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乍聽落葵讓自己留下,空青是狂喜的,眼下外頭殺機重重,落葵果然還是得求到自己頭上。他將那喜色藏得分毫不露,神情斂的凝重森然,自嘲的輕嗤一笑:“公主殿下這是又打算布個甚麽局,讓我心甘情願的跳進去。”他有心揭破她的麵皮,讓她也嚐一嚐無地自容的滋味,撣了撣衣袖,冷笑聲聲:“公主殿下是想求我護送你們離開罷。”


    落葵雙眸微眯,決然而狠厲的光在眸底一閃而過,她平靜輕歎著搖了搖頭,緩緩抬手,隨即輕靈之聲乍起,一道冷白光芒以迅雷之勢,在她身前輕輕一繞,便鑽了進去。她忍痛悶哼一聲,轉瞬便黛眉蹙起,薄汗浸衣。


    情勢突變,完全出乎空青的意料,他雖不知落葵要做甚麽,但也瞧得出事情不妙,驚唿了一聲,疾步上前握住落葵的胳膊,卻已是來不及阻止這一切了。


    未見落葵有甚麽旁的動作,鮮血卻飛快的從藕荷色的衣衫上漫了出來,頃刻間將裙衫染透,沿著衣褶子,哩哩啦啦灑在地上,這股濃鬱的血腥之氣以席卷之勢,衝淡了沉水香的味道,充斥在屋內的每一個角落。


    這血來得太快太刺眼,刺的空青雙眸劇痛,他大驚失色,一把攬住落葵搖搖欲墜的身子,而另一隻手則死死按住血痕浸染之處,卻終是無濟於事,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鮮血如溪流,從指縫間潺潺流瀉輕漫,他慌亂不已的連連更咽:“落葵,你要做甚麽,你瘋了麽。”


    落葵痛到無法言說,細密的汗珠子轉瞬浸透衣衫,她咬著牙根兒,忍痛一催,一道慘白的光芒從衣襟躍出,帶出一串紛紛揚揚的血珠子,嗡鳴一聲,那道光芒停在了虛空中,光芒斂盡,竟是一截仍舊帶著血痕的骨頭。


    空青手忙腳亂的在血色漫過的衣衫上輕點幾下,已是淚水漣漣:“你,你真的瘋了,瘋了。”


    落葵不語,隻指尖遙遙輕點那截骨頭,隨即雙手淩空一搓,那骨頭頓時化作一捧白森森的飛灰,轉瞬消散。


    她雙眸赤紅,身形一個踉蹌,單膝跪倒在地,再抑製不住喉間腥甜,嘔了口血出來,她忍痛蹙眉,氣息微弱的顫聲道:“青公子,我,我取肋骨一根,不知能否,能否抵消青公子的救命之恩,贈辰角之情,如若不能,我,我還可以再取。”


    “瘋了,你瘋了,你為了他,竟這般不管不顧,不惜傷了自己,你瘋了。”落葵竟這樣恨,這樣狠,狠到自殘自傷也在所不惜,空青已全然不認識眼前之人,擁著她,任憑血跡染了他滿身,他唇邊幹涸,心頭劇痛,像是他才是那個取骨之人,連連垂淚搖頭:“落葵,落葵,我本意並非如此,我,我從未想過傷你。”


    落葵深知妖族鐵律,無妖帝之命,妖族之人隨意不得插手人族之事,否則必遭反噬,想來空青在人族的所為,也並未得到妖帝的首肯,否則憑著他的修為,沒有絲毫忌憚之下,隻怕早將人族的水攪得渾濁不堪了。


    所謂殺人,是在己方有必勝的把握之時最好的選擇,現如今自己與空青勢力懸殊,在劍拔弩張中一旦打起來,隻會毫無還手之力,隻能是一邊倒的殺戮,那麽與其殺人,不如不見血腥的誅心。


    落葵所做一切皆是鋪墊,為他日的一線後路做鋪墊,而此時對自己的狠,也並不是真的對自己的狠,而是將最大的狠丟給了空青,她篤定從今日起,他心裏隻有悔愧難當,再無惱羞成怒,也提不起心思不顧一切的興風作浪,壞了自己的謀劃。


    取骨之痛,痛徹心扉,落葵渾身不住冷顫,唇邊已是慘白無血,瞧著空青心痛絕望的臉,她一時恍惚,恍若在很久之前,自己也做過這樣的瘋狂之事,也逼得他沒有了退路和希望,她虛弱低語,每一個字都是咬著壓根兒吐出來,字字冷薄,刀刀誅心,帶著恨與血吐出來:“不管,不管青公子本意如何,都與我,與我無關,我與青公子之間,兩清了。”


    落葵身上的血越流越多,她已冷的打顫,屋內的血腥之氣越發濃厚,令人欲嘔,連沉水香的味道也被掩蓋的無處可尋。


    空青痛的肝膽俱裂,深恨自己無法替她受罪,更恨自己害她受罪,心神瀕臨崩潰之下,他絲毫沒有往深處細想,更沒有想過這會不會是落葵早已盤算好的一記後手,隻手忙腳亂的一把拉開門,衝著像兩尊門神一般,守在門邊的蘇子江蘺二人,大聲吼道:“蘇子,蘇子,快,快點,快,落葵出事了。”


