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蘺捉住落葵的手,狹促笑道:“我願意。”


    這三個字聽在落葵耳畔,她心神蕩漾,江蘺的神情那般真切赤誠,自己卻無法坦誠相待,想到自己的算計和隱瞞,想到死在街口的那許多天一宗分壇弟子,她有些不敢看他的雙眸,忙移眸望著窗外簌簌雪下,掩住了一切人跡。


    酒過半酣,夜色漸沉,江蘺瞧了眼外頭的夜色,笑道:“我給你備了些稀罕玩意兒,走,去看看。”


    落葵迴了神兒,揚眸笑道:“甚麽。”


    江蘺笑而不語,取過件披風裹在落葵的身上,攜了她的手走到廊下,紛紛細雪被風一卷,迎麵撲來。


    江蘺將她裹在懷中,在她耳畔嗬出溫熱的氣息,她登時麵紅耳赤,心咚咚狂跳,卻並不想從那個溫暖安穩的懷中掙脫出來,隻靠在他的胸口,任由他擁著自己,一同走到院中。


    雪地中印下二人的足跡,江蘺點了火折子,在院中點燃些星星點點的火光,伴著些砰砰之聲,那紅黃藍白諸色的火花次第從地麵上騰到半空中,如一樹樹五光十色的琉璃藤蔓,照亮半個夜空。


    轉瞬間,那些藤蔓變了風景,漾起層層變幻多姿的細密漣漪。遠遠望去,那些漸次漫開的漣漪,像是是夜空中點燃了十裏宮燈,冬日裏綻開了萬重繁花,亦在落葵的心上激起微瀾,層層漾開。


    廊下一時寂靜無人聲,唯有院落中砰砰之聲動人心扉。落葵與江蘺貼的那樣近,能聽到他砰砰的心跳之聲。她側目,正對上江蘺那雙風情旖旎的鳳眼,那雙眼眸中的笑意,比夜色中的煙花還要燦爛幾分。


    她一時間怔住,腦中猛然綻開些過往的片段,那些片段原本也如這些煙火一般燦爛,但燦爛過後卻是一片寂然,像是從前,很久很久之前,有這樣一個人,如同冬日裏的煙花,驚豔了她冰封的時光,亦溫柔了她坎坷的歲月。可後來,後來如何了,她半點也不記得了,隻記得曾經有那麽一個人,也有那麽一雙深眸,但卻與江蘺的完全不同。


    一彎月在庭前一樹紅梅上似水流轉,枝頭簇簇梅花開的正豔,繁密斑斕綴在新雪間,像是胭脂暈染上玉色臉龐,冷香漸盛,在刺骨寒意中織起薄霧。


    落葵緊了緊大氅,雪白的風毛圍在她的臉上,一場大病過後,原本豐潤的臉龐瘦成了個尖下巴,她揚眸望向枝頭,這一樹紅梅是京墨種下的,說是冬日裏花開,他可以陪著自己在廊下賞看,再不用大老遠的跑到山裏中去看了,如今冷梅倚雪開,人卻已不在。


    “明兒,把這樹砍了罷。”落葵無驚無喜,沒甚麽情緒的仰頭道。


    江蘺的手輕輕搭在落葵的肩上,不問緣由,隻輕輕說了一個好字。


    落葵輕輕靠在江蘺的肩頭,軟語笑道:“宮裏送來了新製的海棠絹花,明日畫個海棠妝,你說,好不好看。”


    江蘺擁著落葵,柔聲道:“你醜也好,美也好,狠也好,善也好,我都喜歡。”


    兩個人在雪裏相擁而立,這一刻是靜謐溫存的,可誰也沒有料到,這是他們之間僅剩的一點靜謐溫存,餘生皆是血色。


    年初一的夜裏,紛紛揚揚的雪停了,月華灑落在雪地上,折出昏黃的光暈。


    原本該亥正時分關閉的城門,因是新年,便往後推遲了一個時辰,靜謐的深夜裏,偶有積雪壓斷枯枝,發出墜地的清脆之聲,


    城門雖然關閉的晚,可路上卻沒幾個行人,年初一的晚上,正是合家老小共聚一堂,吃團圓飯的時候,沒幾個人不理睬滿桌子的珍饈美味,反倒出來吹冷風。


    一隊隊身著血色外袍的男子策馬揚鞭而來,那馬匹通體成灰紫色,在夜色中閃著赤紫色的光芒,像一團團火焰,格外刺目。


    血袍人高高揚鞭,大喝聲聲,急切催促著馬匹出城,這些馬匹奔跑的極快,斂做一道道微弱的紫芒,劃破夜色,馬蹄子卻未在雪地上留下半個足印。


    馬一匹接一匹的穿過夜色,足足跑了近一個時辰,踩著城門關閉前的最後一刻,所有的馬匹才全部穿過城門,狂奔到了城外,如此算下來,竟足足有千餘匹之多。


    漫漫冬日裏,或許是因為太冷了些,沒有人願意出門吹風淋雪,這世間安穩了許多,日子過得也平靜緩慢。


    甚麽讀書寫字已滿足不了落葵和江蘺,二人整日裏把雙路拆白投壺都玩出了花兒,實在玩的百無聊賴,便開始折騰起院子裏的鳥窩,門前怕冷的野貓,還有一窩一窩出來找食兒吃的小螞蟻。


