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甘茲郡王府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大事情。


    逄世桓與逄循從太廟祭奠完之後,即迴到聖都裏備用的甘茲郡王府。一天無事。


    逄循的習慣,每到子時前後都要起床小解一次。可都快到醜時了,逄循都未唿叫乳母和宮女前來侍奉。乳母有些擔心,起身前往逄循的床上查看,可看到的,卻是逄循已經完全冷掉了的小屍體。乳母趕緊唿喊太醫來搶救。可是,哪裏能夠搶救的過來。


    等逄世桓趕到的時候,太醫、乳母、宮女、衛士已經跪了一屋子,太醫宣布逄循小世子已經夭折了。甘茲郡王哪能接受得了這個?他萬分珍愛這個小孫兒,自從逄循出生,就一刻不離的養在身邊。這逄循不僅生的俊俏靈秀,而且極其聰慧可人,見者無人不愛。更為可人的是,逄循的相貌、脾性,與逄世桓自己孩童之時幾乎毫無二致,因此甘茲郡王一直將其視為掌上珍寶和日後承襲王位之人。


    甘茲郡王抱著逄循的小屍體,徹夜痛哭。


    關於此次國喪,崇景皇帝下了明旨,各郡王本人前來聖都奔喪,但各郡王之子一律在所在郡國值守,所以甘茲郡王的大世子、逄循的父親逄麓以及其他世子都不在身邊。守著愛孫逄循冰冷的小屍體,又沒有世子在身邊排解,甘茲郡王急火攻心,幾次昏厥,幾度欲尋短見、隨逄循而去。


    眾人輪番勸解,全然無效。


    甘茲郡王逄世桓的左都侯(1)高嵐說:“殿下務必要冷靜下來。小世子不幸夭折,實在令人萬分心痛。可是殿下,如果殿下也跟著小世子去了,那很多事情就永遠也搞不明白了。當務之急,我們是要查明白小世子的死因。”逄世桓聽言一愣。


    高嵐接著說:“小世子與殿下十分相像,曆來體格強健,從不生病,怎麽會突然之間在睡夢中就夭折了?小世子去的不明不白,這個死因不查清楚,殿下難道甘心嗎?別說是殿下,就是卑職們,也都絕不能甘心。如果殿下不給小世子一個說法,小世子豈能瞑目!此外,還有一件大事,那就是甘茲郡國的國事。殿下如果在聖都追隨小世子去了,那麽王妃、夫人們還有大世子和諸位世子,該如何是好?現在正值大喪期間,朝局又如此晦暗不明,難保不會有人趁機奪了甘茲郡國的郡王王位啊。如果是那樣的話,先王辛苦打下的基業,豈不是要拱手讓與他人了麽?殿下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總之,還請殿下以大局為重,先查明小世子的死因,隆重安葬小世子,待大喪之後迴到郡國,再圖其他。懇請殿下三思!”


    逄世桓一意求死原本就隻是急火攻心才做出的過激之舉,現在被左都侯高嵐一番剖析,很快就冷靜下來。逄循的死因確實是蹊蹺,無論如何,一定要查明。於是,逄世桓立即下令立即找太醫來驗屍。


    太醫們一聽是甘茲郡王的愛孫逄循離奇暴亡,全都覺得事關重大,誰也不敢輕易應承,於是公推出最高長官太醫令前往甘茲郡王府驗看。在甘茲郡王和一幹人等的眾目睽睽之下,太醫令自然十分盡心,不僅查看了逄循的皮膚、毛發、眼底、口舌,還專門取來銀針驗看了血液。經過一番詳細的查驗,太醫令明白無誤地稟告甘茲郡王,逄循的屍體未發現任何異樣,既無任何病症,亦無任何外傷,更無任何中毒跡象,因此斷定逄循應當是在睡夢中自然死去。太醫令安慰甘茲郡王道:“殿下節哀。從小世子的身體來看,小世子並未遭遇痛苦。如此說了,這也算是壽終正寢了。小世子是大福之人。想那世人,無論多麽富貴,要想求得這最後一刻安然平靜而去,都是極難之事。這都是殿下累世厚德所換來的絕大的福報。萬請殿下切莫悲傷過度。”


