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沒有走遠,反倒惴惴不安的守在了門口,聽著裏頭江蘺慌而不亂的吩咐聲,她明知即墨清淺不會有生命危險,但仍止不住的心慌,她深深倒抽了一口氣,心神剛剛安定了幾分,屋內卻又傳來一聲強忍的悶哼。


    剛剛平複下來的心緒,再度激蕩不安起來,她滿心焦灼的踱了幾步,猛然捂住心口,趴在門上,附耳傾聽起來。


    可屋內除了江蘺微微顫抖的吩咐聲之外,卻再沒了旁的動靜,她疑心自己是關心則亂,聽岔了,轉念頓覺臉龐有些微熱,忙退了一步,伸手捂了捂臉龐。


    就在此時,門吱呀一聲打開,江蘺甩著滿手的水走出來,正好望見方至晚的這副模樣,不禁一怔,頗覺奇怪。


    方至晚有些尷尬,忙將手背在身後,不安的摳著手指頭,神情卻是如常平靜,不肯露出一絲關心則亂的情緒:“江少主,即墨前輩,如何了。”


    江蘺拿著帕子擦了擦手,眸光暗沉的迴望了一眼屋內,轉過臉卻又輕鬆笑道:“沒事了,方姑娘放心,即墨師叔修為高深,這點傷不算甚麽,傷不到他的根本,躺幾日就好了。”l


    陣陣血腥氣悠悠蕩蕩的從屋內溢出來,地上銅盆裏的水,被血染得通紅。


    方至晚凝眸,隻見江蘺鮮紅的長衫上,濺上了大片星星點點的斑駁,帶著些濕潤,即墨清淺顯然流了不少血。她心下一沉,知道即墨清淺的傷勢,必然不像江蘺說的這般輕巧,她驟然想到自己,這傷若傷在自己身上,隻怕會更重。


    江蘺早從甘鬆口中知道了即墨清淺的傷是從何而來,也看出了方至晚的心緒微動,索性做了個順水人情,推了方至晚一把:“不如方姑娘進去看一看,也可安心些。”


    方至晚原本進了一步,卻又急急退了一步,她抿了抿幹涸的唇邊,平靜道:“不必了,男女有別,我,我這就告辭了。”


    江蘺微微挑眉,抿唇道:“也好,不過如今城門關了,方姑娘暫且迴不去,就去住甘鬆的房間罷,左右甘鬆今夜,要留在這裏照看師叔。”


    方至晚忙施禮道了個謝,跟在甘鬆後頭,走出去幾步遠,卻又停下腳步,眸光掙紮的迴望了一眼。


    江蘺靠在門邊兒,眉峰挑了又挑,暗歎了一聲,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不看,不過就是看一眼,還能少塊肉麽,這麽為難自己又是何苦呢,閨秀做派可真累得慌,還是小妖女這個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殺的性子好,坦坦蕩蕩,肆意隨心。


    “憶舊居”裏靜悄悄的,隻有一個個暗哨藏身在樓裏樓外的角落中,警醒的望著四圍。


    落葵身披薑黃長衫,擁著錦被,湊近了床頭雕花小幾上的青瓷燈,燈影綽約,映照著她手上的那卷竹簡。


    竹簡呈暗黃色,其上布滿深褐色的斑紋,顯然曆經了歲月的風雨侵蝕,有幾枚竹簡已有了深深的裂痕,暗淡沒有光澤的墨跡浸染的極深。


    竹簡上一枚枚墨色小字狀若百蝶,筆鋒尖銳,仔細看下來,並不同於如今所用的任何文字。而字與字的相接之處,形成一枚枚各不相同的符文,整卷竹簡展開來,赫然是一副巨大的陣法圖,環環相扣,十分詭異。


    吱呀一聲,窗欞拉開一道縫,蘇子翻窗而入,見落葵全無反應,他躡手躡腳的走過去,重重拍了一下竹簡,佯裝一臉的兇煞:“誒,打劫了啊。”


    落葵依舊沒甚麽反應,連看也沒看蘇子一眼,隻繼續埋頭看著竹簡。


    蘇子頓覺無趣,撇了撇嘴,一屁股砸在了床榻上,揉著腰眼兒,裝模作樣的委屈哀嚎:“哎喲,可累死我了,我可是替你去打架的,你沒有好話哄著我也就算了,竟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落葵故作驚訝的迴頭,裝腔作勢的奚落道:“喲,大公子迴來了,是缺了胳膊還是少了腿兒,來,我看看,再給大公子捏個假的裝上。”


    蘇子啐了落葵一口,揉著她覆額的劉海兒,笑罵道:“你個小沒良心的,居然咒我,看甚麽呢這是。”他微微探身,掠了一眼竹簡,臉色驚變:“這是,雲楚國的。”一語未完,他就嚇得緊緊捂住嘴,捏著嗓子壓低了聲音:“陣法圖,死丫頭你是瘋了罷,怎麽把這個給帶出來了,萬一被人搶了,你哭都沒地兒哭去。”


    見落葵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蘇子頓生疑慮,忙直起身子,仔仔細細的看了看竹簡,又搖頭道:“不對,不對,你哪來的這東西。”


    落葵秀眉微挑,得意輕笑:“我今兒剛編的,像麽。”


    “啊,”蘇子撲哧一聲,仰麵砸迴床榻,笑個不停,蒼青色長袍被揉搓出無數褶皺,伸手指著落葵笑罵:“你,你現編的,你真行啊,這又是打算去騙誰啊。”


