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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末初秋,位於寧州金陵府董家宅院之中,頭發花白的董府管事柳三重緩步行至一處別院前,抬目便見院中一身姿修長的青年,翹著二郎腿坐於石凳上,手中正把玩一個小巧瓷杯,在他身邊石桌上還擺放了一盤小巧精致的瓷製器皿,其新穎程度,讓柳管事這位在茶行混跡大半輩子的行家也從未見過。


    “少公子,這套器皿莫非就是你命人燒的新茶具?”柳管事走上前來笑道。


    青年聞言轉過臉,展露一張棱角分明的麵孔,上揚的狹長眉眼卻毫無英氣,反而睿智深邃,猶若一隻成了精的老狐狸。


    青年看了老者一眼,便又將目光放在茶杯上,語氣淡漠道:“嗯,不過做工差了點。”


    “這還差?”柳管事頓時額頭滲汗,暗道:“這可是禦瓷坊的傑作啊!”


    禦瓷坊可是專給皇宮供南瓷的作坊,其技術做工當屬天下之最,而且在柳三重看來也的確如此,但落在青年眼中卻十分一般,也難怪柳管事汗顏了,話說迴來,少公子品味突然就變得高不可攀,以至於讓柳管事難以適應!


    青年拿起一個似壺非壺的瓷器,細細品看做工,隨口又道:“有何事?”


    柳管事這才迴過神,笑笑道:“孟公子命人送來請帖,邀少公子今夜到金香花船遊玩數日。”說罷,柳管事遞出請帖,又道:“是不是和以往那樣迴絕了?”


    青年接過請帖,單手打開掃了一眼,便合起扔到石桌上,道:“不了,我正好想出去透透氣。”


    柳管事聞言不由一陣愣神,他都記不起少公子上次出門是多久的事了?


    這位董家公子單名一策,自從去年病好後,不但心性大變,連性格與氣質都想換了一個人,曾經留戀於煙花巷柳的他,不僅紈絝脾性消失無蹤,連以往朋友的邀請都統統推掉,以至於讓柳管事都要認為,他家少公子成了一位遠離紅塵的清修道人了。


    然而,事實卻是柳三重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此刻他眼前的少公子,根本不是他看著長大的那位董家公子了!


    人還是這個人,但無論行為、氣質、語氣,都不再是曾經的董策,而是一位前世活在後現代的商人。


    董策知道董家所有人看待他的心思,但他卻沒有特意迎合對方的想法,他是有自我的人,即便換了一個身體,他還是他自己。


    自去年,董策似一覺醒來,睜眼就來到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在他記憶中的曆史是夏商周漢,唐宋元明,而他如今身處的時空夏商周漢是有,卻沒有唐宋元明。


    他閑暇時翻書查過,很可笑的得知,全因冉閔聽了董閏、張溫的話,在前燕大軍逼近時退避三舍,所謂物極必反,此舉不久便讓前燕大軍氣勢由盛而衰,驕傲之下被冉閔反擊得勝。


    這一勝可不得了,冉魏橫掃北方,占據北方八成疆土後,又與東晉僵持多年,直至冉閔病死,冉魏內亂不休,此後東晉劉裕崛起,不僅平定東晉內亂建立宋朝,還趁冉魏內亂之際,渡江北伐一統天下。


    這不得不讓董策感歎,論選擇的重要性!


    如果霸王沒有白白擺下鴻門宴,也不必落得自刎的下場了。


    而冉閔忍了一時衝動,選擇暫退便徹底改變了董策上輩子所知的曆史。


    不過劉宋崛起不足百年便重蹈東晉覆轍,內亂不斷,之後分分合合好幾次,便到了如今的大寧王朝!


    大寧建國三十餘年,也算太平了三十餘年,而董家也就是在這段時期崛起的。


    董策的爺爺靠著一雙腿和一股闖勁,做了當時所有商人都不看好的兇險之路,西域行商!


