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葵知道,在太後眼中,空青並非是她最中意的人,但終究還是遂了她的意,她越發心酸,再三叩拜,泫然欲泣,耳畔隻聽得太後溫和道:“大喜的日子,可不興掉眼淚。”


    身側早有侍女將她扶起來,另有侍女遞過一對錦盒,打開一瞧,是一對玉如意,太後笑道:“從今往後,你要和空青好好過日子,我隻盼著你事事如意,再無坎坷。”


    再過幾日,在這殿中行過一套繁瑣的禮儀之後,自己與空青便是永不相棄的夫妻,離開了深深宮牆,原本是方寸之間的碧空,轉瞬變得豁然開朗起來,她可以看得到沐在溫熱的陽光中的好日子,一切的好日子剛剛開了個頭兒,可她卻不得不親手了結這一切。


    落葵沉吟良久,終於緩緩開口:“外祖母,孫女不想和空青成婚了,孫女後悔了,想要退婚。”她深深俯首叩拜:“求外祖母成全。”


    如今的合歡閣早已易主,成了南祁國蘇家的產業,南祁國蘇家的生意涉獵極廣,據說富可敵國,如今買下了合歡閣,將之前一眾老鴇婆子家丁統統打發了,添置了各色極具異域風情的異國姑娘,跳起舞來腰肢扭動,滑溜的的像條魚,在色心大起的各色男子中遊動。


    原本頭牌姑娘合歡從良之後,合歡閣的生意每況日下,日漸蕭條幾乎無人登門,而蘇家買下此處後,那些異國姑娘勾起了眾多男子的興趣,他們從前看慣了千篇一律的雲楚國姑娘的臉,如今來了這些各有韻致的異國姑娘,自然耐不住性子趨之若鶩了。


    更何況如今的頭牌姑娘朱砂,雖然容貌並非一等一的絕色,但氣韻卻是十足十的千嬌百媚,據見過她的人講,隻忘上一眼就難忘卻,就連夢裏從此也隻有她一人了,更妙的是,這位朱砂姑娘每月隻在月圓之夜做一迴生意,不論出價幾何,隻看是否有緣。


    一輪滿月低垂樹梢,冷冷月華透窗而入,在屋內籠上一層曖昧的輕紗,熏香若有若無飄飄渺渺的勾魂攝魄,可凝神去嗅,卻又發覺沒有絲毫香氣。


    女子低垂著頭,長發掩麵看不清楚容顏,手探到軟枕之下,抽出一柄短刃,寒光一現,在自己腕間和男子的下腹劃下血痕,兩處血痕按在一處,登時紅霧翻滾。


    此時,帳幔外頭不知何時悄然無聲的立了個男子,遞了隻碗進來,女子手腕處浮現出一條細若遊絲的線蟲,隨著潺潺鮮血落入碗中,旋即血痕凝結,隻餘下一條淡白的傷痕,而男子小腹也停止了流血,隻是傷口外翻有些可怖。


    透過帳幔縫隙,她望見男子將碗中鮮血一飲而盡,這才鬆下一口氣,接過男子遞進來的衣裳,一件件往身上套,隻聽得外頭男子歎氣:“是我拖累了你,害你做這種不堪的事,你和他以後,可怎麽好。”


    “哪裏還有什麽以後。”姑娘凝眸,像是有淚凝在眼角,卻在一聲低歎後消失不見:“我隻要你活著,其他的都不要緊。”


    男子良久沒有出聲,隻聽得到克製垂淚的喘息聲,良久,姑娘衣衫齊整撩開帳幔,衝著癱在床榻上的男子努了努嘴:“叫杜衡進來收拾罷,被我取了至陽之氣,從此成了短命鬼,不過他作惡多端,容他多活三天也算不錯了。”她驀然抬頭,臉上千嬌百媚的氣韻赫然不見,隻餘一雙明眸清寒如昔,她深深住男子:“蘇子,你我生死一體,再不要說什麽拖累不拖累,你莫要想太多,早日養好身子才是正理,於月圓之夜,取一次至陽之氣和凝香蠱融合煉製解藥,但也隻能壓製九幽毒一二,若要徹底解毒,至少還要年許。”


