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良機並不意味著就能狠下心來必須去做。


    落葵舉著土豆的手慢慢垂了下來,恍惚中找了一絲破綻,一句借口:“他已隱忍了十年,為何偏偏在此時忍不住了,正陽道與嗜血道已對立了千年,為何偏偏要在此時重創對方。”她偏著頭,散著的長發從臉頰旁邊滑下來,她定定望住蘇子,冷眸猶疑,遠山一般朦朧的黛眉微曲著:“蘇子,究竟發生了甚麽,是你我不知道的,或者,是你我忽略了的。”


    蘇子啃了口肉串,兩指撚著串肉的鐵叉,鐵叉被炭火舔過,原本是滾燙的,可放了這麽久,已經涼透了,涼意漫過指端,透到心裏,將他的一腔滾燙的衝動熱血澆了個冰涼,的確,沒有足夠的理由,沒有十足的把握,誰也不能輕易去冒這個險。


    凝神思量了半晌,蘇子微微眯起桃花雙眸,眸光瀲灩,入鬢的長眉所有所思的一軒,急匆匆的揚聲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在天一宗見到江芒硝時,我就覺得他有些異常,經你這麽一提,我總算明白那點不對勁兒是甚麽了。”


    落葵冷眸微動,眸光生寒,無聲望向蘇子。


    杜衡被煙熏火燎了半晌,臉上的黑灰抹的五花八門,他撂下火鉗子,又抹了一把臉,急切的揚聲:“是甚麽。”


    丁香初涉江湖事,並不十分清楚這裏頭的彎彎繞繞,聽了半晌,也沒聽出個子醜寅卯,隻知道仿佛是誰跟誰有仇,她仰起茫然的俏臉,看看這個人,又看看那個人。


    蘇子嚼了口羊肉塊,長眉微曲,一雙桃花眸眯了又眯:“江芒硝在無知無覺中,被人下了毒。”


    “下毒,這怎麽可能呢。”杜衡大吃一驚,手一抖,在肉串上多撒了一把“三香”,他垂首看了看,估摸著這把肉串會鹹得齁人,便把肉串翻了個麵兒,塞到蘇子手裏,遲疑道:“江芒硝可是這世間一等一的修仙者了,罕有敵手,心思又縝密,怎麽會被人下毒,還無知無覺,大公子,你看岔了罷。”


    落葵低著頭,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盤子中的米粒兒,聲音低幽,有些沉悶:“天一宗的山門也並非那麽固若金湯,更何況江芒硝的身邊從來不缺暗箭。”她靈台飛轉,過了無數種厲害的毒,能讓江芒硝這種修仙者也中的無知無覺,可半晌也沒甚麽頭緒,猶疑道:“蘇子,那你可看出他中了甚麽毒麽。”


    蘇子迴憶著與江芒硝見麵時的情形,心中的懷疑漸漸被證實,他篤定道:“起初我倒是沒看出甚麽來,隻是覺得他的氣息隱隱有些不穩當,還以為是他修煉時急功近利了些,可後來。”他略一沉思:“後來他斜著眼睛看人時,我看到他的眼角有一點騰蛇影兒。”


    “騰蛇。”落葵眸光一滯,眉眼微驚:“萬毒宗,你看的真切麽。”


    深秋的風寒涼透骨,吹過靈台,令人心靜,更能於千頭萬緒中抽絲剝繭。


    蘇子與萬毒宗打了半輩子的交道,甚至還改名換姓深入萬毒宗總壇,小住過一陣子,對該宗的修為功法還是知之甚詳的,他篤定點頭:“真切,那騰蛇雖隻是個虛影兒,但我看的足夠真切,落葵,我知道你的意思,騰蛇之毒是萬毒宗秘法,素來都掌握在斑蝥手裏,江芒硝對斑蝥防範極嚴,是不會給他下毒的機會的。”


    “可事無絕對,天一宗內門人弟子眾多,難保會有那麽一兩個手段過人的,近了江芒硝的身。”秋風拂過亂發,落葵的眼角生出些涼意,籲了口氣,吐出心中的悶氣:“旁人不說,他的嫌疑就十分大,畢竟江芒硝最信得過這個師弟,他如今急不可耐的與我們聯手,定然也是知道了江芒硝中毒一事,才會想在藏寶之地動手,以報通靈穀的滅門血仇。”


    通靈穀與天一宗之間的血仇,牽涉到整個正陽道,沒那麽好摻和,搞不好自家宗門基業就要毀於一旦了。


    落葵思忖片刻,沒甚麽情緒的無驚無喜道:“傳信給他,他說的事,茯血派應下了,靈骨的性命茯血會保,至於他們通靈穀與天一宗之間的血仇,茯血雖不便插手,但卻可以代為牽製萬毒宗,讓他做起事來沒有後顧之憂,不會腹背受敵。”


    蘇子也不想逼迫為難落葵,更知道她有此決定,絕非因兒女私情,隻是想先坐山觀虎鬥,盡最大可能保全宗門而已,便點了點頭:“也好,不過好人做到底,當年通靈穀之事,咱們也幫著查查罷。”


