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裏杳無人聲,深黑的天幕上懸著一彎月,清清淡淡的月華照著,院中花木疏朗,皆在風中微微搖曳。


    白日的熱浪餘溫尚在,歪在庭前竹椅中,折一片闊大的芭蕉葉當蒲扇,搖來徐徐清風,閑適的望著蜻蜓掠過水麵,激起圈圈微瀾。


    用了一頓順心合意的晚飯,落葵吃的有些多了,一張嘴還能瞧見嗓子眼兒裏的魚羹,她撐得睡不著,便湊在燈下,捧了本書卷,像是在做學問,可雙眸卻直勾勾的盯著空無一物處。昏黃的燭火映上她的冷清的臉龐,竟難得多了幾分溫婉嬌柔的氣韻,腿上蜷了隻白狐,就著她身上的熱乎勁,正睡得昏天暗地。


    蘇子提著一包瓜子進來,重重撂在桌案上,先是將落葵驚得迴了神兒,他嘿嘿一笑,伸手提溜著白狐的後脖頸往自己腿上一放,一把一把倒梳起那一身白毛兒,直將那白狐梳的白毛乍起,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才譏諷道:“狐狸精,離落葵遠點,別借著機會耍不要臉啊。”


    鬱李仁抬了抬眼皮兒,抬起爪子狠撓了他一下,唇角下掛,不屑的吐出尖細的女聲:“蘇子,我這會兒是陰輪迴期,是你在耍不要臉罷。”


    落葵捧著臉頰,坐山觀人狐相鬥,越看越開懷,一掃連日來的心頭陰霾,直想挑著他們倆打上一架,一本正經的抿唇笑著:“你們倆幹脆打一架罷,看看究竟誰更不要臉一些。”


    一人一狐齊齊迴頭,齊聲罵了一句:“想得美。”


    落葵頓時撇嘴哼道:“我看你們倆是吃飽了撐的,一日不見就想,一日不打就癢。”


    話音方落,門簾兒微動,斜進一縷青白月華,兩個人閃身進屋,黑漆漆的夜行衣從頭兜到腳,捂得嚴嚴實實,連臉龐都用黑布蒙上了。


    落葵捏著書卷,揚眸輕笑:“迴來了,今日怎麽樣。”


    那夜行衣捂得太過嚴實,周身被暑熱悶出細密的汗水,兩個人忙著解開衣裳透口氣,露出一張披頭散發,不知抹了多少白麵的臉龐,在夜間格外慘白可怖。


    丁香打了水出來,一邊遞給他們淨麵,一邊嘖舌搖頭:“我看著都嚇人,旁人看了,可不要嚇死了。”


    淨麵束發後,竟是杜衡和見愁二人,杜衡十分辛苦的洗幹淨臉上的白麵,端著一臉討好的笑:“主子,屬下和見愁都扮了半個月的鬼了,靛藍差不多該瘋了罷,主子不知道,這白麵糊在臉上,黏糊糊的實在難受。”


    落葵瞟他一眼,眼角一點點沁出得意洋洋的笑來:“你也知道難受啊,那你還整天讓我左一層右一層的抹香粉塗胭脂的,就讓你受著。”


    杜衡偷著瞄了蘇子一眼,見他並沒有幫自己說話的意思,隻好垂下眼角,委屈道:“那屬下這還不是為了主子好,主子你性子不好脾氣又大心眼兒小嘴還笨,再不塗脂抹粉好好打扮,如何嫁的出去。”


    落葵怒極反笑,丟了個支添飽了墨汁的玉管紫毫過去,正中他的額頭,墨汁滴滴拉拉流淌下來,白臉小鬼登時變作黑臉妖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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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不可支的看著杜衡淨麵,拍手道:“該,叫你胡言亂語。”


    三日後,一場大雨,整座青州城浸在了濕漉漉的水霧中,樓台屋舍不斷的被雨水衝刷,洗盡了夏日暑熱,滌蕩了積年塵埃。


    大雨滂沱,落在闊大的芭蕉葉上,聲聲清越,隔著細密雨絲,隻見草色漸深,榴花似火。


    杜衡冒雨前來,將濕淋淋的蓑衣鬥笠掛在廊下,匆匆行了個禮:“主子,蘇將軍,成了,靛藍去了太子宮尋求庇護,現下已經在青州府衙內了。”


    蘇子往縱橫交錯的棋盤上落下一枚黑子,嗤的一笑:“這麽大的雨,他就不能等雨停了再去麽。”


    杜衡接過丁香手中的巾子,擦去浸染在衣裳上的水氣,笑道:“他實在是怕的要命,才會一刻都等不了了。”


    落葵趁著蘇子沒留神,悄悄將他的黑子挪了個地方,才落下一枚白子,露出奸計得逞的竊竊笑容:“桂心這次是立了功了,她的媚術再加上失魂散的效用,靛藍沒有瘋癲已經算是他命大了。”


    “把那子給我放迴去,當我沒瞧見啊。”蘇子陰沉沉的瞟了她一眼,衝著換了地方的黑子努了努嘴。


    落葵眸光哀怨,無比惆悵的將黑子推了迴去:“你如今這副嘴臉,合該扮成女鬼去嚇唬靛藍,保管一迴就成。”


