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葵聞言嗆了口飯,這個蘇子,果然占便宜的行家裏手,雁過拔毛拔得很是順手,但拔得卻也十分和她的心趁她的意,她咳嗽連連,卻還不忘添油加醋:蘇子此言正是,青公子,總不好叫我們白白擔了風險不是。


    空青忙著放下碗筷,輕拍她的後背,邊拍邊笑:你二人還真是兄妹,連這趁火打劫的本事都一模一樣,蘇子,你莫不是算盤精投的胎罷。他沉凝了會兒,從袖中取出一隻玲瓏透白的玉瓶,遞給落葵,深潭靜水般的眸子中有無限情意:這是辰角,你收好,性命攸關之時可以起死迴生。


    辰角乃是蒼龍幼年時的頭上角,成年後脫落入藥,蒼龍世家雖為蒼龍後裔,但唯有血脈精純的嫡係弟子,機緣巧合之下方能頭上生出辰角,如此算下來自然是少之又少了,但凡能得了辰角的弟子,莫不是視為救命良藥,捂得嚴嚴實實的,非命懸一線之際絕不肯拿出來。


    此等貴重之物,空青竟輕輕巧巧的便拿了出來,且沒有一絲心疼的意思,落葵唏噓不已,原以為自己家底兒也算是豐厚了,現下一比還真是井底之蛙見識淺薄了,難怪文元總是張口閉口的取笑自己一臉窮酸,還真是窮酸至極了,不過既擔了個窮酸的名聲,那就不必假裝闊氣了,這也是好事。落葵大大方方的接過玉瓶,勾起唇角淺笑:如此,卻之不恭了。


    原以為落葵會同尋常姑娘一般推讓一番,再一再二再三之後才會收下,誰想她竟沒有一絲矯情,收的這般理直氣壯,好似這東西原本就是她的一般,隻是過了過空青的手,他不禁呆了一呆,不知該說些甚麽來化解滿臉的尷尬。


    我們既擔了風險,那麽收下東西也是應該的不是。落葵瞧出了他心中所想,揚眸輕笑,兩頰綴著兩顆小巧的梨渦,十分俏皮:文公子暫時沒有性命之憂,青公子,我們尚需細細斟酌個對策出來才好。


    空青終於迴了神兒,想明白了落葵並非尋常姑娘,不故作大方,有便宜就占,有仇必報皆屬意料之中,他拱了拱手,笑道:一切但憑家主做主。


    玲瓏白玉瓶入手竟有一絲絲暖意,並不是尋常的玉瓶觸手生寒,落葵摩挲良久,那瓶兒上淺淺雕了一條青龍,從瓶底盤旋到瓶口,體態猙獰,這辰角是修行之人難得的救命神藥,她反手遞給蘇子,奚落道:你收好,若是你快死了就趕緊吃。


    三日後的黃昏,天邊扯著無邊無盡的流彩雲絮,桂花樹上的最後一片枯葉迎風落下,從牆根兒處被風卷到溝渠裏,院落中的綠意終於被枯黃吞噬殆盡,而望夫石水落葵也終於在院門口等到了京墨滿載歸來。


    隻見他一臉風霜,灰頭土臉,一身土兩腿泥,身上銀紅色團花宋錦襖子已灰突突辨不出原本的顏色了,活脫脫是打雍州逃難迴來的,而他身上背著個沉甸甸的包袱,鼓鼓囊囊的,不知裝了多少寶貝。


    京墨顧不上梳洗換衣裳,反倒獻寶一般倒出半口袋的東西。有金的玉的鐲子發釵,有銅的瓷的香爐花瓶,有卷成筒的名家字畫,還有穿成串兒的前朝銅錢兒,更有碗盤杯盞之類的易碎物件兒,真難為他一路上小心翼翼的背迴來,竟半個都沒碎。


    落葵端著白瓷底彩繪海棠花的茶盞,徐徐飲茶,瞧著京墨放下這件,拿起那件,仔細端詳下來,發覺他此番竟沒有上當受騙花冤枉銀子,不禁大奇的嘖了嘖舌:你這是將哪個古物店給洗劫一空了麽。


    京墨抹了滿腦子的細汗,他一路將這些寶貝扛迴來,實在是累的夠嗆,心慌腿軟的歇了半響,才攬住落葵的肩頭,得意洋洋的笑了起來:怎麽樣,都是好東西罷,我是把玉龍寨給洗劫了,你不知道那裏有多少好東西,我是沒銀子了,若是有銀子,我定要將寨子口的那座青銅大鼎也給扛迴來。


    撲哧一聲,落葵嗆了口茶,啪的一聲,重重撂下茶盞,瞪圓了一雙眸子,青銅大鼎,她抬手狠狠打了京墨一下:你不要命了麽,青銅大鼎也敢往迴扛,鼎,非王侯不能藏,你是活夠了麽。


    京墨眨巴眨巴又圓又亮的雙眸,他是真不知道,他以為隻要是上了年頭的物件兒,都可以用銀子買迴來,再賣出去換成銀子,他一臉茫然:你是郡主,我很快也會複了伯爵之位,也不行麽。


