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葵撇了撇嘴,捉了針在發髻上蹭了蹭,想到方才南祁國傳迴的消息,驀然抬頭:“青公子,泥鰍你可吃否。”


    空青一時怔住了,見落葵神情無異,像是一時興起問了句尋常話,但他深知眼前這個少女並非甚麽善類,還是狠狠打了個寒噤,原本想說不吃,可舌頭明顯比腦子快了一分,脫口而出:“尚,尚可。”


    落葵狹促一笑,垂首繡花不再看他,隻吩咐道:“丁香,去切一塊豆腐迴來,再將缸裏吐了三日水的泥鰍撈出來,今晚我親自下廚,給空青換個菜式。”


    丁香清亮亮的應了一聲,轉身去買豆腐。


    晚風中的蘇子微微一笑,笑容詭異。


    空青側目,耳聰目明的他正好望見蘇子詭異的笑,頓覺不祥,微微遲疑,話還是脫口而出:“不,不必了,我晌午吃的有些頂了,晚間要空一空肚子,否則便要胃不和寢不安了。”


    落葵不語,隻勾了勾唇角,算是不置可否的一笑。


    院中一片靜謐,幾個人各懷心事,繡花的繡花,飲茶的飲茶,擺棋局的擺棋局,皆忽略了未說清楚的泥鰍之事,此時,院門處一陣嘈雜,竟是杜衡帶了馬辛進來,後頭還跟著一頂軟轎。


    落葵登時神情凝重,沉聲問道:“今日二哥迴京,這個時辰你不在府裏伺候,怎麽過來了。”


    馬辛深施一禮,恭敬道:“迴郡主的話,今日太子殿下迴京,途徑九曲十八彎,救起了個小姑娘,殿下命小的送到郡主府上,請蘇將軍設法救治。”


    太子如此宅心仁厚,落葵心下稍安,這麽多年的爾虞我詐,他仍保有難得的赤子之心,這著實難得,不禁微微頷首:“那便送到北屋罷。”


    馬辛揮了揮手,便有小廝從軟轎中背出個氣若遊絲的姑娘,跟在丁香後頭,小心送到北屋安置下來,又悄然無聲的悉數退了出去。


    那無名姑娘不過七八歲的模樣,臉色青白,瘦骨嶙峋的仰麵躺在床上,隻剩一口氣吊著,麵上看著沒受甚麽傷,很像是溺了水昏迷著,可剝去身上一層層濕漉漉的衣裳,才真正顯露了隱藏著的觸目驚心和罪惡。


    嬌小的身子上,布滿了青紫色的傷痕,有手指掐的,牙齒咬的,軟鞭抽打的,尖針紮的,仔細看下來,竟還有大量貓抓過的爪痕,看的人心驚肉跳。


    這屋裏一片死寂,可以聽得到蘇子惡狠狠的磨牙聲,他斟酌良久,才撚起一枚枚銀針,寒光次第閃過,在無名姑娘身上飛快的落了下去。


    昏黃的燭火映上落葵的眼眸,眸光是並不常見的狠戾,她舒了口氣,破開心中的鬱結,打開手邊的花梨木雕花箱籠,取出一隻白瓷青花小罐,掏出一些透明膏體,躲開蘇子的手,小心翼翼的塗抹在深淺不一的傷痕上。


    落葵的手溫暖輕柔,每塗抹一下都十分小心,生怕弄疼了這個覺不出疼的姑娘,生怕讓她舊傷未愈再添新傷,在塗抹腿上的傷痕時,她覺出不對勁,示意蘇子把姑娘的兩腿蜷起來,伸手在試探查驗一番,驀然變了臉色,咬牙恨聲:“禽獸。”


    空青眸光一瞬:“甚麽意思,這麽小的丫頭,也就七八歲的樣子。”


    落葵眸光狠辣,一臉的戾氣,在盆中浣洗了帕子,小心擦拭姑娘幹涸的唇邊:“這麽小的丫頭都能下的了手,罵他們禽獸都是侮辱了禽獸。”


    透過淡白的窗紙,可以望見黃昏時分的似血殘陽,朗朗晴空萬般不舍的被融進了血水中,疾風卷過雲朵,似血水翻騰,無聲無息的肆意布滿了整個天空,像是眨眼的功夫,天便黑了,夜色便降臨了。


    蘇子收起銀針,拉過寶藍色富貴牡丹被褥,小心蓋住無名姑娘赤裸的身子,歎息中夾著濃濃的血腥氣:“已經行過一次針了,若行過三次針後,這丫頭再不醒,可就真的醒不過來了。”


    落葵手上微頓,眸光陰冷掠過無名姑娘的臉龐:“如此小的孩子,真是作孽啊。”


    三人默然,屋內十分靜謐,蘇子伏在案上疾書,筆端行雲流水般掠過紙間,那輕微之聲卻入耳分明,落葵握著無名姑娘的手,那手沒有一絲溫度,極冷,似冬日寒冰,直冷到她的心裏。


    蘇子臉色亦陰沉的像是憋著一場大雨,小心將方子疊得齊整,遞給了杜衡:“照方抓藥。”他又轉頭望住丁香,吩咐道:“杜衡抓藥迴來後,你親手煎藥,三碗水煎做一碗,一日三迴,姑且一試罷。”


