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空青拉下她伏在自己的胸前,撫著她散開如羽翼的烏發,喃喃道:“好,隻要你不離開我,我什麽都依你。”


    “落葵,再不起來,我和鬱李仁便要將門拆了啊,快起。”蘇子再度不合時宜的叫起來。


    落葵推了推空青,長歎一聲:“還是讓藥君備上雙份兒的藥罷。”她抬手輕輕柔柔的撫了撫空青的眉毛,溫言道:“快起罷,再要耽擱下去,蘇子可要瘋了。”


    她匆忙起身,從櫃中取出一襲黃色宮裝,再將空青衣衫丟過去,迴首笑道:“你在天宮,定是有人伺候更衣的,可在我這裏,便隻能自己料理了,委屈你了。”


    收拾齊整,空青撫著她的發髻,瞧著銅鏡中她微微泛紅的麵色,狹促笑道:“看來你昨夜歇得不錯。”


    落葵斜了他一眼,拉他在銅鏡前坐下,取過梳子,一點一點仔細的束好發髻,伏在他的肩頭低聲道:“可好。”


    “好。”空青反手握住她的手,與她鼻尖相抵,眸中皆是春色笑影。


    院落中的梔子花開了,密密匝匝的翠葉中綴滿如堆雪般的素白花朵,夏風中滿是馥鬱涼香,隔窗透過花影並花香,恍若隔世般浮生寧靜。


    一日日浮生寧靜,一轉眼已是十一月裏,入了冬,寒意拂謝了金桂婉轉,熏開了臘梅暗香,院中一片幽竹在薄寒的北風中,發出如海的簌簌聲。


    空青在院中坐著,伏案疾書寫個不停,落葵在邊上翻著一卷書卷,和她腿上蜷縮著的鬱李仁一樣昏昏欲睡,猛然間醒來,忙給他續上一盞熱茶,他抬頭與落葵對視一眼,握一握她的手,眸中萬般光華,似水般溫軟的情意滿滿溢出。


    落葵抬眼瞧著在灶間忙的熱火朝天的蘇子,笑道:“可苦了蘇子了,他的毒剛剛解幹淨了,就得忙活咱們一家子的飯,這幾日他都沒個好臉色。”


    丁香笑盈盈的喊道:“蘇子,我去給你添柴。”


    蘇子迴首心疼道:“快歇著罷你,上迴你小產,禦醫說你身子弱,得好好養養,如今這麽多張嘴等著吃飯,我可舍得用你。”他怒道:“如今連落葵也成了寶貝,哪有天理啊。”旋即望著鬱李仁,怒道:“你個不男不女的鬱李仁,不會也有身孕了罷。”


    鬱李仁仰起頭,狠狠啐了他一口:“滾。”


    蘇子一個箭步衝出來,揪住他的耳朵,拎得高高的,齜起後槽牙笑得肆無忌憚:“你既沒有身孕,就趕緊進來給我添柴。”


    鬱李仁的搖頭晃腦的縮了縮身子,白了他一眼:“灶裏的火那麽大,若是燎了我的毛可怎麽辦。”


    空青不合時宜的開了口:“鬱李仁,你不都已經可以維持三四個時辰的人身了麽,還怕燎毛麽,分明是想偷懶。”


    鬱李仁嗤的一笑:“你們倆私通也就算了,這迴有了身孕,嚇得落葵不敢見人,隻能稱病不出,太後幾次打發了禦醫過來診脈,你肚子一日日大了,我看你能躲到幾時去,有笑話我的功夫,還不趕緊打算打算你們倆的婚事,不過,好在落葵是半妖之體,再不用操心什麽戒律了。”


    她不以為然的一笑,手撫上平坦的小腹,那裏有一個小小的人兒,一日日的漸漸長大,自蘇子診出喜脈後,她就稱病不出,免得被人看出什麽端倪來,畢竟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貿貿然大了肚子,即便雲楚國再如何民風開化,也是件不光彩的事。


    一日日過去,肚子一日日大起來,再難以掩人耳目,終於被太後知曉,太後卻隻是責怪她沒有早日明說,可以早些送補品給她安胎,對未婚有孕之事卻絲毫未提,令她心生羞愧,羞愧的狠狠哭上了一迴。