    蘇子豎起兩根手指,不輕不重的敲了下她的額頭:“扮女鬼,要去也該是你去,連白麵都不用抹,換身白衣裳就足夠了。”


    落葵憤憤不平的橫了他一眼,轉瞬卻又神情複雜的垂首道:“雖說有了靛藍就有了實證,可依著陛下的性子,頂多是砍了靛藍,訓斥幾句霖王,咱們這一迴,八成又是白忙活一場。”


    蘇子剝瓜子剝的慢條斯理,他做事向來不問結果,做了便是做了,痛快了就好,至於是水過無痕還是雁過留聲,他才不管呢,剝了慢慢一捧瓜子仁兒,塞到落葵手中,抬了抬眼簾兒:“訓斥一頓給他添些惡心也是好的,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我瞧著你的白發可是又多了些,自己好歹也長些記性。”


    三日後的黃昏,晚風剛剛吹過天際,吹起漫天紅霞,國主便下了旨意。


    靛藍蒙館一案,靛藍判斬刑,其他一幹涉案人等判流刑,霖王治下不嚴,罰俸一年。


    旨意一下,滿青州嘩然,原本靛藍蒙館一案,在落葵的刻意宣揚下,早已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了。


    眾多丟了姑娘或是男子的人家,整日裏圍在靛藍府門前逼要說法,好端端的孩子交到他們手裏,怎會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兩儀堂內。


    可尚未要出個明白說法,國主的旨意便來了,處置的這般輕描淡寫,首惡靛藍的確是判了意料之中的死罪,可旁的一幹涉案人等,最大的官兒不過是個六品,說到底,這些人不過是給那些居上位者填了炮灰而已。


    這般處置可謂寒了眾多百姓的心,他們沒膽子去宮門前喊冤,隻好圍在了青州府門外,上百來號人烏壓壓的坐在地上,拍著大腿打著滾兒,哭天搶地的聲音直入雲霄,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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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尹天冬險些下跪。


    落葵臉色鐵青的迴府,一進院門,就聽到杜衡憤憤不平的抱怨:“死了這麽些無辜的孩子,陛下隻是罰奉了事,太讓天下人寒心了。”


    落葵倚在門邊兒上,不知在太子府中聽了甚麽,又說了甚麽,總之憋著一肚子窩囊氣,恨得牙根直癢癢,咬牙咬了半響,方才無奈的歎氣:“陛下說這是醜事,不宜大肆宣揚,叫二哥就此結案,還說死的隻是幾個賤民,殺了靛藍,流放了官員,就足以平民憤了,更何況靛藍蒙館的事,牽扯到了朝中過半的朝臣,陛下不願大動幹戈,咱們這位陛下一向是有功大賞有過不罰的,他的臉麵比甚麽都要緊。再者,王後憂心霖王,小產之後一直沒養好,身子七災八難的,陛下念著舊情,更加不能嚴懲霖王了。”


    “這是霖王命不該絕,況且莫說是死了數百平民,便是死了成千上萬,隻要未動搖國本,陛下是不會將屎盆子扣在自己最心愛的兒子頭上的。”蘇子浣洗幹淨雙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又在身上蹭了蹭,提刀切了一塊蜜瓜,遞給落葵:“瀉瀉火,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付他秋後算賬。”


    落葵惡狠狠的金黃色的瓜瓤上啃出一排牙印兒,冷嗤一聲:“算賬,我幾時怕過他們秋後算賬。”她冷眸微眯,與天邊漸漸湧來的暮色同樣陰沉:“我還欠著襄王殿下一曲琵琶,今日已跟二哥商議定了,過幾日他擺宴席請客,一並還了襄王和霖王。”


    蘇子微怔,彎起唇角了然一笑,揶揄道:“好,我定給你做個新曲,叫你風風光光的下個套兒。”


    落葵斜眼瞟著他,嘲諷道:“你做的新曲,隻怕不是下套,是嚇人的罷。”


    蘇子揉了揉她覆額的劉海,笑罵了一句:“你試試看,興許還能殺人。”


    是夜,春和殿裏血跡斑斑,菘藍聲嘶力竭的慘叫響徹整夜。


    次日,晨曦微熹,宮裏便傳來消息,菘藍難產,誕下一位粉雕玉琢般的公主,而後血崩離世,追封許嬪,公主交由太後親自撫育。


    這消息一出,可謂是萬家歡喜一家愁,歡喜的是公主可人,且不涉朝政,愁的是貴人福薄,許家的靠山倒了。


    消息傳到水家時,落葵正在淨麵,她愣了個神兒,連著用冷水狠狠撲了幾把臉,才濕淋淋的抬起頭,冰涼的水珠子順著臉龐滑到衣領裏,她渾然不覺,隻遙望著微明的天際,唏噓不已:“菘藍一心想要自由,如今算是求仁得仁了。”


    杜衡束手而立,應聲稱是:“馬蓮說,三姑娘走時,一直念著想見一麵主子,說是多謝主子成全。”


    落葵怔了良久,天光投在臉上,有淡淡嵐影:“成全了她,也是成全了我自己,不知幾時,我也能像她一樣,逃脫這牢籠,飛的天高水遠。”


    杜衡一時無話,良久,他輕聲道:“主子,許侯爺說的事。”


    落葵轉瞬神情如常,淡淡笑道:“告訴他,就依他所言。”


    杜衡垂首:“喏,屬下明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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