    聽到太醫令的定論和安慰,逄世桓的心情平複多了,雖然依然痛徹心扉、流淚不止,但已能冷靜視事。


    逄世桓對左都侯高嵐說:“現在正值大喪之際,我不得離開聖都返迴郡國,你派出一隊得力衛士,護送循兒先迴甘茲郡國吧。”想到逄循生前的諸般好處,逄世桓又是一陣老淚縱橫。


    醜時末,按照皇室慣例,左都侯高嵐派人請來宗正(2)的宗正丞逄烈和少府(2)的少府丞管遄,一來請管遄記錄逄循夭折的情況,二來請逄烈代表逄氏宗親率先向甘茲郡王致以哀悼並協助辦理喪事。這些都是禮節性的事情,隻是走個過場而已,可偏偏這個過場生出了枝節。


    來的這個少府丞管遄是太醫世家出身,原本是個太醫,醫術極好,尤通藥理,同時又極善鑽營攀附,因此竟然一步一步從一個普通太醫升遷到了少府丞,專管皇帝衣食住行等各類貼身雜事以及皇室的禮尚往來之事。少府丞管遄在驗看逄循屍首的時候,不經意間發現逄循的耳後有幾顆很不明顯的小紫點,心下起疑,為了向甘茲郡王表忠心,因此向甘茲郡王表示:“啟稟殿下。下官驗看之時,發現小世子的耳後有幾顆小紫點,看來十分蹊蹺。下官鬥膽,能否懇請殿下允準,脫掉小世子的衣服,再行仔細驗看全身?”


    逄世桓一聽,立即允準。少府丞管遄一驗看,果然發現了問題,逄循的耳後、腋下、掌心、腳底、會陰、肛門周圍,都發現了幾顆類似的小紫點。


    少府丞管遄說:“殿下,從驗看的情況看,小世子好像是中了紫星羅蘭奇毒。敢問昨日小世子可是吃喝了什麽東西了麽?可否驗看一下小世子昨日用過的餐具和吃剩的吃食?”


    逄世桓一聽逄循有可能中毒而亡,怒火中燒,立即找來庖廚和洗漱下人查證。庖廚和洗漱下人稟報:“王府裏有規矩,每日吃剩的吃食全部都要處理掉。小世子昨日吃喝的東西,早就已經全部倒掉了。”


    逄世桓大喊“廢物”,吼到:“那就把循兒用過的餐具杯筷全都找來查證。”


    立即有人把昨日逄循用過的餐具杯筷全都找了來。逄循自出生以來,就由甘茲郡王親自養在身邊,一應吃食飲用的器具均與甘茲郡王一模一樣,祖孫二人總是同飲同食。而甘茲郡王起居豪奢,因此,轉眼間,昨日所用器具幾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就在等著庖廚和洗漱下人收拾餐飲器具的空當,少府丞管遄說:“殿下,請容臣為殿下介紹一下這個紫星羅蘭。紫星羅蘭是世間奇花,也是奇毒,它的毒來自紫星羅蘭盛開的鮮花中的新鮮蕊蜜。這些蕊蜜無需任何炮製,直接使用即可產生極強的毒性,隻需要將蕊蜜觸碰一下水或食物,食用之後就可讓人斃命,因此下毒也就極容易。而且,驗看紫星羅蘭之毒十分困難,銀針之類的尋常驗毒器具和辦法都無法查驗出來。隻有一個辦法可以驗看。紫星羅蘭的蕊蜜遇到白礬,就會呈現出瑩亮的紫色,十分好辨識。因此,現在需要將這些飲食器具都投入白礬水,如器具上發現瑩亮的紫色,那麽小世子中了紫星羅蘭之毒,就確認無誤了。”


    逄世桓於是馬上命人去取白礬和水缸,很快就化開了一缸白礬水。


    左都侯高嵐說:“殿下,昨日小世子用過的餐飲器具和白礬水都已經備好了。”


    “好,開始驗看。”甘茲郡王下令。


    所有人屏住了唿吸。少府丞管遄親自一一驗看。


    可是,所有器具上並未出現瑩亮的紫色。庖廚和洗漱下人長舒了一口氣。


    可左都侯高嵐還有疑慮,問道:“少府丞大人,昨日所用的所有器具都已經認真清洗過了,即便小世子中了紫星羅蘭的毒,恐怕也早已經被洗掉了吧?”


    這也是甘茲郡王和其他人都想問的問題。


    “不會的。”少府丞管遄斬釘截鐵地說,“紫星羅蘭的蕊蜜是清洗不掉的,無論什麽東西,一經沾染,就永遠無法消失。就算是水煮、火燒、擱置千年,一碰到白礬水,都會呈現出瑩亮的紫色。這是全部的器具麽,會不會有遺漏的器具?”


