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淵概一叩頭,道:“陛下,請陛下息怒,臣有事上奏。”


    逄圖攸皺了皺眉頭,道:“有事上奏?!你還有什麽話說?!嗯?!雒大丞相啊,好一個大丞相,好威風的大丞相,你可真是好威風啊!你是燮理陰陽的大丞相,幹係重大。你把局勢弄得大壞了,你懂不懂啊,大丞相?!”逄圖攸雖然沒有明說,但明顯在懷疑雒淵概。


    雒淵概道:“臣有罪,致君上煩憂,臣有罪。”


    逄圖攸擺手道:“別說廢話,說些有用的。”


    雒淵概道:“喏。陛下,從這場大火諸多細節來看,這絕非意外,必是人禍。正如陛下所言,這場大火非同小可,關係到朝政走向,若處理不當,民心可能就大壞了。臣的意思,當務之急,是要找出縱火的真兇。”


    逄圖攸和竇吉都感到很奇怪,雒淵概竟然沒有為自己辯解。


    雒淵概的神態十分坦然,這使得逄圖攸不禁在想:“莫非是皇後背著雒淵概做的這事?!但皇後不能指揮外朝,哪裏能有這樣的調度能力,而且皇後也沒有這麽狠的心啊。”


    竇吉卻在想:“老雒真是隻千年老狐狸。又要有一番精妙的托辭了。”


    雒淵概道:“陛下。啟侯府大火,明顯是有人故意為之。否則,怎麽會在侯府北側和東側全都私藏了磷粉和煙花呢?一來,中秋雖為大節,但從宮裏到豪門再到民間,從無大放煙花的慣例。這些煙花和磷粉絕不是用來售賣的。二來,宗室親貴私宅附近不設商賈倉庫,這兩處肯定是有意布置私藏的。三來聖都秋季常刮東北風,將磷粉和煙花放置到侯府北側和東側,明顯是預先選定的位置。此外,下手的時間,挑的也很高明,恰逢陛下特準先帝在京所有子嗣會於啟侯府聚餐之時。這一招太毒辣了,一來,將先帝子嗣幾乎一網打盡,二來,將這個髒水全都潑到陛下身上。陛下,恕臣直言。啟侯府這一場大火,世人恐怕全都要怪罪到陛下身上了,若處置不當,則極難洗清。不過,這個‘怪罪’,不同人之間,也有絕大的不同。有的人,是因為不明就裏,所以想當然的‘怪罪’。而有的人,則是有意‘怪罪’!”


    逄圖攸道:“淨說些廢話!我要你在這裏說這些廢話麽?我連這個都不知道?!哼!這下好了,天下人都會懷疑我為了立自己的兒子做太子,做出這樣禽獸不如的事情來!”逄圖攸的火氣又被點燃了。


    雒淵概道:“陛下先息怒,容臣細細稟來。正如陛下所說,天下人難免會有這樣的疑心。正因如此,所以一定要追查到真兇。如果查不到真兇,就會有人利用這一條來擾亂民心,朝局馬上就會大亂。別的不說,象廷郡王、迦南郡王、先帝任命的各郡國之郡守,可能都會因此義憤填膺,並與朝廷、與陛下離心離德。而且若是有人著意操縱,這篇擾亂朝局的文章其實十分好做。隻要把罪狀加到陛下身上,那無論是宗室、親貴、臣工、百姓,都會信以為真。為什麽呢?因為沒有真兇,而陛下辯無可辯!”


    看到逄圖攸又要發火,雒淵概搶著說:“這是臣要說的第一點,也就是為什麽一定要找到真兇。臣要說的第二點是,真兇在哪裏。這才是臣要說的最關鍵的問題。臣以為,真兇既然下手,那麽一定經過了周密布置和巧妙掩飾,單純從現場遺留線索、行兇嫌疑人等搜查,斷然不會有結果。而且,這是牽扯朝局大勢的大事,是絕大的政治陰謀,作案之人絕非常人,因此也絕不會留下任何把柄。既然不能通過證據來查找,那麽,隻能通過推理來找真兇。說白了,也就是靠‘猜’!”


