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葵搖頭輕笑:“不必了,蘇子已吩咐了人替我去尋了,已有了此物的下落,不日便會送到京城了。”


    此言不管是真是假,都是迴絕之意,空青頓時泄了氣,神情鬱鬱,一言不發。


    雖然子時已過,不適宜大吃大喝,但因著冬至是大日子,眾人又打了一架,皆是又累又餓,蘇子仍置辦了滿滿一桌子飯菜。


    他一邊給落葵盛了碗湯,一邊惡狠狠道:“這滕州羊肉湯,是我吩咐人早起就燉上的,冬日裏吃著正好,好長肉,好氣死我。”


    落葵無語,翹著一雙手,望著香氣撲鼻熱氣騰騰的飯菜入不了口,可憐兮兮的衝著蘇子晃了晃塗滿白色藥膏的雙手。


    蘇子卻視若不見,他想是辣椒吃多了,火氣仍舊大的嚇人,接著咬牙切齒的吐出一字一句:“這是赤豆糯米飯,甜的,你最愛吃了。”說著,他盛了一勺塞到落葵口中,轉眸望著空青,笑道:“青公子請自便,今日沒有備下魚蝦之類的,青公子且將就一二罷。”


    打了這樣一架,空青早餓的前心貼後背了,索性也就不再客氣甚麽,笑著盛了碗甜膩的赤豆糯米飯,嚐了一口,連連點頭:“蘇子,沒想到你手藝如此之好。”


    蘇子憤憤不平的絮叨起來:“這丫頭幼時挑嘴的很,飯菜稍不合口味,便一口都不肯吃,我隻能變著花樣的做了喂給她,才將她養到今日這樣大,著實辛苦。”


    這些話,落葵聽得耳朵都要起了繭子,但這是事實,她又無法反唇相譏,隻好衝著兩個白瓷湯鍋挑了挑眉稍:“那是甚麽。”


    蘇子撇嘴:“桂花酒釀湯果和冬至麵。”


    落葵繼續挑眉:“我想吃冬至麵。”她擺了擺塗滿藥膏的雙手,示意蘇子繼續喂。


    眸光在空青的心口處打了個轉,蘇子眉眼間閃著狹促的光,哼了一句:“我得給空青開療傷方子,沒空管你,你自個兒想法子罷,吃不著便餓著。”


    落葵咬了咬後槽牙,正暗罵不停,哀歎不已之時,空青挑了一筷子麵喂到她的嘴邊,她的臉頓時紅透了,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隻好勉強咽了一口,又找了個由頭罵道:“蘇子,你是打死賣鹽的了麽,要齁死人麽。”


    蘇子迴首,口中卻叼著並未舔墨的玉管紫毫宣筆,挑眉輕笑,咬著筆杆兒口齒不清的笑罵:“你對喂飯的那個人有氣,別把屎盆子扣到我頭上。”


    落葵被噎了個絕倒,一時無言。


    至於空青,他原本是個最要麵子的薄臉皮兒,這些日子卻被落葵和蘇子的連翻敲打奚落,將臉皮練得比過去厚了幾分,對蘇子的話亦當做沒聽見,隻一筷子一筷子喂的歡暢,驀然想到甚麽,輕笑問道:“方才蘇子說的打架兩大法則,是甚麽。”


    “一是打得過,二是跑得了。”落葵裹了滿嘴的麵,嘟嘟囔囔道。


    空青失笑,此話可真是至理啊。


    吃了大半碗麵,落葵引袖掩麵,打了個飽嗝,那長袖闊大,覆在臉上堪堪露出一雙冷眸,望向蘇子:“曲天雄與你皆是道君之身,此次他設下的陣法,竟然能傷了空青,你看他的修為,是否又精進了不少。”


    “他的修為精進與否,我還真瞧不出來。”蘇子扒下落葵的手,捧了漱口水給她漱口,又給她喂了盞茶,總算是火氣全消,言語間也和善了許多:“我反倒瞧出了你如今本事果然見長不少,竟能絆住曲天雄的如此之久,直到我們離開,他都沒能趕迴來。”


    落葵眸光暗淡,像秋末的衰草染上寒霜,暗沉沉的沒有一絲光彩:“蘇子,你可還記得月姑麽。”月姑月姑,她微微失神,月姑比霖王年長幾歲,離開水家時,年幼的落葵尚且連話都說不利索,對月姑的記憶僅止步於聲音清脆,笑容甜美,其餘的卻是模糊一片。


    “月姑。”蘇子蹙眉,義父生前收徒不多,月姑又是為數不多女弟子,生的活潑伶俐,天資也極好,隻是紅顏薄命了些,他深深頷首:“自然記得,她當年是義父的得意弟子,被霖王討了去做伴讀,隻是後來不知所蹤了,怎麽了,為何會突然提起她。”


    落葵幽幽喟歎:“我今夜隻是用了個與月姑的背影極像的姑娘,絆住了曲天雄。”她唏噓不已:“杜衡也是近日才查出,月姑當年並非不知所蹤,而是被雲絳香送給了曲天雄,最終折在了他的毒功中。”