    不行。落葵斬釘截鐵的厲聲道,一句話便徹底斷了京墨的非分之想:即便我爹是賜封的關內侯也不可以,京墨,這是君臣尊卑之禮,你斷不可大意,這是掉腦袋的大事。


    京墨原本是滿心歡喜的迴來向落葵獻寶的,不但未得她絲毫的青眼褒獎,反倒平白遭了一通斥責,不禁心下鬱鬱,十分的不痛快,索性垂首不再言語。


    落葵以為他是在哀悼沒能扛迴來的青銅大鼎,才會黯然不語,並未往旁處細想,她想到杜衡傳來的消息,京墨與曲蓮在玉龍寨盤桓三日,一直是分房而居,並無半點逾越,而今日迴城後,曲蓮便直接迴了曲家,她這才心下稍安,覺著京墨在揚州時雖做過不少荒唐事,但如今看來,尚算是個君子罷,她一件件翻檢過京墨洗劫迴來的寶貝,一邊翻一邊暗暗點頭,最後莞爾一笑,還是忍不住試探了一句:你同誰一起去的。


    初冬風涼,院落中的竹林已經萎黃凋落,但風過時,幽篁之意絲毫不減,當初四處尋找合適的宅子時,一眼便相中了這裏半院子的風中翠竹,這才毫不猶豫的買了下來,這半院子的翠竹幽靜清雅,一個人在林子裏坐著,頗有獨坐幽篁裏的意趣,若再配上一張琴,就更妙了,隻可惜落葵這雙手不會撫琴,隻會彈琵琶,彈一曲十麵埋伏倒也應景。


    京墨就在這幽篁邊兒上張口結舌起來,他原想說是同曲蓮一起去的,轉念卻想到在寨子裏曲蓮勾著他的脖子淚水漣漣,說不能叫落葵知道他們二人同去,否則會徒生嫌隙,會惹得落葵不高興,她不想失去落葵這麽個知己。念及此,京墨斜眼依次瞟過落葵蘇子,不由的心虛極了,口舌發幹:那個,沒誰,我同盛澤街上同樂館的李掌櫃一同去的。


    落葵心下微沉,冷眸一轉,似是無意的挑眉輕笑,一語驚人心:同樂館的李掌櫃,他不是剛死了夫人麽,怎麽還有心思出去收貨,看來升官發財死婆娘還真是人生樂事。


    明明是初冬寒涼,京墨卻脊背一凜,滾滾冷汗頃刻間浸透了衣衫,他磕磕巴巴道:不,不知道啊。


    落葵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拖長了尾音道:哦,許是我記錯了罷。她哀歎,人心果然不能用來試探,隻能用來相信,她打心眼兒裏希望是自己疑心病犯了,可瞧著京墨心虛到張口結舌的模樣,她知道自己根本沒有想多,不禁暗暗握了握拳頭,看來分房而居隻是用來掩人耳目的幌子,他們同進同出三日之久,若沒發生點甚麽才是稀罕,況且京墨是個累犯,從來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曲蓮又是名動京城的美人,麵對送上門的美人,他絕不可能,也做不到往外推。


    京墨見落葵並未再追問甚麽,暗自鬆了口氣,從懷中取出隻溫潤的羊脂白玉梅花簪,斜斜插入落葵的發髻中,笑道:上迴在北山,打碎了你的發簪,我一直留神尋個差不多的賠給你,這迴在玉龍寨看到這個,我想著你會喜歡,就買下來送你了。


    落葵不置可否的唔了一聲,伸手去摸簪子,摸到滿手寒意。


    蘇子緊著補了一刀:落葵那枚是昆侖仙玉的,且是太子親送的及笄之禮,而你這是羊脂白玉的,怕是不夠賠罷。


    而落葵的心思絲毫沒放在發簪上,想著玉龍寨之事,心下生出狠厲,從前在揚州時,京墨如何她管不著,也不想再去計較,但如今婚事已定,若京墨仍揣著朝三暮四的心思,處處沾花惹草,那她決容不下,即便不能退婚,也絕不叫他好過,她微微舒了口氣,眸光微冷,不動聲色的望了蘇子一眼。


    蘇子不語,隻摩挲自己的袖口,會意一笑。


    ————————————


    青州城的天氣,一日比一日冷,每日晨起,廊簷下已垂掛了不少冰淩子,陽光在晶瑩剔透中折射出七彩光芒。庭前的花木皆一片枯敗,沒有半點顏色,唯獨那棵的老梅枝丫蒼勁,嫩黃的花苞生機勃勃。


    落葵的腿疾頻頻發作,愈發懶得動彈,常常捧了本書卷,看著看著便打起盹兒了,如瞌睡蟲般連連點頭。


    蘇子怔怔瞧著她腿上的薄被出神,轉瞬又笑吟吟的湊到跟前,抽出她手中的書卷,連連打趣:一入冬你就冬眠了,困了便去睡,別在這裝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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