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和公主小心拈起來捧在手心,仔細端詳良久,那手串靜靜臥在掌心中,絲絲縷縷的幽香婉轉,像是龍涎香與女兒香的混合,她暗自點頭,果然是極品的陰陽合香木,對她的修煉是有極大的好處的,三哥哥果然所言非虛,衛國郡主這裏果然是有些好東西的,她心滿意足,俏生生的笑道:如此,妹妹便多謝衛國姐姐了。


    落葵端著一臉大方的笑容,咬著後槽牙,輕聲道:不算甚麽稀罕物件兒,公主殿下喜歡就好。


    晉和公主得償所願,將手串套在腕子上,毫不掩飾的盈盈笑意從眸底漏出來,又跟著客套了幾句,才婷婷嫋嫋的扭著腰肢離去了。


    此間事畢,落葵耍賴一般在床上不肯下來,隻捧著心口肉疼的哼哼良久,飯也不肯吃,茶也不肯喝,瞪著一雙無神的眼眸,像是真的病了。


    蘇子失笑的連連搖頭,一邊給她攏攏發髻,一邊笑不迭的哄她,說是迴頭再去天目國尋一棵陰陽合香木,給她做上一整套的發簪手串項圈兒戴著,她這才笑了起來,跳下床來,踢拉著繡鞋往院中去了。


    院中石桌上擺了滿滿當當一桌子菜,看著豐盛無比,卻多半都是胡蘿卜,有胡蘿卜燉排骨,胡蘿卜炒豆皮,胡蘿卜炒黃瓜,還有一盆湯捂得嚴嚴實實的,落葵望住這些給她補眼睛的菜,隻覺滿眼黃橙橙的,比正午時分的日頭還要刺目幾分,忙閉了雙眸緩緩神兒,再去看時,那些排骨豆皮黃瓜之類的,卻都風卷殘雲般沒了蹤影,隻餘下益發黃橙橙一片的胡蘿卜,她皺了皺鼻尖,對著蘇子怒目而視:蘇子,還我的排骨。


    蘇子將每塊排骨上皆咬了一小口,言語間關懷之意十足,可笑容卻狹促極了:你繡花繡的眼睛疼,著實需要吃些胡蘿卜補一補。


    落葵橫了他一眼,揚起拳頭,擦著他的鼻尖兒掠過去:若有朝一日引下來廣寒宮的兔子,我絕不會讓你嚐到一絲兒肉的。


    蘇子定定望住她的嘴,像是瞧見了甚麽好笑的情景:你可是吃不得吃兔子肉的,若是吃成了三瓣嘴,便更嫁不出去了。


    早在蘇子夾幹淨桌上各色大魚大肉之前,京墨就眼疾手快的搶了幾塊排骨下來,這會子悉數夾到落葵碗中,溫柔笑道:我給你搶出來的,快吃快吃,小心一會蘇子又來搶你的。說著,他從排骨上剝下肉絲,喂到她的口中:小心燙。


    落葵得意洋洋的瞟了蘇子一眼,哼道:蘇子,你是真小氣,小氣到家了。


    蘇子瞪著眼,反唇相譏:你是真小人,小人得誌了。


    風掠過邊上的幽篁,驚落滿地窸窣枯葉,又是一陣心痛襲來,被人搶了心愛之物,落葵鬱結難平,憤憤道:晉和今日來搶了我的陰陽合香木手串,你又來與我搶吃的,這日子還讓不讓人過了。


    空青的眸光在落葵與京墨兩人的臉上打轉,眼瞧著京墨對落葵體貼入微,又見落葵對京墨笑語晏晏,他心中又酸又疼,一時失神,笑道:不過是一串陰陽合香木手串,你若喜歡,我再尋一棵來,再做成手串就是了。


    京墨撇了撇嘴,不屑道:青公子好大的口氣,不愧是世家公子,出手就是大方,隻可惜了阿葵是有主之人,你別錯了心思。


    曲蓮亦是輕笑著補刀:青公子,阿葵是有主之人,你的心思若用的少了怕是不頂事的,隻一棵爛木頭怎麽夠,總要十棵八棵才夠的嘛。


    空青臉色不虞,他並不擅長與人鬥嘴,尤其不擅長與女子鬥嘴,遂垂眸不語,但又覺得這牙尖嘴利的女子說的也不錯,落葵不是尋常姑娘,見過的好東西著實不少,隻一棵爛木頭恐怕的確不夠。


    落葵眼睫微微顫動,不動聲色的瞧了一眼空青,便知道他的心思不在飯菜上,全在人的身上,遂揭開湯鍋蓋子,連豆腐帶泥鰍舀了滿滿一勺子,送到他的碗中,眸光閃動笑容含蓄:青公子嚐嚐這個罷,這可是實實在在的水中之物。


