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雒皇後待字閨中時的一些趣聞。華耘所言,倒也句句屬實。這是,這都是幾十年前的舊事,就連雒皇後自己,也都早已忘記,今日被華耘重新提起,往日時光又浮現出來,雒皇後仿佛瞬間年輕了許多,臉上也泛上了光彩,笑道:“你這小猴兒崽子,記性倒是好。這些陳年舊事,我自己都快忘了,難得你倒是說的清清爽爽的。隻是,令尊未曾與你說全,有些枝節,你令尊有意省略掉了。”


    大家都疑惑的看著雒皇後。


    華耘揣摩著雒皇後的表情和意圖,決然道:“懇請娘娘快給臣講講吧。想來,必是一樁有意思的事兒。”


    雒皇後用手整了一下衣襟前擺,爽朗一笑,道:“當年,你父親還托人到雒府來求過親呢。這一節,他應該未曾說與你吧?”


    “啊?!這個,確實未曾說起過。”華耘驚訝的說。


    雒皇後笑著對雲姬說:“你看,你父親在自己兒子麵前,還挺會給自己留麵子的,你說是不是?哈哈哈。”


    雲姬和眾人都笑了起來。這是一種放鬆的笑。在雒皇後和華耘一來一去的對話中,大家都漸漸放鬆下來,雖然對雒皇後此訪之目的尚不明了,但雒皇後的善意卻是明白無誤表達出來了。


    雒皇後也笑了,又道:“你們年紀小,又在外郡,聖都裏的事可能不大知道。華郡守說的,倒也是實情。我沒出閣以前,確是有些好名聲的。隻是出閣之後,反倒落得了一個妒婦名聲,名聲就不太好了。哈哈哈。華耘這小猴兒崽子,淨挑好聽的說,後麵的這些就不敢說了。我猜,你們都沒少聽到說我善妒、嚴苛的事兒吧。”雒皇後的語氣很輕鬆,也很坦蕩,雖是自嘲,卻透著一股達觀的韻味。


    盡管如此,這話卻不能順著往下接。於是,華耘做出一臉納悶的樣子,說:“這話,臣倒是沒有聽過。臣隻是聽臣父和聖都裏都說,永誠親王府內外不同,王府正是有了娘娘的治禦之道,才頗有聖者氣象。也正因如此,陛下和娘娘的皇子們,以嘉榮親王為,個個都是人中龍鳳、國家英才,臣的父親和聖都裏頭的貴胄人家,人人都說,這都得益於娘娘的治家有方。”


    這話很隱晦,也極高明。“內外有別”,恰恰是雒皇後最引以為傲的評語。


    所謂“外”,指的是逄圖攸的荒唐舉動。


    所謂“內”,指的是雒皇後的治家有方。


    這兩件事都是世人公認的事情。但很少有人敢放在一起比較。


    而“內外有別”,卻極為高明的做到了這一點。


    這句話,非常委婉的說出了逄圖攸在做永誠親王時的縱情聲色,但更非常高明的將皇後對內嚴厲說成了“聖者氣象”,最精巧的高明之處在於“以嘉榮親王為”這句話,不僅稱讚了所有皇子教養之成功,將此功歸於雒皇後,而且還突出嘉榮親王逄秩的領頭地位。短短的四個字,就把雒皇後襯托讚頌的無以複加的睿斷賢淑。


    果然,雒皇後聽了之後微笑著輕輕點頭,道:“陛下的幾個皇子,教養的確還算是不錯的。不過,我的嚴厲,也是屬實的。這一點呢,我也從來不避諱。而且,我對陛下龍嗣一事,尤為嚴厲,甚至是苛刻。我們隨著陛下還在王府潛邸的時候,府裏的良娣、孺人、夫人,無論誰懷上陛下的龍胎,我都是親自照料看管。這二十多年來,陛下的龍嗣,從未有一個夭折,也從未有一個教養不良。除了我自己生的那個資質不足、不太中用以外,其餘的皇子,都還算是給我們爭氣。”


    華耘趁機遞話道:“娘娘最後這句話,臣實在不敢苟同。”


