨大的碧璽一般,閃著迷人的亮藍色。陽光很好,撒在水池上,粼粼閃閃,使這汪秋水看上去有些靈異的樣子。


    大約是聖都秋季少雨的緣故,對麵小瀑布的水流比夏日時明顯小了一些,瀑布衝擊岩石濺起的水汽映成的彩虹也變小了,但是與碧藍小池輝映著,這條變小了的素,反倒比夏日時更顯得精巧、雅致。


    一陣秋風略過,小池起了波紋,粼粼的波光更密了。院子裏各色的葉子嘩啦啦的響,有些黃透了、紅透了的老葉簌簌落下,有的落入了小池,像一張張小船一樣,隨著小池裏的小波浪搖搖蕩蕩。小池裏頭有暗流,這些葉子遊的很快,仿佛很著急似的,迅速劃過橋底,順著一條細細的小溪,流出去了。


    小風送來了一陣陣的花香。那是小菊花發出的幽香。中間好像還夾雜著蘭花一樣的香氣。宣仁皇後覺得奇怪,用目光到處搜尋。果然,在一處老木上,生著一從素蘭,是野生的四季蘭,純白的花正開的盛,香氣很馥鬱。宣仁皇後禁不住深吸一口氣,自言自語道:“真是一番好秋景。”


    宣仁皇後自己都覺得很奇怪,此時此刻,國破家亡之際,自己的心裏竟然沒有慌亂,反倒是十分平靜,還有心思細細品味這秋天的景致。宣仁皇後想,這大概就是人在經曆了大悲之後迎來的超脫淡漠的心態吧。


    正出神間,周端款款地來了。周端真是好神采,一舉一動間,絲毫不見亡國之君的卑微和懦弱,反倒是貴氣十足、從容淡定。玉樹臨風的氣質,配上斑斕清爽的秋景,宣仁皇後遠遠看著都覺得養眼。


    “娘娘,這橋上邊兒風大,水汽又重,娘娘還是多穿些的好。”周端順手遞上來一個素色大氅。


    “你費心了。”宣仁皇後說,“端,你看,這園子多漂亮,比夏日的時候還漂亮。我很喜歡這裏。德嘉皇帝真是會享福。”


    “這個園子修建的時候正值德嘉盛世,國力正是最盛的時候,修的十分用心。真的是很美。”周端不知為何宣仁皇後突然對著園子發起感慨來,隻能應和著。


    宣仁皇後拉過周端的手,望著周端的眼睛,道:“端啊,你曾是大郜的皇帝,被圖俐奪了皇位,降為了國公,終日過著近乎幽閉的日子,這些年,你受苦了。這都是圖俐做下的孽。你心裏恨毒了他了吧?是不是?是不是,你也恨毒了我?”宣仁皇後眼睛一紅,流下淚來。


    周端竟然笑了,道:“娘娘,臣心中絕無恨意。對先帝,臣多少還有些怨懟。但對娘娘,隻有感恩。”


    宣仁皇後道:“哎。原本無限大好的江山,竟被一個臣子篡奪了。原本無上的富貴尊崇,也跟著全都不見了,反倒是寄人籬下的過日子,朝不保夕的,你怎麽能沒有恨意呢?自從圖俐駕崩以後,我對你的感受才有了切身的體會。那種恨意,是決計不能抹去的。不知道為什麽,每次我到這個長虹橋來,這種感受就更加強烈。這裏的景致越美、越寧靜,這種感受就越強烈。”


    周端道:“娘娘,隆武大帝立國的時候,臣才三歲,什麽事也不曉得,因此從未有過貴為人主的記憶和感受。而且,臣自從曉事起,每日所見都是娘娘無微不至的嗬護。因此,在臣的心中,娘娘更像是自己的母親。臣與生母華安夫人,感情反倒是還更淡一些。”