    一襲寬大的素色寢衣包裹住落葵的身子,吸幹她身上帶著玫瑰香氣的水珠,寢衣濕透後,丁香又遞過來一襲粉色的裹住她,旋即在手上暈開玫瑰油,仔細在她身上抹勻,手觸上令人心驚的青紫掐痕,她冷痛的抽了口氣,丁香低眉,自責道:“都是我沒有用,沒有照看好公子,也沒法子替主子受罪。”


    落葵輕拍了下她的臉龐,笑道:“小丫頭,若是你受罪,不知道蘇子該多心疼。”


    丁香搖頭:“公子這些日子整夜整夜的入不了眠,總在偷偷的掉眼淚,我都知道,隻是怕惹他傷心,裝作不知罷了。”


    落葵一邊收拾衣裳一邊點頭:“你是懂事的,咱們都一樣,都盼著他好好的活著,既如此,就不要顧忌這麽多,蘇子的九幽毒還要年許才能徹底解了,眼下隻能是壓製,你要記著,這期間他不可以動用法力,你要每日按方子熬藥給他,要一眼不錯的看著他喝幹淨。”


    丁香一邊垂淚一邊點頭:“我都記下了,不敢有失,可是,可是青公子怎麽辦,自主子退婚之後,他就再沒有出現過了,主子,幹嘛不跟他說清楚。”


    “你記著,從今往後,再沒有空青這個人了。”落葵凝眸望向遠處,說清楚又有何用,難道就可以不做麽,蘇子的命大過一切,自己絕不可能坐視不理,說與不說也沒什麽不同,他都是攔不住自己的。


    正在此時,杜衡在外頭迴話,說是有要事迴稟,丁香忙不迭的請他進來,他躬身道:“主子,天目國送了姑娘進宮,名叫赤芍。”


    “哦。”落葵揚眸,飲了盞茶:“有什麽不妥麽。”


    “是。”杜衡接過丁香遞過來的茶,抿了一口,徐徐道:“屬下查了,赤芍出身天目國潮音堂,善**之術,入宮不過半月,已經是專寵了,而且,”他沉凝道:“而且霖王也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落葵噗的噴出一口茶:“霖王是嫌自己命長了麽,陛下因他生母的事,已經厭棄了他,如今他又和陛下的寵妃勾搭不清,這是色迷了心竅不想活了罷。”她眯了眯雙眸:“事情絕不會如此簡單,命人盯住了赤芍,弄清楚天目國究竟在打什麽主意。”


    杜衡應聲稱是:“主子,茯苓山總壇遇襲,屬下已經查清楚是何人所為了。”


    落葵沉凝良久,方才沉聲開口:“知道總壇的外人隻有曲蓮一人,而蘇子所中的九幽毒又是曲家的獨門,隻是沒有當場拿獲實證,自欺欺人不肯承認而已。”


    “主子說的是。”杜衡頷首:“屬下已經證實了,是她下的令,原本隻是想摧毀總壇,並沒有想要了蘇將軍的性命,她得知蘇將軍中了九幽毒,震怒之下,已經滅殺了下毒之人,並傳下令來,任何人不得對關內侯府之人下手,還有。”他從袖中掏出一物,遞給落葵:“這是曲蓮命人傳過來的,請主子親閱。”


    落葵一字一句的看下來,冷笑一聲:“她說送來的藥,可以壓製九幽毒,至於解毒之法,她會盡力去找。”她歎口氣:“可到底還是傷了蘇子的根本,念舊情又有什麽用。”


    “是,屬下也命人盯死了散伯一家,他們在梁州還算安分。”杜衡斟酌良久,終於艱難開口:“屬下已經傳信去了南祁國,全力查找青公子的下落,主子放心。”


    落葵紅了眼眶,忍了又忍,才將泫然欲落的淚逼迴眼底:“不必找了,是我負了他,又有何顏麵求他迴來。”


    杜衡哀聲:“主子是有難處的,隻要青公子迴來,隻要主子和他說清楚,青公子一定會體諒主子的。”