    不久,在陛下的默許和太後的全力操辦之下,落葵與空青的婚事得以波瀾不驚的辦完了,隨後便是各色補品賞賜如走馬燈般的送進公主府,這闊大的院落眼瞅著快要盛不下了,蘇子一臉的喜色,口不擇言道:“落葵,你的肚皮最好爭氣些,不停的懷不停的生,我們便再不用為銀子發愁了。”


    她恨的牙根兒直癢,咬著牙去追打他,卻被空青打橫抱起按在椅中,安撫道:“我去收拾他,你歇著。”可手上卻不動,隻是吩咐蘇子去做這個吃,做那個吃,迴首再叮囑落葵不許這樣,不許那樣,令她不禁仰麵長歎:“這才剛有身孕,便跟坐牢了一樣,往後可怎麽過。”


    空青撂下筆,在她的身旁蹲下來,眸光落於她的小腹,一抹憂色襲了上來,緊握住她的手,緩緩道:“我今日要迴去一趟,你好生養著,我會早日迴來的。”


    落葵微怔,抬手撫了撫他的臉龐,深深頷首:“是要去與你父親說咱們的婚事嗎,若實在難辦,便別勉強,隻要你好好的迴來,我便別無所求。”


    空青鼻尖抵著她的額頭,緩緩道:“你放心,我會平安迴來的。”旋即拉著她的手,鄭重道:“落葵,你們住在青州,我又不在你們身邊,實在放心不下,不如我送你們去北山,有川穀照料你們,我也能安心些。”


    未待落葵答話,蘇子的聲音已從灶房郎朗傳出:“好啊,如今太子安穩,局勢大定,諸事安好,我倒真的想念川穀那的野味兒和桃林了,尤其是用煉丹爐子燙的熱鍋子,有一股子藥香,用桃木棍兒烤出的野味兒,天然一股子桃花香,妙得很。”


    落葵抿嘴一笑,歪著頭瞧著空青:“好是好,隻是你不擔心蘇子和鬱李仁糟蹋了北山,川穀與你斷了交情嗎。”


    空青輕拍了下她的額頭,唇邊生出如春笑意:“不怕,川穀不敢。”


    北山。


    十一月裏頭下了一場雪,天氣陡然間冷了下來,一場接一場的雪落下來,山間小溪冰封的嚴嚴實實,枝椏上,地上皆覆蓋了厚厚的一層銀白,令人稱奇的是,那片桃林竟然在冰天雪地裏,仍然迎雪怒放,在枝頭綴上一簇簇如紅寶石般璀璨的桃花。


    到北山的這一日天陰沉的厲害,綿綿不斷的下起雪來,到晌午時分才終於停了,天漸漸放晴,日頭漸高,碎金般的陽光灑落在素白雪地上,明亮照眼,落葵窩在榻上昏昏欲睡,身上蓋著錦被,一卷書握在手中,腳邊置的炭盆燃得正旺,忽明忽暗的火星子如同暗夜中的星辰,偶有一兩聲劈啪,更襯的屋內一室寂靜。


    空青一本本折子批下來,不時的抬眼瞧一眼窗外,再瞧一眼落葵,唇邊牽出如春的笑意,躡手躡腳的走過去,將她手中的書抽出來,正欲將她抱到床榻上,她卻猛然睜開眼,睡眼惺忪道:“嗯,我沒事,你忙你的去罷,我看會兒書。”


    “自你拿到這本書,便開始打瞌睡了。”空青噗哧一聲笑起來,他湊近落葵,刮了下她的臉龐嗤嗤笑著:“你幼時念書,是不是沒少將師傅氣的吐血。”


    落葵哼了一聲,撇過頭去恨聲道:“師傅也沒少打我的手心兒。”


    “淨胡說,師傅每迴要打你手心兒,不都是我替你挨的嗎。”蘇子笑吟吟的推門進來,揭了落葵身上的被子,道:“別躲懶裝睡了,來一趟不容易,走,咱們摸魚去。”


    落葵一下子起身,唇邊綻開悠悠笑意:“蘇子,你隻顧著玩兒,咱們雖隻在這裏待了一日,可凡間卻已是一年了,還不知道是個什麽情形了。”