    宣仁皇後流著淚,把周端輕輕攬到懷裏來。周端已經十六歲了,長得比宣仁皇後高了一大塊,宣仁皇後想伸手撫摸周端的頭,可是有些費力。周端懂事的下蹲了一下。


    宣仁皇後破涕為笑,道:“孩子啊,我何嚐不把你當做自己的親兒子呢。逄稼他們,長的五六歲就被派去學宮裏讀書、習武,每日也難得一見。反倒是你,與我天天在一起。我原本有一個五郎,在那個雪夜夭折了。所以我常常把你當成我的五郎。端,你現在已經長大了。這半年多你又長高了許多。你看,我都已經很久沒有摸你的頭了,竟不知你已經長到這麽高了呢。你快起來,這樣蹲著多累啊。我沒有把你照顧好。孩子,若你還是在皇帝的寶座上,你母親華安夫人一定會比我照顧你照顧的更好的。這些年,你們娘倆受的這些苦難,都是圖俐帶來的惡果。如果不是圖俐,你就是少年登基的富貴君王,華安夫人就是母儀天下的尊貴太後,等你成年之後親了政、娶了皇後,母慈子孝、國泰民安,那才是真正的天家快樂啊。可是,因為圖俐的一己私欲……,哎,現在這些都一去不複返了。端,我和圖俐終歸是對你不住。你心中有恨意,我都理解。”


    周端親熱的挽住宣仁皇後的臂膀,緊緊靠在宣仁皇後身上,道:“這是娘娘的仁德和寬厚,又對臣偏愛,因此,才能有這樣的想法。娘娘,臣雖然沒有人主的記憶,但因為娘娘的庇護,臣這十三年見的也多了。隆武大帝何等威武英睿,可麵對天下臣民、王公宗室,也還是時刻警惕,常常力不從心。要說起來,這皇帝,可真是天下第一等的苦差事。隆武大帝英明一世,最終竟被自己最寵信的親弟弟所弑殺。臣作為前朝末帝,能夠在娘娘和隆武大帝的憐愛之下得以全身,實屬萬幸。臣心滿意足,臣心中十分感念。臣說一句僭越的話,自從隆武大帝駕崩之日起,臣就想好了,一定要竭盡全力保護和侍奉娘娘,要把娘娘當成臣的親生母親來對待,以報答娘娘的救命之恩和養育之恩。”


    周端從未說過這麽多話,也從未說過這麽動情感性的話。宣仁皇後有些驚訝。她之所以在長虹橋上與周端說這麽多,一來確是心中有很多感觸,二來,主要還是為了在臨走之前,將該說的話都說到,否則一到了北陵郡國,周端可就不僅僅是聖都裏的祥國公、廢帝了,他的地位很可能會超越自己,到時候再說這些話,就有些不是味道了。但宣仁皇後的話,好似被周端提前識破了一般,完全被周端化解了。宣仁皇後的真誠懺悔,遠不如周端的深情感恩那麽有力度。


    宣仁皇後一時不知道如何應答,隻能輕輕拍著周端的背。


    而周端心裏想的更多。北陵郡王這幾日頻繁傳來旨意,要求周端一定要竭盡全力,務必堅定宣仁皇後離宮避禍的決心。


    周端想了一下,歎了口氣,悠悠說道:“而且,娘娘,臣原本就不應當做大郜的皇帝。”


    宣仁皇後道:“端,你不要這麽說。你原本就是大郜的皇帝,是根據法統,堂堂正正繼位登基的天子。隻是圖攸奪了去而已。”


    周端笑道:“娘娘,臣不是這個意思。臣的意思是說,臣原本就不是皇帝,或者說,臣原本就不配做皇帝。”


    宣仁皇後一驚。


    周端道:“娘娘,您知道麽,臣原本就不是大郜皇室的子嗣。”


    宣仁皇後目瞪口呆。


    周端道:“娘娘,臣的母親跟臣說,臣是她與北陵郡王的私生子。”


    宣仁皇後失聲叫出來“啊”。


    周端道:“娘娘莫驚訝。這原本是臣出身的醜聞,臣原本不願意說破,但娘娘一直對隆武大帝廢郜立國心存鬱結,終日不得展顏,臣實在不忍再見娘娘憂心。因此,臣今日必須向娘娘陳明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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