    看到比小時候還要頑劣幾分的落葵,蘇子又氣又笑又是感慨,他掐著手指頭算了算,過了年,落葵就年滿二十了,尋常人家的姑娘,這年紀,估摸著孩子都會滿地跑了,可她卻仍被擱在家裏,無人肯娶,也無人敢娶,更無人能娶。


    算起來,落葵自懂事以來,就過的枯寂謹慎,不敢行差踏錯,年歲越長,越是苦澀。


    蘇子側目望了望蹲在地上逗鳥的江蘺,不由的會心一笑,自打落葵和這個人在一起後,真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雖然玩物喪誌學了不少,人卻也變得肆意開懷了許多。


    蘇子想,若沒有宗門所累,沒有那麽多的血仇,他絕不會阻攔二人,他也是樂見二人,成全二人的,可如今,再過幾天就開春了,該做的謀劃該下的決心,都不該再有半分遲疑和猶豫了。


    念及此,蘇子與落葵對視一眼,拉過她的手,無聲無息的在她掌心寫了個走字,又衝著無知無覺的江蘺努了努嘴。


    落葵雙眸一凝,神情艱難的點了點頭,思忖片刻,有幾分心不在焉的笑道:“江蘺,你在我這待了這麽久,就不怕迴了天一宗,少宗主的位子被你那弟弟給搶了麽。”


    江蘺迴頭一笑,大大咧咧道:“怎麽可能,他剛會滿山爬。”


    落葵挑眉,話中有話:“可架不住有人吹枕邊風,愛屋及烏。”


    江蘺微微一怔,是了,是自己輕敵了,大意了,他扶著膝蓋起身,過幾日就開春了,離藏寶之地的開啟之日也就不遠了,他的確要早做準備,不能再貪戀無憂無慮的日子了,是時候該離開了。


    他拍了拍雙手,慢慢走到落葵麵前,牽起她的雙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處,有些舍不得放手:“你放心,我會迴來的,立婚書下聘禮,名正言順的前來迎娶你的。”


    落葵笑的眉眼彎彎,唇角生花:“好,我等著你。”


    蘇子不自在的輕輕咳了一聲,撇過頭去,不聽不看。


    江蘺也不再多言,極利落的收拾行裝,衝著蘇子拱了拱手,又擁了擁落葵的肩頭,在她耳畔低語:“等我,藏寶之地。”


    藏寶之地,隻怕又是一番腥風血雨,落葵垂首靠在江蘺肩頭,強按下百感交集的心腸,喃喃低語:“好。”


    江蘺走出門,強忍著沒有迴頭,他怕一迴頭,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


    南祁國在諸國中,國土麵積僅次於北穀雲楚兩國,一麵環山一麵臨海,而另外兩麵,則與雲楚,長和,北穀,天目四國交界,進可攻退可守,地理位置十分優越。


    此國風光秀麗旖旎,人情灑脫泰然,素來崇尚自然,甚少與人發生爭鬥,可也甚少有別國敢隨意進犯,畢竟雖然不爭不搶,可兵力國力都不容小覷,南祁國中,修為高深的修仙者,亦比比皆是,單單是那皇族蘇家,就出了數百位修仙之人,修為高深者更是一抓一大把。


    南祁國與天目國交界處,原本是一片延綿流淌數百裏的河流,流淌了數百年之久,水草豐美,養活了遠近幾個城鎮的百姓。


    可自打去年入秋,這個地方便再沒下過一滴雨,河水隻出不進,水麵漸漸下降,漸漸有了幹涸的勢頭。


    經了秋冬兩季無休無止的取水,天氣漸漸暖和後,老天爺也不肯賞下半滴雨,這條蜿蜒流淌了數百年的河流,終於徹底幹涸了,露出大片河底的碎石,一叢叢綠茸茸的野草,從石頭縫裏鑽出來。


    立春這一日,因幹旱而人跡罕至的碎石灘突然起了異象,一束刺目的光柱從碎石灘中激射而出,衝天而去。


    轟隆隆幾聲巨響衝破雲霄,碎石灘正中裂開一道深深的縫隙。


    無數黑漆漆的光點從縫隙中蜂擁而出,在虛空中凝結成一片厚重層雲,黑漆漆的層雲十分巨大,延綿數百裏,將整片碎石灘籠罩其中。


    更加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層雲深處傳出一聲聲鬼哭狼嚎的嘶吼聲,叫的人心神蕩漾,煩躁不安,直想找個人打一架。


    這副驚人的異象引來了無數百姓前來圍觀,紛紛指指點點,更有膽大的,走上碎石灘,走到層雲的籠罩中,可卻在眾目睽睽之下,慘叫一聲,轉瞬間被無數白森森的鋒利光芒,割裂成一塊塊紛飛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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