    雒皇後驚訝道:“哦?難道你覺得,有哪個皇子的德行有虧麽?今日,這裏沒有一個外人,孩子啊,你盡管跟我說。想來,我天天在王府裏、宮裏頭待著,外頭的諸多事情,有些覺察不到,也總是有的。孩子,你若是聽到什麽、看到什麽不好的事兒了,盡管跟我說就是,我決計會保全你的。這是事關皇家顏麵甚至是存續的大事,我比會重謝你。你盡管放開膽子說。”雒皇後的語氣十分懇切。


    華耘一笑,道:“都怪臣沒有說清楚,惹得娘娘誤會了。臣罪過,請娘娘恕罪,也請娘娘先寬心。臣的意思,不是說哪位皇子德行有虧。所有的皇子都是人中之龍,這都是有目共睹的。”


    “那你說的什麽意思?”雒皇後扶著膝蓋,有些納罕。


    “臣對娘娘方才對嘉榮親王的那一句評語,實不敢苟同。”


    “嗨,你這孩子,原來是說逄秩啊。他的資質確有些愚魯,這也是人人盡知的。我自己從不忌諱。你也不用忌諱的。”


    “臣的父親曾與臣說起過嘉榮親王,有過一句評判。臣以為至為妥當。”


    “哦?他怎麽說的呢?”


    “臣的父親說,嘉榮親王有天賜至德,非仁主不能有此氣象。”


    逄秩天賦愚鈍、心智遲緩,以“天賜至德”讚之,又以“仁主”期許之,不僅巧妙避開了他明顯的缺陷,而且隱隱然有一種“上天令其心智不足,正是為了賜其至美之德性,以至德君臨天下”的意思在內。於是,原來的缺憾,瞬間變成了無與倫比的天賦。這個評斷,真正真是見著功力了。


    雒皇後點頭道:“嘉榮親王在德上,倒確實也是能夠立得住的。”她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盯著華耘看了一會兒,帶出來一個不起眼的微笑和點頭,然後轉向雲姬道,“嗨,怎麽說著說著,說到那裏去了。咱們不說逄秩兄弟那幾個混小子了。方才一直在說龍嗣,我今日來看你,一是來看看新入宮的你,二來呢,也是為了跟你說說龍嗣之事。有些事兒啊,你不知道,外頭的人呢大多不知道,知道的呢,也不敢跟你說。所以,還得我來跟你說明白一些,好讓你心裏也明白明白。咱們都是陛下的後妃,這些事情都還是要心裏明白,多上心,多努力。”


    雲姬道:“請娘娘訓示。”


    “訓示說不上。雲姬啊,咱們大照自立國以來,十三年了,先帝隆武大帝和當今陛下再無男嗣。可是,先帝隆武大帝和當今陛下都是正值盛年的精壯男子,而且後宮裏頭也充實。所以,皇家沒有男嗣,慢慢的也就成了一個怪事。天底下紛紛攘攘,說閑話的不少,有些話還很難聽。”


    雒皇後整理了下衣襟,又啜了口茶,搖頭道:“大概也有些前朝的遺老遺少從中攪和、作亂,最近幾年啊,皇家男嗣一事逐漸被世人,們與大照立國的法統以及國祚聯係起來了。皇家的事啊,無論大小,隻要是付諸悠悠眾口,那就都是大事了。長此以往,勢必影響民心,繼而影響國運。隆武大帝為此下了不少功夫,可仍舊一無所獲。陛下剛剛登基,又是壯齡,若是能夠得一龍子,就可以消弭民間的謠言了。所以,雲娙娥,你一定要爭爭氣,為陛下誕下一個龍子來。這個功勞,絕不亞於攻城略地!到時候,我奏請陛下,冊封你為昭儀。”


    雲娙娥的心思很快,想的也很深沉,皇後雖然說的光明正大,但她的真實想法並不明了,當此之時,千萬不可以冒失,自保、低調才是上上之策,於是欠身道:“妾叩謝皇後娘娘隆恩和期許。妾從一個卑賤的琉川舞姬,驟升為娙娥之高位,已然誠惶誠恐,實在不敢再奢望其他。隻求能夠長長久久的侍奉皇後娘娘左右,妾就心滿意足了。”


    雒皇後明白雲姬的“你若是真能為陛下誕下龍子,那就足以證明你是個有大福報的,一切都是你應得的。你不必過謙。還有啊,以後呢,你也不要再在外人跟前強調你是琉川舞姬的出身了。前幾日,我杖殺了跟隨我多年的大長秋柳儺,你們可知是為何麽?”


