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淵概接著說“咱們再來看看郡王們的勢力。諸位皇子郡王就藩還不足一年,現在,一是仰仗陛下的威望,二是各位郡守們看不清形勢,因此,皇子郡王們才能勉強在各自分封郡國裏頭與郡守並立,可是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咱們這些皇子郡王們,可都不是那些經久曆練的郡守們的對手啊。總之,現在的朝局,並不穩固,之所以不穩固,正是因為各位逄氏郡王的緣故,有實力的不忠誠,忠誠的又沒有實力。”


    雒淵概朝著皇帝又一躬身。這是結束解說、向皇帝複命的意思。


    逄圖攸看了一眼雒淵概,又抬起眼睛看著遠方,悠悠的說“還有一層意思,你不敢說。竇吉啊,其實啊,朝廷裏頭,也並不是所有人都希望現在就除掉逄稼喲。”


    這就是誅心之論了。


    竇吉倒還好。雒淵概的臉色馬上就不好看了。能夠讓如此持重的雒淵概變色,可見皇帝這話說的有多麽重、多麽誅心。但竇吉並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關節。而雒淵概既不好應話,更不好辯解。


    逄圖攸道“竇吉啊,雒淵方才說的這些,你可明白了吧?”


    竇吉道“臣明白了。陛下苦楚如此,臣竟愚昧不知,還以為一片大好呢。臣無能,讓陛下如此作難。臣該死。”竇吉哽咽起來。


    雒淵概大驚!竇吉這話說的太漂亮了。就這麽山野村夫般的幾句大白話,把今天竇吉此前所犯的一切愚蠢錯誤,全都掩蓋了。而且就這麽幾句話,使得竇吉所有的愚蠢和錯誤都升級成了忠誠和愚直。


    “怪不得陛下一直寵愛竇吉啊。竇吉真是大智若愚啊。”雒淵概心裏想。


    想歸想,但麵子上的話卻也是要說的,雒淵概隨著竇吉道“臣該死!”


    逄圖攸竟然笑了,道“嗬,你們倆倒是轉圜的快啊。嗨!這也不算什麽大事。你們倆不要太過沉重了。自古帝王稱孤道寡,孤寡二字,可不就是自古所有帝王的宿命嗎。難得我還有你們二位,既是忠臣,也是親戚,更是朋友。這就很難得了。”


    逄圖攸開始攻心了。


    竇吉動了情,跪下來道“臣願替陛下赴湯蹈火。陛下但有旨意,臣萬死不辭。”


    雒淵概又落後了,跪下來道“臣萬死不辭。”說完之後,又覺得自己愚蠢至極。他忽然意識到,方才連著說的兩句話,竟都是在重複竇吉的話。


    逄圖攸道“你們都起來吧。別那麽大規矩,看著怪拘的慌的。咱們自己人,沒有外人在的時候,都自在些,不用這麽著。來,議一議下一步該怎麽辦吧!”說完看了一眼雒淵概,這是讓雒淵概多出主意的意思。其實皇帝不用示意。因為,曆來這種事情都是由雒淵概來出主意。


    雒淵概起身,道“陛下。假如我們認定是逄稼一派所為,那麽大的頭緒就算是理清楚了,大方向也算是定下來了。正所謂,敵之所欲,我之所惡;敵之所惡,我之所必行。現在就要來看,逄稼最想要什麽。那麽,他到底想要的,是什麽呢?”最後一句,雒淵概放慢了語速,一字一頓。


    竇吉當真開始思索起來,逄圖攸卻脫口而出“亂。”


    雒淵概道“陛下聖明。逄稼要的,就是一個‘亂’啊。對於逄稼來說,大亂大得,小亂小得,不亂不得。那麽,臣鬥膽再問一句,逄稼想從‘亂’裏得到什麽呢?”


    逄圖攸道“起兵的借口。”


    雒淵概道“聖明無過陛下。正是起兵的借口。換句話說,也就是‘名’。他要的就是個‘名義’。”


    逄圖攸沮喪的說“那他現在已經如願以償了呀。現在,全天下都知道我要盡除先帝子嗣。逄稼把‘名義’都占盡了。我看,局勢很難挽迴了吧。”


    雒淵概道“陛下,恕臣不敢苟同。局勢,應當還沒有這麽壞。”


    這個“不敢苟同”是用不著“恕”的,不光不用“恕”,逄圖攸反而十分歡喜聽到雒淵概說“不敢苟同”。


    雒淵概道“逄稼最想要的‘亂’,他確實已經‘初步’得到了。但是,任何事總有漏洞,任何人也總有缺陷。逄稼總歸還是有害怕的東西。敢問,當此之時,逄稼最怕的是什麽?”


