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不足一個時辰的雪,再度鋪天蓋地的下了起來,棉絮般撲簌簌下的酣暢淋漓,不過頃刻間便是白茫茫的一片,掩蓋住斑駁的青磚地,暗夜沉沉,雪色如綺,映的窗紙白茫茫的一片,格外耀目。


    屋內籠了炭盆兒,點了熏香,就著如豆燈火,落葵歪在榻沿兒翻書,神思卻沒放在字句上,隻一聲聲跟著默數更漏聲,眸光時時望向窗外,一時擔心蘇子大大咧咧的會露了行跡,一時又擔心丁香盯梢經驗不足會露了行跡。


    杜衡更是心不在焉的撥弄炭火,一會兒掀門簾出去,一會兒又裹著滿身寒意進來,焦灼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沒一刻消停。


    落葵眼風瞟著他失魂落魄的模樣,會心一笑,抿了抿唇,話裏有話道:“杜衡,蘇子又欺負你了麽,他把你的月錢給訛詐走了麽,告訴我,我教訓他。”


    “啊。”杜衡一怔,不解其意的瞪著眼眸道:“甚麽。”他摸了摸佩囊,疑惑道:“沒有啊,屬下的月錢都在這呢。”


    “哦。”落葵拉長了尾音輕哦了一聲,眼角上挑,笑的狹促極了:“那你就不是在惦記蘇子,那你是在惦記誰呢,讓我猜猜嘍。”


    杜衡的臉刷的一下就紅透了,像被鳳仙花汁淹透了:“沒,沒,沒誰,屬下,屬下是想這麽大的雪,怎麽還不停。”


    “是啊,這麽大的雪,怎麽還不停。”落葵笑的直打跌,眼角眉梢皆是戲虐:“你放心,這麽大的雪,丁香也會迴來的,她在青州城中無親無故,肯定走不遠,肯定會迴來的。”


    心事一朝被人洞悉,杜衡頓時窘迫的磕磕巴巴:“啊,不,不是,屬下不是,主子,你還是看你的書罷。”


    落葵莞爾一笑:“不是甚麽,你在屋裏打轉,這麽大的雪也不會停啊。”她衝著屋角挑了挑眉稍:“拿著傘,和那件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去鬼市迎一迎她罷。”


    杜衡毫不遲疑的伸手去拿傘,剛把傘撈到手中,卻又極快的放了迴去,遲疑道:“主子,主子自己在家行麽。”


    落葵知道杜衡為難,怕她在家中有事,又怕蘇子迴來訓斥,笑著一把將傘塞到他的懷裏,又將披風往他腦門上一蓋,笑罵道:“甚麽行不行,我又不是殘廢,馬蓮他們都在外頭,少了你,我們正好投壺搖骰子,行了行了,你再不去,她就該迴來了。”


    杜衡這才放了心,拿著傘和披風,頂風冒雪的走了。


    雪越下越大,像是這黑漆漆的天幕被人捅了個窟窿,鵝毛大雪下個沒完沒了,院中的積雪足足沒過人的腳踝。


    醜時三刻,兩個人影在窗外一閃而過,門簾微動,屋內多了兩個身穿夜行衣的男子。


    落葵啪的一聲合上書卷,定定望了望兩人,隻見蘇子頭上肩上盡是薄雪,而空青身上卻隻隱見淡白霧氣,幹淨的像是沒出過門,她一邊默默念叨著,這才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邊遞給蘇子件兒石青色雲錦襖子,沉聲道:“怎麽樣,可探出甚麽來了。”


    蘇子閃身進了紫檀木屏風後頭,窸窸窣窣的換著衣裳:“別提了,那幹淨的甚麽都沒有,若非夜探靛藍蒙館這事隻有咱們三個人知道,我真懷疑有人提前通風報信。”


    落葵不動聲色的掠了空青一眼,隻見他神情如常坦蕩,不似有假,她緩緩搖頭:“若無人通風報信,那便是咱們想左了。”


    蘇子從屏風後頭探出半個腦袋:“那姑娘夢囈的靛藍二字,若非落在此處,又該是那兩個字呢。”


    深藍色棉布門簾輕輕掀開,寒氣裹挾著雪花,擦著斑駁的青磚地掠了進來,丁香用雕花紅漆托盤端了菡萏蓮瓣闊口瓷碗進來,輕聲道:“主子,夜深了,用點燕窩就早些歇著罷。”


    落葵微微頷首,拿著勺子,一口口吃著燕窩,驀然抬頭問道:“京墨可歇下了。”


    丁香道:“墨公子與曲姑娘的房間子時一刻便熄了燈了。”


    落葵接著道:“今日在鬼市,可有甚麽不妥。”


    丁香搖頭,輕聲道:“我一路跟著,墨公子與曲姑娘隻是看了些小玩意兒,並沒甚麽不妥。”她囁嚅的唇角,有些話就在唇邊,可想起杜衡的叮嚀,還是生生咽了迴去。


    蘇子半響不語,隻深深望了落葵一眼,輕咳了一聲道:“丁香,主子有些咳嗽,藥我已抓好了,你去將藥煎了罷,記著,要煎足了一個時辰,要一眼不錯的盯著。”