    窗下擺著幾盆紫菊,細長花瓣洋洋灑灑的流瀉,昏黃的燭火映在上頭,如絲絲縷縷上好的錦緞,光華流轉,晚風掠過,似水花影被拉的纖長。


    空青轉過幾個念頭,救人這等事,宜早不宜遲,索性也不再藏著掖著,衝著蘇子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將小姑娘扶起來,謙遜的斟酌了一句:“我來試試罷。”


    蘇子揚眸吃驚道:“青公子,你竟還通曉醫理麽。”他抬手在空青腿上狠狠拍了一巴掌,笑的了然通透:“是了,咱們修煉之人,誰身上還能不受些傷,你怕是久傷成良醫了罷。”


    空青微笑點頭:“可不是麽,我傷的多了,醫理便也就無師自通了。”


    此時正是晚飯時分,家家戶戶皆炊煙嫋嫋,飯菜長香。一路聞著別人家的菜香走迴家,便是肚子原本不餓,聞著這菜香也早餓的前心貼後背了。


    彼時,京墨的一隻腳將將跨進院門,正欲擺出一副掌櫃迴府的架勢,大喊大叫一番讓人出來迎他,卻見北屋裏人影綽約,其中一人是他心心念念的姑娘,而另一人則是神憎鬼厭的青公子,再聽得他語出討巧,恨得後糟牙都咬了個七零八落。


    京墨咬著後槽牙,鐵青著臉如一陣風般闖了進去,不管不顧的死死攔在床沿兒,不讓他靠近床榻半步,生怕他真的醫好了這個小姑娘,搶了頭功,在落葵跟前露了臉。


    他這一串行如流水的動作,紮紮實實是個習武修煉的好坯子,不去修煉習武,實在是暴殄天物,落葵驚疑不定:“京墨,你這是作甚麽。”


    京墨卻不理她,隻偏著頭似笑非笑望住空青,譏諷道:“既是無師自通,那你還是別試了,不學無術,平白丟人事小,害了這小丫頭的性命事大。”


    空青不語,隻彎起唇角笑了笑,從進了水家那日起,他實在沒把京墨當迴事過,隻要鬧得不過分,他自然視而不見,甚至有些樂見京墨拈酸吃醋胡攪蠻纏,畢竟醋吃的多了,才會心生嫌隙,才會毫無信任的翻臉。至於他的胡攪蠻纏,落葵心狠,是絕不會吃他這一套的。


    他譏諷的瞟了京墨一眼,微微抬了抬手,在京墨身前掠過,京墨便站不穩了,從床頭跌跌撞撞晃到床尾。


    曲蓮跟在京墨身後進屋,正好看到這一幕,忙拉起他,對著空青嬌聲怒道:“青公子,你這是作甚麽,青天白日的打人,還有沒有王法。”


    聽得此話,空青的臉皮抽搐般動了一動,卻仍舊麵無表情。


    倒是蘇子嗤的一笑,心道,王法,這世間王法管不了的事多了,打個人而已,王法才懶得管這檔子閑事。


    京墨瞧了瞧無動於衷的落葵,又瞧了瞧怒氣衝衝的曲蓮,一時感念不已,輕輕握了握曲蓮的手,輕聲道:“算了曲蓮,算了,咱們倆打不過他,這滿屋子人打得過他的那個,又不會替咱們出頭。”


    這樣孩子氣的話顯然是衝著蘇子說的,可蘇子向來不吃這一套,話成了一陣風,刮過耳邊,連半點痕跡都沒留下,落葵與蘇子隻是對視了一眼,啞然失笑,卻誰都沒有開口說甚麽。


    空青亦是一笑,伸出兩指,搭在無名姑娘的腕間,不過三個唿吸的功夫,便有了定計,他從袖中掏出一隻玉瓶,倒了一丸藥丸遞給落葵,帶了薄薄的歡喜輕聲道:“拿水化開。”


    落葵並未開口問上一句為何,這種隱世不出的大家族,就像是古墓裏挖出的稀世陪葬品一般罕見,見一迴活的不易,而見一迴肯顯露本事的更加不易,她自然從善如流的倒了碗水,將藥丸化開,存了心想瞧瞧蒼龍世家的本事。


    灌了藥,空青示意蘇子將無名姑娘扶起來,單手掐訣,兩指按在了她的額頭,指尖微顫,一縷不易察覺的微芒鑽了進去。


    落葵定睛相望,冷眸中隱有藍芒閃動,在微芒鑽進無名姑娘額頭的一瞬間,她瞧出了些許端倪,那微芒深處竟隱隱裹了條細小的青龍,高高昂首龍首,她耳廓微動,低低的龍吟之聲若有若無的掠過,心下頓時有些不安,卻又想不通為何不安,她偏著頭,發現那條細小青龍十分眼熟,想了良久,才驚覺那青龍竟與自己在北山時抓到泡酒的青蛇十分相似。她心中狠狠一震,眸光陰鬱的望向空青,若非自己多疑,那便是他隱瞞了些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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