    雲姬、淩姬、蝶姬搖搖頭道:“妾不知。”


    雒皇後皺眉道:“就是因為那個狗奴才當眾貶損你的出身。這是我絕不能容忍的。”


    雲姬馬上道:“妾叩謝娘娘的保全之恩。娘娘如天厚德,妾永生難忘。”


    雒皇後道:“這可不單單是為了你一人的尊嚴,更是為了龍嗣的尊嚴,說到底,都是為了陛下的尊嚴。龍嗣,事關天家之顏麵,事關民心、朝政,一點都馬虎不得。陛下和我之所以讓你認華衝郡守為父,也是出於這個考慮。我們的意思,你可還能領會麽?”


    “妾永世不忘陛下和皇後娘娘的隆恩。”雲姬眼圈濕潤了。


    “咱們是一家人,你不必客氣。我跟你說心裏話,我曆來都反感狐媚惑主之人。你剛進宮的時候,因為你琉川舞姬的身份,我曾經十分反感,曾力主把你逐出宮去。但後來,我就慢慢的改了主意。一來呢,我看陛下是真心愛重你,有了你的慰藉,陛下在繁忙國事之餘終於有了個寬心放鬆的地方。這一點上,我和其他的嬪妃,都遠不及你。二來,你到底是個有福的,很快就為陛下懷上了龍嗣。這可是大功勞。我這才放下對你的成見,向陛下懇求來照料你孕期的起居安全。我今日一來,現你容貌端麗清雅,舉止雍容,竟是自帶天生高貴之氣,就連那些貴戚出身的女子,也未必有你這樣從容雍容的氣度。因此,我斷定,你絕非狐媚之人。就是淩姬和蝶姬,也都是端莊一路的好孩子。這就很好。我以前啊,終究還是太武斷了,差點誤了你。”雒皇後笑著,語氣裏透著真誠的愧疚。


    雒皇後起身走到雲姬身旁,一隻手撫著雲姬的臉,親切道:“我今日來啊,原本是為了護衛龍嗣的,沒想到竟與你一見如故,心下實在是喜歡。我比你大二十歲,雖因共同服侍陛下而有姐妹的名分,但其實啊,是兩代人,我們都可以做母女了。我膝下無女,最喜歡你這樣的小女孩子家。日後你但凡有事,盡管找我就是。從此之後,再無任何人敢欺負你了。我也會常來看你的。隻是我頗無趣,你可別嫌我這個老太婆煩悶囉嗦就是啊。”


    雲姬露出了小孩子才有的微笑,含著眼淚道:“皇後娘娘至尊至貴鳳體,若是不嫌棄雲姬,妾高興還來不及呢。”雲姬自幼長在琉川樂府,從未體會過母女之情、享受過母愛。所以,雒皇後一句“都可以做母女了”一下子戳中了她的痛處。她原先對雒皇後的戒備和畏懼一掃而光,這個別人嘴中的妒婦,有一種非尋常女子所能擁有的直率。雒皇後並沒有像尋常婦人那樣噓寒問暖、柔情蜜意,語氣多端正清冷,有時候甚至透著嚴厲硬朗,但雲姬卻覺得這個樣子更加可親、可愛。雲姬想,這大概就是母女之情的感覺吧。


    雒皇後說:“雲姬啊,你父親華衝我估計也快要到聖都了。到時候,你們認親的大典,不能馬虎。陛下和我都會去的。這是你的大事,更是皇家的大事。陛下和我一定會為你做主的。”


    雲姬道:“妾叩謝陛下和娘娘恩典。”


    雒皇後又對華耘道:“華耘啊,你們華府這一次務必要把大典辦的風風光光的,千萬不要辱沒了雲娙娥的身份。華氏是大照第一巨富,錢財不是問題,關鍵是你們華氏的態度。我方才也說了,這不是你們華氏一家的事情,而是事關皇家顏麵和民心朝政的大事。其中的關礙,你可明白麽?”