    落葵閉目搖頭:“我既沒有顏麵求他迴來,也沒有顏麵求他體諒,更沒有顏麵再與他相處,此事不必再提了。”


    一場夏雨瘋狂的席卷花木樹梢,將如火如荼開的正豔的石榴花打落大半,滿地刺目的殘紅,隨著雨水落葉流入溝渠,流入未知的遠處。


    月圓了又缺,缺了再圓,又是一個月圓之夜,蘇子挑中了個倒黴鬼,送進落葵房中,此人端的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生的眉清目秀,俊朗無雙,隻是內裏子卻是十足十的色中餓鬼,但也是個膽小鬼,隻敢趁著夜色欺辱落單的姑娘,不光劫財還要劫色,劫了財就在青樓中揮霍一空,官府多次緝拿無果,卻被蘇子引到了此處。


    二人在燈下推杯換盞了幾杯,都有些微醺,就在此時,一道青光繞著男子的頭頂打了個轉,他慘叫一聲倒在地上,落葵定睛望住來人,隻艱難吐出一個名字:“你。”


    空青的臉色陰沉的可怕,竟一言不發的舉劍劈向倒在地上的男子,落葵驀然撲了過去,長劍落地,他再難下手,喃喃道:“你是瘋了麽。”


    落葵隻一笑,這一笑,果真是勾魂攝魄的朱砂:“你都看到了,可不是瘋了麽,你還想接著看麽。”


    此間事畢,蘇子垂淚:“咱們不做了,不做了好麽。”


    “不做了你就得死。”落葵迴首,死死盯住躺在地上的男子:“做的幹淨些,別讓他再去禍害旁人,再換一個人進來,今日你毒發,耽誤不得。”


    蘇子心痛難忍:“既然都是死,剛才何不讓空青動手,也能抵消些許他的心頭之恨。”


    落葵低眉:“鬱李仁說,妖族肆意索取無辜之人的性命,是要遭天譴的,他手上的殺戮,能少些就少些罷。”


    蘇子在袖中摩挲良久,遞過去隻瓷瓶:“這裏頭的藥,你想法子騙他們吃下去,頃刻間就會藥力發作,如此就可以取到至陽之氣,不必受這些苦了。”


    落葵搖頭,將藥推開:“我不是沒有想過這個法子,可是如此做,解藥藥效會大減,原本年許可以解的毒,隻怕要拖上數年了,我怕拖的時日久了,會再生變數。”


    茯苓山遭遇重創後,總壇便前往更隱秘的茯苓山深處,外人益發難以探尋出什麽端倪,而茯苓山隱秘處的暗哨往來巡查,也無知無覺中多添了幾分,愈發嚴密,此處原本便少有人來,如此一番下來,益發無人踏足了。


    這一日,一輛馬車駛入茯苓山,離山門處巨大的五彩銅鈴越來越近,山門處一棵歪脖老樹上跳下兩個白衣男子,一左一右攔住馬車。


    趕車之人從袖中取出一物,在二人眼前一晃,二人一凜,忙躬身施禮,旋即兩記微芒落於銅鈴之上,鈴鐺驀地散出一圈圈五色漣漪,無聲的掠過山間,襲向更深更遠之處。


    旋即車輪碾過碧草,揚起輕塵,極快的駛入茯苓山深處,拐過幾處山澗,在第二重山門停下來,趕車之人輕聲:“主子,勞主子下車。”


    車簾兒被人掀開一角,落葵蘇子和丁香魚貫而出,她目及遠處,一時間感慨良多,此處已有好多年沒來過了,後山似乎有一片竹林,竹子長得鬱鬱蔥蔥,竹筍也生的嬌嫩,幼時常跟著蘇子後頭挖筍嚐鮮,竹林裏常有細蛇出沒,而茯神最怕蛇,不留神踩上去,會嚇得一聲慘叫逃到蘇子懷中。


    良久,落葵才對趕車之人點點頭:“走罷白及,茯神怕是等著急了。”


    白及抬手,一記微芒落於山門之內,山上蜿蜒著的數條山路多數騰起霧氣,變得朦朧難見,隻餘下其中一條清晰可見,延伸至雲霧深處的道路,一側長滿翠色的龍蜒草,而另一側生滿血色的彼岸花。