    庖廚趕緊說:“昨日小世子使用過的器具全部在這裏了。而且,為了周全起見,不光是昨日使用的器具,王府裏所有的餐飲器具都拿到這裏來了。”


    其他的庖廚和洗漱下人徹底放下了心。


    逄世桓看了一眼少府丞管遄,眼神裏閃過一絲厭惡的神情。


    管遄深悔自己不該多言,慌亂之下隨口問了一句:“小世子昨日有沒有到王府外麵去吃過什麽東西?”


    逄世桓忽然想起昨日逄循還在太廟喝了一盞茶:“昨日,我帶著循兒前往太廟祭奠先帝,在西暖閣喝了一盞祭茶。”


    少府丞管遄一皺眉,太廟裏的茶盞都歸宮裏掌管,可不是什麽人都能夠驗看的。但管遄轉念一想,既然太廟茶盞不能驗看,所以自己的懷疑和建議也並不能完全算是莽撞,於是心裏稍微輕鬆下來,慢慢說:“太廟的茶盞,可就無法驗看了。”


    “不!可以驗看。”逄世桓道。


    管遄又是一驚:如果甘茲郡王上奏陛下,要求查驗太廟茶盞,那提出驗看建議的自己,豈不是會被陛下所深恨?!


    管遄道:“殿下息怒。太廟是社稷重地,似乎還是不要輕易查看的吧?而且,大喪期間,太廟裏使用的茶盞數不勝數,無從查起啊,殿下。如果大張旗鼓,恐怕陛下也不會同意吧?!”


    “不!不用去太廟驗看,更不用大張旗鼓。循兒昨日在太廟飲祭茶,使用的並不是尋常的茶盞,而是北陵郡王專用的盤龍白玉盞。循兒因為十分喜愛那隻白玉盞,當時就向北陵郡王討了迴來,現在就在王府裏。”


    逄世桓轉向左都侯高嵐,道:“高嵐,你去把循兒昨日向北陵郡王討來的那個白玉盞快快取來。”


    “喏。”高嵐應了一聲,轉身離去,很快,就用茶托托著白玉盞迴來了。


    少府丞管遄拿起那隻精致無比的盤龍白玉盞,輕輕放入了白礬水的水缸。


    白玉盞上,慢慢顯出瑩亮的紫色。


    眾人驚呆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少府丞管遄的話被驗證了。逄循小世子死於紫星羅蘭奇毒。可是,左都侯高嵐依然有疑問:“少府丞大人,卑職尚有一個疑問。”


    “請講。”少府丞管遄此刻大為放鬆,輕輕說道。


    “小世子和殿下是昨日前晌去的太廟,小世子也是前晌在太廟裏飲的祭茶。小世子跟著殿下從太廟迴來的時候,甚麽事也沒有,而且一直到晚間歇息,也無任何異樣啊。少府丞大人如何能夠確定,小世子是中了紫星羅蘭之毒呢?”


    “正是如此,這又如何解釋?”甘茲郡王問道。


    “殿下,左都侯,這還要從紫星羅蘭的發毒機理獨特來解釋。紫星羅蘭蕊毒隻在特定時間發作。如果是在白天,即便服下再多的紫星羅蘭的蕊蜜都不會毒發,也不會有任何異樣。隻有等到子時陰氣之時,而且還必須是滿天星鬥之時,它的毒才會發作。也就是說隻有在月末月初、月小星多的晴夜才會發毒。一旦發作,立時斃命,身體除了在幾處隱秘之處有一些不明顯的紫點之外,毫無其他征兆。由於是夜間毒發,又幾乎沒有中毒跡象,因此一般人很難發現,甚至都不會去懷疑。”


    這樣一來,所有的疑團就都解開了。逄世桓想到自己的小孫兒竟死於非命,頓時嚎啕大哭起來。左都侯高嵐說道:“殿下,現在還不是悲痛的時候。小世子是被毒殺的。這個殺身之仇,卑職就算粉身碎骨,也一定要報!當務之急,是不是應該拘捕所有嫌疑人等,認真盤問?如果時間一長,罪人逃脫,一切都不好辦了。”


    逄世桓深以為是,強忍著擦了淚水。


    少府丞管遄說:“還有一事,或許對查找下毒之人有助益。這也與紫星羅蘭的秉性相關的。紫星羅蘭屬於極其珍稀的奇花,此花隻在冬日裏的岩石上盛開,極少人能夠遇到;而且,紫星羅蘭蕊蜜並不是永遠都有劇毒。隻有盛開時候的紫星羅蘭的鮮蕊才能產生劇毒,毒性隻能保持六個時辰,一旦過了六個時辰,蕊蜜的毒性就會完全消失,並且變成珍貴的大補壯陽之藥。”