    大寧建國之初,西域還未太平,許多軍閥割據一方,馬賊四處劫掠,但大寧為了恢複生機,豈會任由他們猖狂,之耗時兩年便平定西域,而董策爺爺正好撞到這個時機,一無顧返的拉著一車江南特產去了西域,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建立了如今金陵府最大的商行會,生意也從旱路開展到了海路,而這錢自然是越掙越多,但也因此,子承父業,董策的父親為了生意忽略了家庭,連妻子病死半年後才迴來吊念,也就更別提這位兒子了!


    於是乎一個紈絝誕生了,但很可惜,這紈絝沒逍遙幾年突然一病不起,之後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情況下悄然而去,與世長辭。


    金陵府以北,大江河畔,金陵碼頭上是人潮湧動,熱鬧非凡。


    平日裏,這裏除了搬貨苦工便隻有一些趕船旅人,說熱鬧卻遠比不上今日的盛況。


    隻見,此時眾人都將目光集中在大江中一艘巨大木船上,此船長約三十多丈,高十餘丈,船樓達五層之多,對比那些丈許小舟,四尺烏篷而言,此船可稱為水上巨無霸了!


    但在一些老人眼中,這那是什麽花船啊,分明是三十多年前,縱橫大江流域的無敵戰艦,虎門大戰船!


    然而,無論它曾經有多輝煌,如何縱橫水麵碾壓敵船,現如今,它的的確確就是一艘載滿了鶯鶯燕燕,滿船飄香的金香花船!


    董策頭戴束發玉冠,一襲白袍打底,外披一件長至膝間的黑紗外衣,將他修長的身體承托得淋漓盡致,他負手而立站在一艘小舟前,遙看越來越近的金香花船,嘴角展露一絲淺笑,道:“能把戰艦改造成窯子,這船的主人可非同一般啊!”


    “少公子您最近是兩耳不聞窗外事,自然不知了,此船乃是龔慶龔大東家的傑作啊!”董策身後一名十五六歲的青衣家丁陪笑道。


    董策迴身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跟班柳福,點點頭道:“原來是那個富二代!”


    董策雖沒有這一世的記憶,但要旁敲側擊弄清前身的人際關係也非難事,不過目前多數是隻知其名不知其人罷了。


    “小的不好陪少公子上去了,這是您的行李,少公子拿好了。”柳福拿出一個包袱道。


    金香船上有婢女伺候,安全也有護衛保障,無需家仆護院跟隨,而董策也沒殘忍到讓柳福看著自己左擁右抱,花天酒地吧。


    小船行至花船前,此刻花船正前方已降下一塊如護城吊橋的橋板,直接通往船艙,裏麵是明燈金裝,妖嬈佳人成排迎陪,真乃好一處令人神往之所。


    踏上橋板,董策能清晰感受到,這若放到戰場上,乃是艙內將士衝殺上岸的橋梁,以此船可容千人的體積,隻要靠岸,船上將士衝殺下來猶如猛虎出籠,必勢不可擋。


    但這隻是曾經了,它的輝煌隨著戰火熄滅一同逝去,成了富人們的玩物。


    轉眼入夜,大江中幽靜異常,唯獨河上一艘花燈樓船裏歌舞升平,笑語連聲,船中紅木亮漆,輕絲綢簾,美酒佳肴擺滿席桌,一台上簫聲悠揚,琴聲怡人,莫說那些陪客的美人兒,就連端茶送水的小丫鬟,也都似朵朵含苞待放的嬌美花兒,麵帶嬌紅,體態搖曳,均生得一副好麵相。