    蘇子笑道:“杜衡每三日都有書信傳來,鬱李仁也在青州守著,放心。走罷走罷。”


    “大冷天兒的。”空青一邊狠狠剜了蘇子一眼,一邊取過披風裹在落葵身上,笑著續道:“走罷。”他小心翼翼的攙起落葵,落葵不由的笑起來:“隻是稍稍有了些肚子,沒這麽嬌氣。”


    行至山間深處,愈發的雪後難行,蘇子在前頭探路,一根樹枝在雪地上指指點點,空青一路扶著落葵,深一腳淺一腳的跟著,最終蹙了蹙眉頭,複又牽出一抹笑,打橫將落葵抱起,一個閃動越過蘇子,迴首笑道:“蘇子,你且慢慢走著,我們去溪邊等你。”落葵在雪中留下一陣輕笑,蘇子在後頭咬著唇憤恨不已,不由的握緊拳頭怒道:“一會叫了川穀過來收拾你們。”


    溪水早已凍得結實,如一塊上好的玉,通透照人,散發著微藍的光芒。空青在邊上清理出一塊空地,攏了一堆火。


    蘇子氣喘籲籲的挪到火邊,緩了口氣兒道:“空青,你將落葵送到這後,為何不去接一下我,你看看我這一頭的汗。”他抬手抹了抹汗,衣裳已被汗水浸的有些潮氣,被熱騰騰的火一烘,冒出淡白的霧氣。


    落葵打趣道:“蘇子,你現下可是仙氣繚繞了,眼看著就要修成仙君了哦。”


    蘇子瞥了她一眼,揚了揚拳頭,側目瞧見空青微微含笑的唇邊,陡然泄了氣頹然道:“我惹不起你,空青,走,摸魚去。”


    空青愣住了,抿了嘴輕笑一聲:“這個,我還是等著吃比較好一點。”


    蘇子拍著落葵的肩頭一歎:“落葵,你遲早得餓死在空青手裏。”


    落葵咬牙道:“蘇子,你遲早得胖死你自己。”


    空青微微一笑,掐了個訣,一道紅光落於冰封的溪上,轉瞬間那冰化作一汪碧水,潺潺流淌起來,他衝著蘇子笑道:“剩下的便交給你了。”


    不消片刻,蘇子便提了一簍魚上來,收拾幹淨後,架在火上烤起來,嗅著馥鬱香氣,他笑起來:“這魚恐怕都凍傻了,居然如此好抓。”


    落葵撇嘴一笑:“是魚沒想到,這大冷個天兒的,還有瘋子來捉它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她將魚翻了個麵,讓火均勻炙烤魚身,有些汁液滴到火中,劈啪輕響,香氣漸漸在冬日的山間氤氳散開,與不遠處的桃花幽香交融在一處,生出些春日裏踏春而行,郊外野炊的意味。


    虛空中傳來川穀的聲音,聞著魚香咂嘴道:“你們在此處偷吃我的魚,竟然不叫我,實在太不厚道了。”


    蘇子一見川穀,忙不迭的遞過去一條魚,噙著慢慢的笑意委屈道:“你是可算來了,他們倆虐待我,你得替我做主。”


    川穀大快朵頤了半響,方才訕訕一笑:“原本吃人嘴短,我是該幫你的,可他們我也著實惹不起,這委屈你隻能受著了。”


    蘇子撇了撇嘴,剜了他一眼,又垂首看了看架在火上的魚,奚落道:“川穀,你這北山養的魚和你的人一樣,寒酸小氣的很。”


    川穀撣了撣衣衫上的雪,一臉的正色:“看來你們要在我這裏多住些日子了,整日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也不與我交些銀子,隻這一日,我已快被你們吃的要出去沿街乞討了,你還好意思嫌我小氣。”


    “蘇子這一日也沒閑著,給你砍柴燒飯,收拾院落,洗衣裳,調教侍女,你也不說給他發些工錢,川穀,莫非你是靠著臉皮厚才成的仙麽。”落葵且說且笑,白膩的臉龐上泛起幾絲紅暈。


    空青噗哧一下噴出一口魚來,嗆得連連咳嗽,笑道:“你還真說對了,當年川穀在玉京山學藝時,就是靠臉皮厚才當得大師兄。”