    江蘺變了臉色,重重推開空青,一個箭步衝到落葵身邊,看著她衣衫盡被鮮血染透,臉色白如薄紙,不由的恨從心生,雙拳緊握要找空青拚命。


    落葵緊緊攥著江蘺的手,痛的冷汗淋漓,已虛弱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隻不斷的唇邊微動,無聲搖頭:“別去,別去。”


    江蘺喉間更咽的厲害,不忍讓重傷之下的落葵再添憂思,隻好收起心思,打橫抱起她,輕輕放在床榻上,手在她的傷口處染滿了血,唇邊劇烈的顫抖不止,未語淚先流:“小妖女,你怎麽對自己這麽狠。”


    落葵閉目不語,淚在眸底不停翻滾,她緊緊攥住江蘺的手,掌心裏浸透了冷汗,將他的手掐的滿是指痕,來抵消取骨之痛。


    蘇子千刀萬剮了空青的心都有了,可他不能擅動,打不打得過空青另當別論,隻那龍族六殿下的身份,便是令人忌憚不已的。


    他捏著落葵的手腕,切了個脈,臉色陰沉的難看至極,如同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天際,頭也不抬的冷語:“青公子,我們兄妹欠你的,就此兩清了罷,我要給落葵包紮,還請你迴避一二。”


    空青神情凝重,心中五味雜陳,眼下此地是再待不下去,不過隻要落葵與自己都仍活著,那麽一切就都還有轉機,他凝神暗道,不如暫避風頭,再謀圖將來罷,靜了片刻,他衝著蘇子無聲的拱了拱手,一言不發的轉身就走,就算是給自己,給他人,一個了結。


    “江少主,把那個瓶子拿給我。”蘇子迴首衝著雕花小幾抬了抬下頜,那小幾上擱著一隻素白的扁圓瓷瓶。


    江蘺遞過瓷瓶,眸光忍痛的在落葵身上巡弋片刻,那血已經半幹,將衣裳黏在身上,若是強行撕開,必定會連皮帶肉扯下一大塊,他不忍再看,不敢再看,忙放下帳幔,偏過頭去,輕輕抽了下鼻尖兒。


    蘇子顫聲道:“忍著點。”


    落葵仍緊緊閉目,輕輕點頭。


    蘇子手腕輕晃,從袖中無聲的滑出一柄短刃,他緊緊握住刀柄,小心割開落葵的衣裳,抖著手猛然一撕,連衣裳帶皮肉,硬生生的扯下一大塊兒,頓時血如泉湧,飛快漫出。


    “嘶”的一聲,落葵倒抽了口冷氣,痛的渾身打顫,冷汗轉瞬浸透衣衫,攥著江蘺的那隻手,驀然掐的更緊。


    “小妖女,小妖女,你怎麽樣,怎麽樣。”江蘺看到血色濺上帳幔,染紅了一片,頓時慌了神兒,急的伸手便去掀簾子。


    蘇子一把按住帳幔,急切道:“江蘺你幹甚麽,若真閑得慌,就去那箱子裏尋一身中衣過來,讓落葵待會換上。”


    江蘺走一步退三步的連連迴頭,忍痛低語:“蘇,大公子,你,你輕點。”


    蘇子微微一頓,極利落的從瓷瓶中倒出些暗紅色的粉末,顫著手灑在傷口處。


    這皮開肉綻之痛,就像是用鈍刀子一下一下的割肉,割開無數道深深的口子,而這敷藥之痛,更是在血肉翻滾的傷口上撒了幾把粗鹽,火辣辣的生疼,疼的餘韻悠長,疼的五內俱焚,疼的神魂崩潰直入雲霄。


    落葵緊緊咬住牙關,咬的臉都扭曲變形,渾身汗如雨下,卻沒有出聲慘叫,隻是連連悶哼,兩隻手死死摳住床沿兒,摳的指縫間血跡橫流。


    空青雖離去,卻一直守在門外,聽到房間內傳來忍痛悶哼,不禁捂住了心口,幹涸的唇微微張著,連唿吸中都夾著難忍的痛楚。


    “老六。”不知何時,文元悄無聲息的走到空青身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微微一歎。


    空青沒有迴頭,隻靜靜聽著房間內的響動,握緊了雙手,顫聲道:“三哥,我是不是,是不是全錯了。”


    文元與空青相對而立,平靜的瞧著他赤紅雙眸,平靜卻又狠辣道:“老六,要麽你就搶迴來,要麽你就放手迴妖族,做這副無病呻吟給誰看,給她看麽,她既不會愧疚更不會心疼,說不定還會當做笑柄,老六,左右這樓裏的人加一塊兒,也打不過你我兄弟,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先把她搶迴去,她看不到旁人,隻能看到你,天長日久,你還怕她不從麽。”


    空青眸光閃動,猶豫不決的抿了抿唇,沒有開口說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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