    驚聞此等秘事,蘇子恨得牙根兒癢,一拳重重捶在了桌上,那青瓷蓋碗應聲跳了一跳:“曲天雄這廝真是該死,曲家不過是區區小門小戶,卻仗著有正陽道萬毒宗做靠山,私底下幹了多少兇殘狠毒的下作事,為了練他那些毒功,害了多少人命。”


    落葵凝眸,緩緩攢出個冷冽的笑意:“之前你我顧忌萬毒宗的勢力,不敢擅動,而如今局已布的差不多了,要不了多久,不必你我動手,有人便要耐不住將曲家連根拔除了。”


    蘇子啜了口茶,一雙桃花眼冷峻異常,微微頷首:“總有人以為借刀殺人是自己祖傳的本事,旁人都腦子缺根弦,都學不會,既如此,這迴就讓他們死在自己祖傳的刀下好了。”


    空青靜心聽著,心中卻是翻江倒海,這神秘莫測的關內侯,似乎留下來極深的勢力,而落葵眾人,似乎借著這些勢力,布下了個不小的局,置身局中之人,都將難以善終,他默默垂首,原以為自己族中不太平,原來人族也不太平,這天下,還真是有人的地方,便是非不斷,終難太平,自己以後行事,要愈發小心仔細,若是被落葵查出個首尾,隻怕會有大麻煩。


    手上的藥膏已幹透了,幹涸出一道道的裂痕,落葵茶足飯飽,掩口打了個哈欠,雙眼迷離困倦極了,她眯著眼鑽進房內,一頭倒到床榻上踢開繡鞋,再不肯離開床榻半步了。


    蘇子真是十足十操心的命,一瞬兒打了水,哄著昏昏欲睡的她鬆了發髻卸了釵環,起身淨麵卸妝,一瞬兒又擔心山中陰冷,怕她著了寒氣,翻了厚棉被出來給她蓋上,直到她睡的深沉安穩,他才神情倦怠的迴屋安歇。


    空青一時感慨萬千,算下來落葵是蘇子一手養大的,這是正經的長兄如父,看蘇子的做派,也的確是養育精心護佑良多,他陡然失笑,蘇子雖牙尖嘴利,嬉笑怒罵不留情麵,但他照顧起人來,實在是妥帖溫和,事事周全。若他有了心尖兒上的姑娘,隻怕會將那姑娘照顧成生活不能自理的廢人。


    ————————————


    此處位於山腹深處,看不到日頭明月星子,辨不清白日黑夜,唯有紫銅香爐上輕煙嫋嫋,打著旋升到虛空之中,隻聽得更漏聲聲,聲聲催人,愈噪複靜。


    坎字房中,空青揣著滿腹心事,難以入睡,此地著實詭異,修建的極有章法也便罷了,就連房舍亦是依著八卦而建,方位分毫不錯。他一抬手,一道青芒籠罩住整間屋舍,又掐了個訣,覺得萬無一失,不會有人聽到甚麽不該聽的,這才坐在桌前飲了一盞茶,整了整衣袖,長籲了口氣,頭也不迴的輕聲一笑:“三哥,莫要再裝了,起來罷。”


    這屋裏極靜,靜的每一絲低微人語都如同驚雷,文元猛然睜開雙眸,哼哼唧唧的起身,揉著腰眼兒長籲短歎道:“哎喲我的老腰誒,都快躺斷了,都快憋成個啞巴了,總算是不必再裝死了,這裝死真不是人幹的活兒,著實辛苦。”


    空青抬手,憑空度過去隻剝胎白瓷杯盞,不懷好意的一笑:“你整日裏躺著,有甚麽辛苦的。”


    文元一飲而盡:“你去躺躺試試,保管你連半日也忍不了。”他一個閃身,坐在了空青對麵,抬手捶了他一下,笑罵了一句:“老六,你個重色輕兄的,為了討好美人,欠美人兒個人情,竟逼你的親哥哥去受牢獄之災,你的良心不會痛麽。”


    空青給他續了盞茶,憤憤不平道:“那還不是怨你做事出了紕漏,早早的將蒼龍世家的人都召了迴去,令她生了疑,若非如此,我還不願費這些心思呢,你瞧瞧,平白多長了好些白發。”


    “老六,你可真是過河拆橋的翹楚。”文元晃了晃杯盞裏凝碧茶水,搖頭苦笑:“她從前缺心眼兒缺的厲害,我如何會想到,她如今竟像一隻篩子,渾身上下全是心眼兒,老六,你還是再好好探一探她的真身,莫不是一隻篩子成了精。”


    空青捧了盞熱氣騰騰的茶水,不喝也不放,隻籲那杯盞上遙遙升騰的熱氣,凝神道:“今日破除結界時,我看的清楚,蘇子修為之高,猶在我的意料之外,在我平生所見的人族中,唯有天一宗太上長老雲軸子有此等驚天修為,可太上長老身負一半的精純白澤妖血,又苦修了五六十年,有此等修為並不足為奇。而蘇子不過三十幾歲,又是血統純正的人族,修為如此之高,顯然有大能之士傾囊相授過的。據他所言,他的一身修為皆是落葵生父所授。”他微微一頓,見文元滿臉發蒙,沉聲續道:“三哥,你若不信,可與他拆幾招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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