    竇吉道“最怕他的母親,聖都裏的宣仁皇後被殺吧。”


    逄圖攸沒有理竇吉,而是斬釘截鐵道“自然最怕朝局穩定啊。”


    雒淵概點頭道“陛下聖明。朝局不穩的根源,是臣民疑心陛下要盡除先帝一脈而立自己一脈為太子。所以,隻要太子的事情一解決,臣民的疑心自然立即消弭,朝局自然也就穩定下來了。”


    竇吉想“難道雒淵概要建議立即晉封逄秩為太子麽?”於是急道“丞相,現在立陛下之子為太子,恐怕時機不太合適吧?!”


    雒淵概道“太尉高見,當然不合適!老夫也並沒有說立陛下之子為太子啊?”


    雒淵概順帶又將了竇吉一軍。雒淵概的意思是,自己想的不是太子之事,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竇吉心心念念的卻是奪嫡之事。


    逄圖攸沒有理會他們之間的爭吵,隻是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雒淵概道“臣的意思是,立即複立逄稼的太子之位。”


    竇吉大聲道“這怎麽可以?!”


    但逄圖攸和雒淵概都沒有應話,東闕裏安靜下來。


    逄圖攸臉上呈現出一種十分罕見的神情,安靜而憂傷。他微皺著眉頭,低垂著眼睛,一動不動地思考著。


    竇吉不敢說話。


    雒淵概也不再說話。


    春佗小心站著,輕微調整著唿吸,唯恐驚擾到皇帝。


    逄圖攸長出一口氣,緩緩道“敵之所惡,我之所必行。哎!”一副欲言又止、痛心疾首的樣子,但語氣顯示,逄圖攸應該已經接受了雒淵概的建議。


    雒淵概趁機接話道“陛下,隻有複立逄稼為太子,才能堵住悠悠眾口。雖然,我們又迴到了先帝剛剛駕崩時候的局麵,這大半年的功夫好似是白費了。但局勢如此,我們隻能順勢而為,不能強求,隻有複立逄稼太子之位,才能防止局勢繼續惡化下去。至於以後麽,等朝局穩定之後了再說不遲。隻要新政推行順暢,再過上幾年,逄稼的生死,也就不那麽重要了。總之,先讓他掛著太子的虛名,替朝廷擋一擋風頭吧。”


    竇吉道“丞相的意思是,先把逄稼弄迴聖都,控製起來,同時穩定住局麵。等朝局穩定了,再把他除掉?”


    竇吉所言,確是雒淵概的意思,但這麽露骨的事,大家應該心照不宣。竇吉這麽一說出來,就顯得很淺薄。但實際上,竇吉此言卻並不淺薄。他並不是點破這個策略的實質,而是質疑這個策略的可行性。


    竇吉道“可是,逄稼怎麽會這麽傻呢?三個兄弟和自己的大世子已經被燒死了,自己還要為了一個‘太子’的虛名,跑到聖都裏來送死?!而且丞相方才也說了,現在的局勢對逄稼是最有利的,他隻要固守迦南,就能盡收人心,一到了聖都,他可就是籠中之鳥了。當時,逄稼執意要離開聖都去迦南做郡王,為的就是保命。現在局勢更加危急了,難道他反而還要迴來嗎?誰也不會這麽愚吧?!”


    這話說的很有道理。但逄圖攸相信,雒淵概肯定還有應對之道。


    果然,雒淵概道“太尉所言甚是。不過,我們所希望達到的目的,並不是讓逄稼迴到聖都。”


    竇吉道“那是為了什麽呢?總不能,給他一個太子的名分,同時還讓他在迦南那邊兒招搖吧?那樣,豈不是更加不可控了?”


    雒淵概道“太尉剛才這話,有一個詞用的很到位,就是‘名分’。方才陛下說了,逄稼最想要的,是利用亂局,找一個‘名義’來造反。那我們反其道而行之,索性就給他一個名分。如此一來,他的‘名義’就不那麽光明正大了,號召力也就大大下降。也就是說,我們的目的並不是重新將逄稼召迴聖都控製起來,而是為了讓他賴以造反的‘名義’減幾分力道。隻要達到了這個目的,那麽,他迴不迴到聖都,是不是直接被我們控製起來,就不那麽重要了。”


    逄圖攸和竇吉都點了點頭,逄圖攸道“也就是說,用一個虛的‘名分’,來化解他想要的實的‘名義’。以虛化實!”


    雒淵概接著說“陛下聖明燭照。當然,除了複立逄稼太子之位外,我們還要做些別的鋪墊和配合。一是要厚葬逄程他們。臣建議,不如追封逄程、逄秀、逄秦、逄徵為郡王,並以郡王之禮厚葬。”


    逄圖攸道“這個好說。準了。”


    雒淵概點頭,接著道“二是要改封逄秩。逄秩現在是嘉榮親王,位分在其他郡王之上、也在其他皇子之上,難免讓人覺得陛下是有意培養逄秩為太子,從而更加堅定了世人覺得陛下要盡除先帝一脈的心思。所以,為了解除世人疑惑,應該將逄秩的封號下降,改封為郡王。封國麽,既然逄稼迴來做太子,那正好讓逄秩去迦南做郡王。倆人位置對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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