    杜衡的臉浸潤在熱騰騰的煙火氣中,頭也不抬道:“一直在查,就沒停過,隻是此事過去了十年之久,通靈穀的人又都死絕了,不那麽好查。”


    落葵抱著個土豆,邊啃邊道:“也好,早些查清楚,大家都安心。”


    蘇子吃飽喝足,端了盞清茶漱了漱口,雙眸一凝:“曲蓮和京墨有甚麽動靜,我此次上天一宗,可是聽說了,萬毒宗也前去討了英雄帖,還討了兩張。”


    “你猜得不錯,萬毒宗討來的兩張英雄帖中,有一張送進了青州城。”落葵抱著啃了一半的土豆愣了個神兒,才神情冷然的凝視遠方,天邊晚霞漸消,暮色慢慢吞噬而來:“曲家出事後,京墨就失蹤了,而曲蓮迴到青州城後不久,就動作頻頻。”


    “杜衡,你甚麽都沒查到麽。”蘇子有些不滿的挑了挑眉。


    杜衡垂下頭,往炭盆裏添了一捧炭,瞟一眼落葵,又瞟一眼蘇子,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暗歎了一口氣,甚麽也沒說。


    蘇子籠在暗影裏,微眯雙眸,將杜衡的神情一絲不落的看到眼中,唇角抿的極緊:“你有話就說。”


    “屬下查了幾日。”杜衡拿火鉗子撥弄著炭火,艱難道:“已經有些眉目了,隻是不大好。”


    蘇子揚眉,眸光清澈:“能有多不好。”


    迎風而立,冷風將落葵吹透了,冷的打了個寒噤,緩緩道:“曲蓮流掉身孕,在七絕淵伏殺曲天雄,這些你是知道的,她迴到道青州城後,將曲家死士盡數遷到了城隍廟下,如今她又拿到了英雄帖,蘇子,這可是前有猛虎後有狼。”


    蘇子嗤的冷笑一聲:“我怕她,我怕她不來。”他輕輕撥弄著杯子蓋,叮鈴當啷的響著:“那個倒黴蛋呢,小嬌妻跑了,親骨肉也沒了,可散伯府還在啊,他能去哪。”


    杜衡搖頭:“屬下還在找。”


    “不管他了,左右他也翻不起甚麽浪來,不過,曲蓮卻不得不防。”蘇子垂首斂眉:“落葵,你覺得,曲蓮在作甚麽打算。”


    落葵輕輕一笑:“打算,能有甚麽打算,她跟霖王聯起手了,當然要鏟除你我,助霖王成就大業了。”


    “我這次迴來時,轉道去了南祁國看了三姑娘,她的身子重了,我又多安排了幾隊人手在外頭照應,你放心就是。”蘇子神情沉重,籲了口氣。


    落葵微微一歎,雙眸黯淡,哀傷道:“菘藍有了元參的孩子,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菘藍以後的日子,也不算太難捱。”


    說到這些離開的故人,氣氛陡然凝重了下來,幾個人皆沒了興致,香氣四溢的肉串嚼在口中,也沒了滋味。


    丁香往烤爐裏添了幾塊蘭花炭,憂心忡忡的望著落葵,唇角抿的極緊,想了又想,才慢慢笑道:“主子又要出門啊,這迴來還沒幾天呢,又要出去,這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的,主子,你帶著屬下一起去罷,給你做好吃的。”


    落葵摸了摸丁香的發髻,滿臉都是疼愛,莞爾一笑:“一切還都沒有定下來呢,定下來後,咱們再商量。”


    丁香嬌俏的笑著連連點頭:“那說好了,主子不要再把屬下一個人丟下看家了。”


    落葵低著頭,拿著筷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戳著土豆,一直將土豆戳出了十八個窟窿,陡然抬頭,神情肅然的吩咐道:“杜衡,你和見愁二人,挑選五百名善於隱藏行跡的弟子,和五百名精於陣法修行的弟子,從今日起,開始修行日蝕山河渺。”


    蘇子怔了一怔:“要布下日蝕山河渺,需要用你的本命精血,落葵,這對你的損耗可不小。”


    落葵自嘲般的輕輕一哂:“天一宗想來個請君入甕,萬毒宗想等個漁翁得利,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漏網之魚,進入藏寶之地時,當是沒有甚麽風險的,可出來就未必了,天一宗必然會在出口布下厲害的陣法,趁著嗜血道的幸存者尋寶離開時,一舉滅殺。蘇子,這些人在藏寶之地拚殺月餘,少不得身上帶傷法力枯竭,若不留一些退路,是萬難在天一宗的陣法中,殺出生路的。”


    蘇子和杜衡對視一眼,皆是神情一凜,如此說來,藏寶之地的確不是那麽好進好出的。


    杜衡忙躬身道:“屬下明白了,從今日起就安排下去,主子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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