    “按照少府丞大人的說法,那麽毒殺小世子所用的紫星羅蘭肯定就在聖都?”左都侯高嵐問道。


    “隻可能在聖都!”少府丞管遄說。


    “可是如此珍稀的奇花,怎麽會出現在聖都?聖都什麽地方會有紫星羅蘭?”左都侯高嵐問道。


    “隻有一個地方有。那就是太廟以東的育林苑!”少府丞管遄說。


    “少府丞大人又是如何得知?”左都侯高嵐追問著。


    “說來也是巧了。但這……”少府丞管遄疑惑地看了看一院子的人。


    “你們全部退下,不許人近前。高嵐留下。”甘茲郡王說。


    眾人退下了。宗正丞逄烈也退下了。此事出在甘茲郡王府,而且還涉及到了太廟、育林苑等皇室宮院,可見這是涉及皇室的極大醜聞。宗正丞逄烈樂得早日脫身,以免引起麻煩。


    待得眾人全部退下,少府丞管遄說:“殿下,左都侯,事情是這樣的。陛下繼位之後,心悸不止,與此同時,竟然得了嚴重的不舉之症,已完全無法人道。太醫們配了無數的藥,都沒有任何效果。為此陛下大發雷霆。後來光祿卿雒淵概大人找到臣,說是有一味秘藥可以一試,並請下官親自上手配置。此秘藥中均是珍稀藥材,其中最重要的一味藥材,就有紫星羅蘭蕊蜜,當然是失去毒性的蕊蜜。但這些珍稀藥材不是一時半會能夠湊齊的,於是派人分頭尋找。總算幸運,很快就找到了這紫星羅蘭。但由於紫星羅蘭的毒性,因此不能養在宮內,而是養在了育林苑人跡罕至的奇石林裏。正因如此,臣才能夠詳細了解紫星羅蘭的奇特秉性,也知道聖都裏的育林苑裏種有紫星羅蘭。”


    左都侯高嵐說:“這可真是上天的旨意,不能讓小世子白白遇害。殿下,您看如何措置。”


    “你來措置即可。我現在心緒甚亂。”


    高嵐沒有迴答,隻是低著頭。逄世桓明白,這是要少府丞管遄退下的意思。那少府丞管遄是何等機巧,還沒有等逄世桓開口,就說道:“殿下,臣先行告退了,有何吩咐,隨時差人來告知一聲,臣隨叫隨到。隻是陛下突患隱疾一事,萬望殿下保密。”


    逄世桓道:“這個你盡管放心。少府丞大人,你替我查出了循兒的死因。我必有重謝。”


    少府丞管遄諾諾著,快速退下了。


    “殿下,您可否即刻進宮麵見陛下,請幾道特旨?”高嵐問。


    這是很有見地的主張。因為所有事情都涉及皇宮,如無特旨,逄世桓什麽都做不了。


    “這有何難?我即刻就可進宮請特旨。你要哪些特旨?”


    “第一道特旨,立即封禁育林苑,不許任何人進出。同時,特準殿下的衛士與陛下的南宮衛士一道,進育林苑搜查。”


    “可以!”


    “第二道特旨,立即拘禁育林苑周邊人等。特準殿下的衛士和南宮衛士一起盤問,昨日進出育林苑的情形。”


    “可以!”


    “第三道特旨,立即拘禁昨日太廟值守在西暖閣的內侍,也特準殿下的衛士和南宮衛士一起盤問。”


    “可以!”甘茲郡王說,“不光是那幾個內侍,還有融鑄的那個兒子融崖,當時循兒就是從他手裏接過來的白玉盞!”


    “殿下英明!”高嵐說,“還有一道特旨,暫時封鎖小世子被毒殺的消息,不得告知外人。”


    “這是為何?”甘茲郡王問。


    “因為白玉盞是北陵郡王的專用器具,這件事情和北陵郡王有何瓜葛尚不得知。而且事情還涉及陛下配置秘藥一事,因此,也需為尊者諱。還有一點,就是光祿卿雒淵概……事情可能並不是那麽簡單啊,殿下。”


    甘茲郡王這下完全清醒了。


    倆人又商議一番,甘茲郡王急急忙忙進宮去了。


    注:


    1、左都侯:武官官職名。郡王們的衛士長。


    2、宗正和少府均為九卿之一。宗正主管皇室宗室事務,多為記錄;宗正丞為宗正第二等的長官,次於宗正卿。少府主管皇室錢財和皇帝衣食住行等;少府丞是少府第二等的長官,次於少府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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