    三位風流公子圍坐一桌把酒言歡,每人身邊都陪坐或嬌嫩,或妖嬈的美豔女子。


    “唉吆,我說董兄啊,我本以為你還是不肯出來,不曾想竟來了,早知如此,我倆理當親自****相邀啊!”一位書生打扮的青年朝董策微微笑道。


    此人董策早已認識,當初他才轉世重生還躺床上養病時,這位書生便常來府中探望他,此人名為孟峰,家裏是做文房四寶的生意,在金陵府有好幾家造紙作坊。


    “是極是極,董大哥太久沒出來和兄弟們聚聚了,小弟還當你忘了咱們呢。”另一邊,一個胖子開懷笑道。


    這個胖子董策也認識,他叫周琮,小名寶寶,說來也怪可惜的,他乳名原是大寶,乃是雙胞胎,但小寶可憐的夭折了,為此周琮他娘便喚他寶寶,意指小大雙寶,以減思念,不過在董策看來,他爹能有一個兒子活下來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因為周家經營的乃是金陵府最大的賭坊之一,明麵上掛著來者一夜暴富的旗號,實則別人稍微贏得多一點,他家就會在背地裏玩陰使絆,把人家吃進去的連本帶利全吐出來,損陰德啊!


    “病好了當然要多靜養。”董策這段時間待家裏,其實隻為熟悉這個世界。


    “董大哥自從生病後,是越來越注重身體了,那不知今夜……嘿嘿!”周琮說著,一雙賊眼還瞥一下董策身邊的嬌嫩少女,那眼神是要多曖昧有多曖昧,看得少女一陣毛骨悚然!


    董策悠然一笑,湊近嬌嫩少女玉頸深深嗅了一口,一臉陶醉的愜意道:“是啊,所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嘛!”


    孟峰和周琮都是一呆,均沒想到董策居然還會吟詩了!


    “誒呀,想不到啊想不到,你還有這等才學!”隨著冷笑傳來,董策眾人紛紛轉目望去,便見幾位公子站在他們身後,淺笑相望,那為首的翩翩公子手持一把細長幽黑的七翎羽扇,笑看董策繼續道:“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哎呀,好愜意啊,哪裏買來的?”


    董策狹長的眼眸微微一眯,道:“我們認識?”


    翩翩公子聞言一愣,旋即搖頭笑道:“才多久不見,竟把我忘了,真叫人心寒啊!”


    “我隻記得我養病時見過的人!”董策這句反問看似諷刺,實則乃大實話!


    但他可以確定,眼前之人明顯與他們不是一路貨色,否則定會和孟峰、周琮兩人一樣前來探病,所以他自然不會給對方好臉色。


    果然,那位公子聽後臉色一黑,冷哼一聲道:“既不相識也罷,本公子也不願見到某一日,突然冒出一位堂兄弟,恬不知恥的讓本公子收留他!”言罷,此人衝著董策意味深長的冷笑一聲,搖晃羽扇帶著一夥人瀟灑而去。


    “呸,什麽東西啊,不就是靠著他老爹當了個府議嗎,牛氣什麽啊,董大哥說得對,這等人我們誰也不認識!”周琮啐了一口微怒道。


    “怎麽?我病倒這段時間裏,你們發生什麽衝突嗎?”董策明著關心,暗地打探道。


    “沒衝突才見鬼呢,這大半年裏啊,我們和這小子……”周琮喝了一口悶酒,便徐徐道來,讓董策很快明白雙方關係。


    且不說周琮和對方的小磕碰,就身份而言,人家可是董策的堂兄董子權啊!


    提到董子權,董策便全明白了,畢竟他這一年裏可不是白待的,早從仆人丫鬟嘴裏得知董家的大致情況,其實他和董子權曾經還是一家人,可因董老爺子臨終前一句話徹底變成了兩家!


    董子權父親董岩濤做起生意魄力十足,頗有老爺子風範,然而老爺子卻在臨終讓二子,也就是董策父親董元昌繼承東主,但除了當時生意上周轉的錢,其餘所有家當由董岩濤繼承,可董岩濤追求的根本不是錢,而是東主之位,不等他開口爭取,老爺子已撒手人寰!