    這話說的就有些意思了。逄圖攸明顯聽了進去,氣平了一些,端起春佗遞上來的湯水,大喝了一口。


    雒淵概趁機道:“既然是推理找真兇,那就先看大的得失和利弊。臣以為,啟侯府大火,表麵上,陛下是最大的受益人,也正是因此,陛下才會成為世人心中最大的嫌疑人。而這,正是行兇者真正目的之所在,當然,也正是他的高明之所在。可這隻是表麵上看起來的樣子,而實際上呢,陛下不僅不是受益人,反而是此案最大的受害者。為什麽這麽說呢?第一,陛下因此案而被世人所誤解,不僅被誤解,而且陛下不能做任何辯解,隻能隱忍,因此,陛下之形象將因此大為受損。第二,因為此案,朝局人心將由此大亂,陛下執政、推行新政所麵臨的局勢將更加複雜,要想做出治績,簡直是難如登天。第三,如果陛下要想逐漸消弭世人誤解、挽迴形象,那麽短期內就絕不能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如此一來,一場大火,使得陛下的形象大壞、陛下的朝局大亂、陛下的後續難措置。對於一個天子來說,還有什麽比這三點更可怕的呢?因此,臣說,陛下是最大的受害人。可是現在難就難在,宗室、親貴、臣工和百姓們,一般看不到這些,也不願意相信這些,他們隻會一味認為,陛下就是行兇主使。”


    竇吉忽然明白了:“這個老狐狸果然狡猾。他明麵上是替陛下叫屈,其實是在替自己、雒皇後和逄秩解脫。大火的結果是陛下不能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也就是說逄秩不會受益。既然不會受益,逄秩之一黨自然可以就此解脫了。”想到這裏,竇吉猛然一驚,自己若再不表態,恐怕就要引起皇帝的猜忌,於是趕緊插話道:“雒丞相所言甚是。這場大火,帝係全員都要受損了。”


    逄圖攸用警惕的眼光看了一眼竇吉。


    雒淵概心下暗自嘲笑竇吉愚蠢。竇吉一番表白,實在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自己送上門來讓皇帝對竇吉、竇昭儀和逄穆起疑心。“全員”兩字尤其愚蠢。即便皇帝一係受損,受損的也是皇帝和未來的太子和繼位人,實在談不上什麽“全員”。竇吉說“全員”倆字,把他心底裏打算替逄穆奪嫡的心思暴露無遺了。而且在雒淵概陳說到此的時候,竇吉情不自禁地接話,這種替自己辯白的目的也太明顯,實在是愚蠢之極。


    但此刻,雒淵概根本不在乎竇吉和逄穆一派,隻想把事情說明白,把自己和逄秩、雒皇後徹底解脫出來。雒淵概接著道:“陛下是最大的受害人,自然有別人是最大的受益人。臣鬥膽請問陛下,以陛下之聖見,誰是此案最大的受益人?還有,也敢問竇太尉一句,你認為,誰是此案最大的受益人?”


    竇吉素來缺少急智,方才搶著表態說話,已是極限,對於雒淵概突然的追問,竇吉完全沒有思路,隻是對著皇帝一叩頭說:“臣懵懂。臣恭聆陛下聖訓。”


    雒淵概忍不住又在心裏嘲笑竇吉的顢頇、愚昧。


    逄圖攸已被雒淵概說服,心思朝著雒淵概的思路往下走:“是啊。雒淵概說的很對。現在的局勢對自己和自己的子嗣十分不利。以雒淵概的機敏,應該不會出此下策。其他的皇子及其各自背後的支撐勢力,即便有奪嫡的野心、有殺人的決斷,但也很難有這般運籌操作的能力。有此能力的,隻有竇吉、竇昭儀以及疏衍、孟婕妤這兩個派係,也就是穆派和科派。但是,正如雒淵概所說,一場大火過後,以自己的秉性和行事風格,絕對不會在短期內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的,否則將會招致天下的共同聲討。逄穆和逄科還年輕,無非是他們背後勢力的旗幟和招牌,逄穆背後的竇吉、竇昭儀,逄科背後的孟婕妤和疏衍主教,應該都是有這個判斷力的啊。所以他們也不是受益人。那會是誰呢?但是,話又說迴來,自己暫時不立太子,直接的受害人其實是逄秩。因為如果現在選立太子,逄秩作為嫡長子,必是不二人選。所以,除了逄秩明顯受損之外,其他子嗣其實也應該算是某種程度上的受益人。”


    逄圖攸繞著東闕慢慢的踱步,心中越想越亂。逄圖攸的長處在於揣摩人心,短處在於抽絲剝繭分析局勢。以往,逄圖攸遇到大事時籌謀的情形是,由雒淵概幫他分析局勢、研定推進路徑,然後逄圖攸出麵去周旋各方並操作完成。逄圖攸深知自己的優缺點,於是踱到雒淵概的身邊,扶起雒淵概道:“你起來說。”看看竇吉,說:“你也起來吧。”又示意春佗給兩人上茶。


    看著雒淵概輕輕啜了一口茶,逄圖攸語氣和緩的說:“我在氣頭上,腦子裏一片空白,心神大亂了。你直接說吧。”雒淵概感到了皇帝對自己的信任,當然,也感到了皇帝對竇吉的極大蔑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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