    落葵皮笑肉不笑的偏著頭,一臉狡黠:“那化界混沌陣法與雲楚國的陣法同宗同源,你說,是不是差不多就該長這樣兒。”


    蘇子忙抄過竹簡,又仔細端詳了一番,連連點頭:“估摸著,應該是差不多的,不過化界混沌陣法圖也沒人見過,像不像的,誰也看不出來。”


    落葵托著腮凝神片刻,眼波流轉,閃著不懷好意的微光:“離藏寶之地的開啟還有段時日,我再琢磨琢磨,完善完善,必然要讓這陣法圖能以假亂真。”


    蘇子半晌不語,驀然開口就沒有好話:“不然你多編點兒,我拿到藏寶之地裏,給你撒一撒,讓他們顧不過來盯著咱們。”


    落葵深以為是的挑眉,低低一笑:“雖然損了點,但是個好用的損招兒。”她提筆又在竹簡上添了幾筆,凝神片刻,又添了幾筆。


    “好了,損招也得養足了精神,才能想的更加周全些,早些睡罷。”蘇子忙著奪下竹簡和筆,又鬆了她的發髻,放下帳幔,輕聲笑道:“再不睡,天都亮了。”


    落葵從善如流的躺下,抱著錦被,凝神道:“卷柏和曲蓮都跑了。”


    蘇子拈起塊點心,邊吃邊點頭:“跑了,你現在長能耐了啊,都能掐會算了啊。”


    落葵掩口打了個哈欠,喃喃道:“江蘺心軟手不狠,跑了是意料之中的,抓住了才是不正常的。”


    蘇子微微蹙眉:“江蘺也著實沒用了些。”


    落葵偏著頭,眸光微暗:“他並非是無用,而是少於曆練,日後經多了世事磋磨,必然能成大器。”


    蘇子不置可否的嗤了一聲,半晌才道:“早知道就讓他在茶花樓外破陣,我去截殺卷柏了。”


    “這也是沒法子的,此事事關曲蓮,你我都不便現身,免得泄露了身份。”落葵懶洋洋的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蘇子咬了咬牙:“此番縱虎歸山,怕是後患無窮。”


    落葵枕著手臂,雙眸微閉,神情平靜,有一絲倦意的懶懶道:“今日之事,本就做了兩個打算,若能擊殺卷柏,自然是好,可若不能,隻要重傷了他,並讓他起疑,也算不枉此行。”


    “起疑,對誰,對曲蓮和京墨麽。”蘇子微微蹙眉,驟然一笑:“上迴抓到京墨時,你就盤算好了罷。”


    落葵閉著雙眸,掩飾住眸底的波光微動,緩緩道來:“卷柏必然會查到京墨曾被江蘺抓了又放,他素來疑心重,定會懷疑是京墨出賣了他,才會功虧一簣,這迴,京墨曲蓮不死也要脫層皮,經了此事,他們隻有兩個選擇,要麽一心順從不敢反抗,生死皆由他人來定,要麽虛與委蛇暗地積蓄力量,熬到有朝一日能與卷柏抗衡,重獲自由,蘇子,你說,他們會選甚麽。”


    蘇子想到了些事情,眸光驟然一亮,搖著頭狹促笑道:“當年曲天雄能將曲家經營的如此紅火,正是因為有能與卷柏談條件的實力,卷柏全力扶持的緣故,可如今的曲蓮,養成了一朵溫室裏的花,天真缺心眼兒,修為也不高,而京墨軟弱貪生怕死,更是不堪大用,隻怕他們隻能選唯命是從,是生是死都得仰仗卷柏的心情了。”


    “這就是了,卷柏素有心機,這樣不堪大用的兩個人,他又怎會舍得全力扶持,用作炮灰才最趁手。”落葵仍舊閉著雙眸,她與京墨到底有幼時的情分在,到底有爺爺的恩情在,即便做不成親人朋友,她也隻願與他做個陌路人,老死不相往來的那種,可天不遂人願,走到這一步,還是成了仇人。


    蘇子驀然笑了起來:“知道的,是抓到京墨隻是恰巧,可你這盤算,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故意勾著江蘺去抓人的呢。”


    落葵並沒有言語,隻是心下幽幽一歎,她原不想坑誰害誰,可世事無常,竟催著她往前走,催著她下了狠手,其實縱使沒有她的推波助瀾,曲天雄死後,曲家的沒落也是必然,畢竟曲蓮,並非那種心狠手辣,能夠運籌千裏之人,她的心性,做一個賢妻良母綽綽有餘,可做個一家家主,卻是遠遠不夠的。


    半晌,落葵沉沉道:“那血跡陣法隻有催動之後,才能憑著血祭之力查到布陣之人的所在,才連累茶花樓中枉死了這麽多人,此事不知茶花樓的幕後之人要如何善後。”


    蘇子微微蹙眉:“那四座樓的幕後老板著實神秘,咱們查了這麽久,都沒查出甚麽端倪來。”


    落葵驀然睜眼,輕笑道:“這一次的事情鬧得這樣大,隻怕那幕後之人不得不露出首尾,咱們可以順藤摸瓜,看看究竟是誰在裝神弄鬼。”


    “這次卷柏和曲蓮被陣法反噬,受了重傷,咱們要不要。”蘇子言盡於此,陰惻惻的做了個引頸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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