    董岩濤默不作聲的過完頭七,之後沒有索要半分,便直接搬離董家另起爐灶了。


    現如今,董岩濤這一脈在金陵也穩住腳跟,但家業還遠不及董策家,也怪不得人家董子權看他不順眼了,本來董策擁有的他都理應享有一半,甚至更多,然而事與願違,誰讓他爹不要呢!


    其實董策很清楚老爺子的選擇,換做是他也很有可能這樣做,正所謂江山易打,基業難守,老爺子耗盡畢生心血打下的江山,已經很難再突破,除非把手伸向中小行商,但如此一來,人家必然聯合反撲,故此讓穩健謙和的董元昌做主,董岩濤為輔,死守家業的確是明智之舉!


    道理誰都懂,但能否接受就是另說了。


    董子權臨走前那意味深長的冷笑,雖讓董策有些疑惑,但他其實屬於外人,自然懶得理會,丟下一句“上茅房”便起身走向樓外,連孟峰提醒他茅房不在外麵的話,他也沒理會。


    夜風徐徐,花船上的燈火照的船尾水麵波光粼粼,在船尾的尾尖處,修建了一座別致的木亭,幽靜的氛圍與樓中的熱鬧形成鮮明對比。


    而此時,此亭中小椅上靜坐一人,這人白衣勝雪,發勝白衣。


    遠看,似乎是一位年過八旬的白發老婦,可走近一看,卻發現她顏如白玉,人如冰雕,美得不可方物。


    這竟是一個少時白頭的奇美女子!


    “白娘子,東西都準備好了。”一名婢女抱著木盒進入亭中,來到桌子裏側,從懷中木盒裏取出文房四寶一一鋪在案幾上,便開始磨墨。


    “此地的確是幽靜異常,我甚為喜歡。”白雪蛾拾起毛筆柔聲道。


    “嗯,龔大東家早知白娘子不喜吵鬧,特意為白娘子建造此亭,隻要白娘子在此,船工護衛都不會來打擾的。”婢女迴道。


    白雪蛾點點頭,正逢一陣涼風襲來,她素手撩撥一縷被風吹亂的銀白發絲,笑看婢女道:“入秋夜風漸吹漸涼,要不你也先迴房休息吧。”


    “不冷,小婢還是侍候白娘子休息先吧。”婢女怎敢擅自離開。


    白雪蛾也不堅持,從身後拿出竹筒,倒出一些深綠粉末進杯中,在將身旁小炭爐上的銅壺擰起把沸水倒入杯中,頓時,茶香彌漫。


    拿起芳香四溢的茶杯,白雪蛾竟遞給婢女道:“喝杯熱茶暖暖身吧。”


    “啊,這……”婢女正要拒絕,但見白娘子已將茶杯遞到麵前,隻能立即接下,紅著小臉抿一口。


    說來奇怪,這茶香聞起提神,可當芳香入口後,婢女漸漸感覺困乏來襲,不一會兒竟無法抵抗困意,靠在亭欄上身體慢慢下滑,最後沉沉睡去。


    白雪蛾沒有理會,提筆隨意書寫著什麽,也不知過了多久,突見亭外黑影一閃,一個蒙麵黑衣人借著夜色,宛如憑空出現般來到亭外,單膝下跪朝亭中白娘子抱拳道:“分舵一百二十人都在後方黑船上準備就緒,舵主派屬下先行趕來詢問聖女何時下手?”


    “等子時一道,立即下手,如有突發情況,燈滅警示。”白娘子頭也不抬道。


    “屬下領命!”


    黑衣人應了一聲,旋即一個箭步躍起,落向圍欄外,不一會兒“噗通”的落水聲便傳了上來。


    本應該陷入沉靜的船尾,卻在落水聲響起後,忽然傳出一連串的水響,這聲音猶如提壺倒茶,雖輕微,可在這幽靜的船尾卻顯得極為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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