    夾了一筷子豆腐泥鰍在碗中翻來覆去,豆腐是真豆腐,泥鰍亦是真泥鰍,隻是做法看起來頗為怪異,嗅了嗅撲鼻的怪異腥味,空青微微蹙眉:這是,甚麽菜。


    此菜名喚玉函泥,做法頗為繁複。落葵掰著手指頭如數家珍:那缸裏的泥鰍都是養了數日,將腹中的汙濁之物盡數吐幹淨了,活著涼水入鍋,與那塊嫩豆腐一同蒸煮,泥鰍耐不住水熱,便往涼豆腐裏鑽,待水滾了幾滾後,豆腐與泥鰍也便都熟了。她的笑容燦爛,可燦爛之後卻有陰霾層層壓頂,她終將這陰霾化作手段,衝著空青而去。


    這笑落在京墨眸中,酸溜溜的有些刺心,他不耐煩叫嚷,滿口的冷嘲熱諷:叫你吃你便吃,一道菜而已,莫非你要扒出這泥鰍的生辰八字,看看你吃的吉不吉利,才肯吃麽。


    落葵夾了一筷子菜,慢慢咽了,似笑非笑的點點頭,話裏有話道:看來下迴燒菜,得翻遍了黃曆,合了魚蝦的生辰八字,才能做了請青公子賞光了。


    空青也是在人心中滾過幾滾泥的,他再如何不屑於揣測人心,也聽出了她話中的刁難之意,為免她再出狠招,隻好勉為其難的咬了一口,在口中抿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才趁著左右無人注意,吐到了一旁,泥鰍墜地的瞬間,便化作一絲青芒沒入泥土裏,自覺沒露出絲毫端倪來。


    落葵不動聲色的起身,換過青瓷蓮瓣香爐的熏香,正好瞧見這一幕,她眸光微冷,伸手拎下卷了邊兒的竹葉,唇邊勾起一抹詭譎的笑來。


    一頓晚飯吃的各懷心思尷尬無比,幾乎吃的人噎的背過氣去,吃完了飯便各迴各屋,假裝用功也好,蒙頭大睡也行,沒吃飽的還可以去灶間再吃一頓。


    京墨亦步亦趨的跟著落葵進了房,一進房便繞過紫檀木粉彩四季屏風,咚的一聲,四仰八叉的倒在四柱雕花大床上,重重拍了拍身邊,道:來,過來。


    落葵端著白瓷繪五彩花卉蓋碗,垂首飲茶,身姿未動,想著些旁的事,有些心不在焉:過去作甚麽。


    京墨揣著個壞心思,聲音磨得格外魅惑好聽:陪我躺一會兒。


    落葵撲哧一聲,差點從鼻子裏噴出茶水,被這句話驚得迴過神來,瞪著雙眸子驚恐萬分,結結巴巴道:你,你,你是瘋了罷。


    京墨直起身,瞧著屏風上影影綽綽的人,聲音悠悠蕩蕩的勾人心魄:我是瘋了,恨不能今日便娶了你。


    落葵聞言一時心慌,手一抖杯盞中的水便歪了出去,撒到桌案上,浸濕了一紙花箋,那是京墨今日晨起從門縫塞進來的,滿紙桃花豔如彤雲,小小的男孩爬到樹上摘了滿捧桃花,而小小的女孩則立在樹下,仰頭笑望,邊上提了一句詞:沉恨細思,不如桃李,猶解嫁東風。


    花箋被茶水這麽一澆一泡,字跡緩緩化開,綻開一朵接一朵的墨色的桃花,從紙上開到她的心上,這畫上繪的是幼年的京墨爬樹摘桃花,為她調配桃花膏的場景,她的臉微微一紅,心神狠狠蕩漾,幾欲將已經賜婚的消息宣之於口。


    張了張口,落葵終於還是將嘴邊兒的話咽了迴去,今日有更要緊的事情要辦,若告訴京墨婚事已定,還不知他要糾纏到幾時,她凝望著屏風之後的朦朧人影兒,像是迴到了小時候,頭碰頭躺在那,說笑話的日子,心一下子就軟了,輕輕柔柔的哄了一句:天晚了,你先迴罷,明日,明日宮裏就會有消息傳出來了。


    京墨大喜過望,一陣風似的旋了出來,先是絆倒了屏風,叮叮哐哐的砸到床榻之上,他隻迴頭瞧了一眼,接著往外衝,卻又一腳踢翻了紫檀方桌前的梅紋方凳,一個踉蹌撲倒在落葵身前。


    落葵嚇了一跳,忙著將他拉起來,拍拍灰理理衣裳正了正發髻,笑意不止:你慌甚麽呢,摔疼了罷,快起來。


    京墨卻隻是一味的傻笑,握住落葵的手貼於臉上,眉眼間的笑意像藏不住的春色,一個勁兒的漏下來:當真麽,你說的是真的麽,你不騙我,果真不騙我。


    落葵被他眸中的火苗燒的心間一晃,急匆匆的將手抽迴來,藏在袖中,笑的眉眼彎彎:我幾時騙過你,你且安心迴去罷。


    京墨雖失落於落葵的冷清,不肯與他過多親近,但這失落也隻是轉瞬即逝,他難掩狂喜:好,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這就迴去了,你早些歇著罷。


    落葵凝眸望住他高興的手舞足蹈的模樣,心間暖意一片,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氣他這樣的孩子心性,笑他如此的不懂藏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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