    華耘朗聲道:“喏。臣明白。娘娘放心,華氏上下,決不辜負陛下和娘娘的信任。”


    “那就好!我信得過華衝,也信得過你!雲娙娥,我將其他的嬪妃都支到建章宮去避暑去了,現在宮裏就你我兩人和宣仁皇後。你可以隨便出去走一走,不用擔心。也不要老是龜縮在英露宮裏,憋悶久了,人會憋出病來的。你盡管四處走走,到處去散散心。華耘,雲娙娥要是出去,你要好生侍奉,出一點差錯,我可饒不了你。”


    “喏。皇後娘娘放心。”雲姬道。


    “謝皇後娘娘恩典。”華耘道。


    “秋分之後,其他嬪妃就會都迴來。到時候,你也不用太擔心。我的秉性,她們早已深知,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使黑用髒那些事,尤其是在龍嗣身上動手腳,我是決計不會容忍的。一旦現,嚴懲不貸。我在王府的時候,下令杖殺過一些女子。外頭不知道真相的,都說我是因妒而殺,實際上都是誤解我了。我杖殺那些女子,全都是因為那些女子受人指使、妄圖毒害龍嗣的緣故。除了這個原因,我從未因為其他原因杖殺過任何一個女子。雖然我自己落下了個善妒擅殺的惡名,但好歹起到了優勝劣汰、震懾宮紀的作用,現在這些嬪妃,都還比較聽話,也還算是寬厚的,應該不會有什麽髒事生。但是,咱們也不能掉以輕心。這裏畢竟是後宮,與外頭還不大一樣。這人啊,一到了宮裏,心緒就大變了。總之,雲姬,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是。妾謹遵皇後娘娘懿旨。”


    雒皇後站起身,拉著雲姬的手說:“好了。我在你這裏待的時候也夠長的了。你是有身子的人,又是大熱的天兒,不能這麽勞累著。我還要去看望宣仁皇後,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雲姬想去送雒皇後,被雒皇後堅決的止住了:“你不用和我多禮。你隻要給陛下平平安安地誕下一個龍子,比什麽虛禮都強。以後我還來的多呢,你都不用這麽多禮,自在一些才好。好麽?”


    “喏。謝皇後娘娘恩典。”


    華耘殷勤的送雒皇後步出英露宮。管遄早已等在英露宮的宮門外,見到雒皇後和華耘有說有笑的出來,利利索索行個禮,恭敬道:“遵照皇後娘娘懿旨,臣已經初步布置妥當了。特來稟告皇後娘娘。”


    “你倒是麻利,說來我聽聽,你怎麽個布置法。”


    管遄遞上一個名單,說:“皇後娘娘請看,這是臣列出的值守英露宮的人選。其中,不光有少府的人,還有臣從管氏宗族裏找來的幾個醫道高的族人。臣給這些人全都排好了班次,十二個時辰分成兩班,輪班值守在英露宮,確保英露宮時時刻刻都有醫官值守。”


    “那你自己做什麽呢?隻是坐纛攬總麽?”


    “臣不敢如此偷懶。臣自己領,就值守在宮外值所,十二個時辰都在值。”


    雒皇後點點頭,道:“這就很妥帖了。難為你想的如此周到,還要親自值守。辛苦你了。這是天大的事,隻有這樣,我才放心些。現在的布置很好了。不過,凡事不管事先籌謀的多麽細致周全,總還是會生突狀況。所以,你們還是要想的更細一些,時刻不要放鬆警惕。我還是那句話,這是天大的事。你是玲瓏剔透的人兒,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臣明白娘娘的深謀遠慮。”


    “很好,很好。總之,你一定要盡心。其他的話我就不再多說了。我隻等雲娙娥誕下龍子的那一刻,再來大大地封賞你。若有什麽突事件,你可以直接到長秋宮裏來稟報我。”


    “喏。”管遄極爽利的應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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