    第三重山門之後風景鬥轉,一層層白色石階在雲海中若隱若現,如同懸在半空中一般,每踏一步,白色石階有的泛起紅色漣漪,有的散出碧色光芒,更有的呈現出五色彩芒,三種石階分別通向不同的道路,走錯一步或許便是死地。


    此處是水家先祖親手所設的陣法,又經過關內侯的不斷完善,可以稱得上固若金湯,數百年間從未被人攻破,此次茯苓山遇襲,若是沒有詳知內情的人帶路,曲家根本無法如此輕易的重創總壇。


    總壇位於茯苓山最深處,明崗暗哨如星辰般散落在四周,此處是茯血一派最神秘的所在,這一派擅長血祭之法和用蠱之術,掌教大人為尊,掌教之女被奉為聖女,掌教座下弟子無數,新任掌教便在這些弟子中選出,而若想坐穩掌教大人的位子,須得迎娶前任掌教之女,也就是聖女為掌教夫人,當年茯神為聖女,蘇子是繼任掌教大人,可他不願迎娶茯神,毅然決然的離開了茯血一派。


    遠遠的望見了嵌在茯苓山深處的總壇,被茂密的林木掩映著,如同點點血玉散落在山間。


    茯神便立在離他們最近的血玉前頭,盈盈笑道:“可算是來了,總壇搬得遠了些,道上不太好走罷。”


    落葵偏著頭一笑:“堂堂茯神大人親自相迎,我可真是受寵若驚呢。”


    茯神癟了癟嘴:“太上長老來了,我豈敢不迎接。”她揚眸笑望住蘇子和丁香:“不過,我更是來接大師兄和嫂子的。”


    與茯神相處多年,甚少見她這樣懂事識大體的模樣,蘇子不禁有些吃驚的半張著嘴,良久,才正經道:“人在哪呢,先看看去,可別誤了正事兒。”


    茯神衝著白及一揚眉,白及會意的點點頭:“人在血洞呢,咱們這就過去。”


    血洞,一聽此地,落葵一驚,和蘇子對視一眼,血洞是什麽地方,他們最清楚不過,那裏是個上古魔地,誰也不知道從前有多少人死在洞中,那裏才會常年浸潤著一汪血池,潺潺流動。


    那裏血氣極重,定力不足的人,在裏頭待上不到一刻鍾的功夫,便會入了魔,成為神誌不清的嗜血之人,隻知道殺戮,自茯血一派成立以來,此處被啟封的次數寥寥無幾,一個巴掌都能數的過來,這迴用上了此處,看來事情並不像茯神信上寫的那般簡單。


    茯神在血洞門口掐訣,五色彩芒如同一道薄刃,緩緩劃開洞口處的血色薄紗,濃重的血氣緩緩溢了出來。


    蘇子見狀,忙摸出幾丸藥遞給眾人,都服下後,薄刃才又一下下劃動薄紗,隨著裂縫越來越大,血氣也隨之催人欲嘔起來。


    白及掐訣,在四圍布下禁製,阻擋了血氣向四圍散去,眾人神色凝重的進入血洞,咕嘟嘟翻滾不定的血池中,泡著幾十個人,一動不動,生死不知。


    白及帶著人下到血池之中,撈起一個人擺在地上,落葵切了個脈,歎道:“精氣如此稀薄,若不是放在血池中養著,隻怕精氣早就散幹淨了,是個死人了罷。”


    茯神搖頭:“你再仔細看看。”


    落葵凝眸,良久,吃驚道:“不對,這不是精氣,這是流光蠱,他早該是個死人了,若非有流光蠱護著,他早就死了。”眸光掃過泡在血水中的人,蹙眉疑道:“這些人,都中了流光蠱麽。”


    “流光蠱,你認得這蠱術。”茯神點頭:“這全是茯苓山周圍村寨中的村民,幾乎是一整村一整寨的人中了蠱,成了精氣全無不老不死之人,我這才傳信請你們過來看看,畢竟你是百蠱之身麽。那你說說,這流光蠱是怎麽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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