    玉京山,玉京山,落葵心上像是被驚雷震了一震,猛然愣住了,手微微顫抖個不停,一陣陣清明的疑影襲過,卻又抓不住分毫,心下漸漸淩亂起來,最終混沌成一片,方才那記驚雷,那絲絲疑影仿佛都是幻覺,也無法深究什麽,她心不在焉的笑了笑,手上的樹枝在火中來迴撥弄,一襲襲熱浪撲上臉龐,有些睡意籠了上來,喃喃道:“玉京山,我好像聽過。”


    川穀微怔,歪著頭望著她:“聽過。”


    “嗯,”落葵猶疑的點點頭:“應該說是夢到過。”


    空青不動聲色的遞了個眼神給川穀,川穀微微頷首,笑道:“這倒是奇了。”他長籲了一口氣:“我在玉京山上學藝,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時我們師兄妹幾人在一起,多熱鬧。”他抬眼望著落葵,笑道:“說起來,我那小師妹的模樣,還真跟你有幾分像呢。”


    “是麽是麽,”蘇子登時來了精神,笑道:“還真想見見呢,川穀,你那小師妹現在在哪。”


    川穀眸光微暗,默默沉吟良久,旋即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不遠處的小溪,一道灰芒落於溪麵之上,灰芒愈來愈盛,最後形成一麵巨大的光幕,裏頭人影綽約,隱隱有笑語傳出,他勉力平靜道:“玉京山在仙界素有第一仙山之稱,受眾仙朝拜,當年隻有師父帶著我們四名弟子長居此地,師父收徒規矩一向嚴苛,小師妹拜進來時,是五弟子。”


    隨著川穀的聲音散盡,光幕中仙山和人影漸漸清晰凝實起來,那些人穿過空曠的廳堂,入目的是一處青石壘砌的兩進院落,已屹立了數十萬年之久,觸手斑駁,涼意頓生,盡是深淺不一的歲月痕跡,庭前空曠一片,牆根兒處萱草迎風,露珠盈盈,而院落的最南側開了一片菜園子,種些時令蔬菜,一些豌豆、黃瓜、茄子之類的植物蜿蜒至牆頭上,在風中搖曳纖細的枝條。


    看到川穀接過一個白衣姑娘的小包袱,推開緊靠東牆的一處屋子的房門,迴首衝著她淺笑道:“姑娘家家的要多曬太陽才會更漂亮些,這處屋子冬日裏陽光最好,便給你住罷。”


    蘇子笑道:“川穀說的不假,他這小師妹果真長的像你。”落葵不禁心間微動,那白衣姑娘竟是自己曾夢到過的。


    自房中迎麵撲來微塵,被陽光一映,織成層層朦朧的薄霧,嗆得人眼眸微酸,白衣姑娘初來乍到,仍有些拘束,抿了抿唇角,幹幹道:“多謝大師兄。”


    眸光微錯,落葵在光幕中瞧見個俊美男子,心痛之感頓時襲來,她指著那人,驚唿道:“川穀,他是叫子苓麽。”


    川穀大奇:“奇了,你怎麽知道。”


    子苓一路上已絮絮叨叨講了不少玉京山的規矩,一進這屋子,他蹙著眉頭拂了拂桌案上的積塵,訕訕笑道:“許久沒有人住過了,可得好好收拾收拾。咱們玉京山一向人少,隻咱們師兄妹幾人和師父,平日裏砍柴燒飯,灑掃庭院,翻地種菜這些活計都是咱們幾人去做,不過,小師妹,”他湊到白衣姑娘跟前笑道:“二師兄跟你商量商量,你一個姑娘家,讓你翻地種菜,砍柴燒飯,多少顯得我們做這些師兄的太不厚道了,以後刷鍋洗碗洗衣裳,針線上的活計就包給你了怎麽樣。”


    說著話的功夫,川穀已端了盆淨水進屋收拾起來,迴首衝著子苓道:“子苓,有你在這說廢話的功夫,早將這屋子收拾幹淨了。”


    落葵蘊著淺笑,瞧著三位師兄道:“我記得我是有四位師兄的,怎麽少了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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