    丁香稱是,躬身退了出去。


    窗外飛雪打著旋撲上窗欞,雪片飛舞間夾雜著一粒粒凍實了的雪珠子,打的窗欞啪啪輕響,連簷上的雪,都震落了許多。


    聽得窗外沒了人聲,蘇子才正色道:“今夜也並非一無所獲,我隱約察覺到那裏有修習過爐鼎之術的痕跡,且有不止一聲的貓叫。”


    “貓。”執了書卷輕輕敲打自己的掌心,落葵猛然綻開一絲清明:“走,咱們再去看看那姑娘。”


    四圍天幕上無星無月,暗沉沉的如同一塊黑布,覆蓋在院落上空,光禿禿的樹冠靜靜融在夜色中,唯有雪意不停。出門的一瞬間,落葵耳廓微動,聽得輕微的聲響,轉瞬即逝,她迴首望了一眼,眉心微曲的搖了搖頭。


    “落葵,怎麽了。”蘇子見她神情有異,湊到她的耳畔低語了一句。


    落葵滿身滿心的疑惑,輕輕搖頭:“方才分明聽到京墨房


    中有動靜,又看到有人影兒,燈也亮著,可再仔細一看,卻甚麽都沒有,許是眼花了罷。”


    蘇子眸光陰鬱的迴首,衝著二人使了個眼色,貓身兒墊腳,連踩上積雪的咯吱聲,都壓得極低。他不聲不響的溜著牆根溜到京墨窗口下,側耳聽了會兒,便抬手衝著落葵揮了揮手。


    落葵湊到近前,隻聽得那房中一時吱吱竊竊如同耗子磨牙,一時又哼哼唧唧像是鬧了病痛,她聽了半響,也沒聽出個端倪來,隻望住蘇子指了指屋裏,附耳道:“鬧耗子了這是。”


    蘇子卻不語,隻揚眸與空青眸光一接,從空青眸中瞧出自己的難看的神情,與他臉上無二,便知自己並未想左,卻又不好與落葵直言,像是有一口氣堵在心口,接不上咽不下,隻咬牙切齒的附耳道:“這該死的耗子,明兒我去買了耗子藥將它們一鍋端了,走,先去瞧瞧那孩子。”


    北屋裏燈影綽約,人聲低微,唯有丁香守在此處。


    落葵將無名姑娘的裙擺卷起,露出她白皙的雙腿,那腿上的抓痕與咬痕,已經發白愈合了,但完好無損的皮膚上,不知何時竟生出了紅斑水皰,密密麻麻連成一大片,她歎息著微微搖頭:“蘇子,你瞧瞧,可瞧出甚麽來了。”


    蘇子微怔,眸光一瞬,他抬手試了試姑娘額頭的熱度,緩緩道:“這是,貓毒,這幾日,這姑娘每到晌午便會低熱,半夜又會自然消退,我一直查不出病症,誰想到竟然是貓毒。”


    空青從未聽過這種病症,並不知此病從何醫起,貿然以法力相治,又怕會出甚麽岔子治死這孩子,他為難極了:“我倒沒聽過這病症,著實束手無策,蘇子,你可有法子醫。”


    醫術是蘇子的看家本事,這三十幾年來練得比法術還要爐火純青幾分,世人稱其為無雙公子,一則修為無雙,二則醫術無雙,心機反倒隻是錦上添花,至於醫術用來救人還是殺人,則是看他當時的心情如何了,他凝神提筆擬方子,言語中頗為自得:“那是自然,普救敗毒湯加上護心丸,保管她藥到病除。”


    落葵捧了盞燈,仔細看了看那姑娘的傷痕,越看越是心痛,歎息裏夾著不忍:“蘇子,你方才說靛藍蒙館內有修習過爐鼎之術的痕跡,那麽這姑娘至陰之氣盡失,會不會與此事有關。”


    蘇子停下了筆,偏著頭凝眸道:“爐鼎之術雖然陰毒,對女子損傷極大,但像眼前這般狠毒,將女子至陰之氣盡數吸取,丁點不留,而殃及性命的,還真是聞所未聞。”他微微一頓,像是想到了甚麽一般,眸光冷冷一縮,道:“不對,爐鼎之術中有一門極陰毒的,名喚養鼎術。”他挑眉望向空青,一臉正色


    道:“青公子,你家學淵源,可聽說過此術。”


    空青微怔,有些不明就裏的點了點頭,又極快的搖了搖頭,生怕說錯半句,會惹來嫌隙誤會,滿臉謹慎,如臨大敵的一言不發。


    見他一本正經的極力想要撇幹淨自己,蘇子眸光閃動,亦是一本正經的揶揄輕笑:“青公子是正人君子,自然無人領著你去做那種齷齪見不得人的事,無緣得見這等香豔之事,你是不是頓覺可惜啊。”


    空青臉色突變,猛地站起身來,神情斂的端正而無一絲笑意,肅然擺手道:“大行爐鼎之術乃修煉大忌,是要犯了眾怒的,蘇子,萬不可胡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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