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落葵蹙著眉頭問道:“你說的,是你之前認錯的那個人麽。”


    木香微怔,緩緩道:“是,她與你長得很像。”她眸光微微一暗,轉瞬間就亮了起來,像是燃起了些許火星,緩緩推開輪迴殿的殿門,一股濕重的陰氣迎麵而來,令人身形猛然一滯。


    落葵心生懼意,怕極了黑黢黢暗沉沉的角落裏貓著什麽怪物,會猛然間衝出來咬了她,她有些不敢挪動步子,不敢邁進去。


    “別怕,出了輪迴殿,你就可以迴去了。”木香素手一揮,伸手不見五指的大殿登時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她拉著落葵緩步進去,抬眼望去,殿中擺了一麵巨大的透明晶石,光可鑒人。


    木香怔怔望著那塊巨大晶石,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做了個十分艱難的抉擇,拉著落葵走到近前,緩緩道:“落葵,我想給你看些東西,你不要怕。”


    雖然與木香隻是見過兩次,但落葵對她卻格外相信,像是認識了幾輩子一樣,她懵懵懂懂的點點頭,隻見木香掐了個訣,一抹黑霧繞著晶石轉了個圈兒,最後嗡鳴一聲鑽了進去,晶石登時發出五彩琉璃光華,將整個大殿籠了進去。


    “空青,是你。”木香眼眸縮了一縮,閃過些恨意。


    空青淡淡道:“你對落葵說了什麽。”


    木香抿嘴一笑:“沒什麽,讓她看了一出戲罷了。”她秀眉微挑:“怎麽,你怕了。”見空青薄唇微抿,有悔有恨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轉瞬她便歎了口氣,側目望了望落葵:“罷了,你即來了,便帶她走罷,她身上染了鬼氣,需帶她去仙氣濃厚之處調養。”言罷,她拋過去一隻玉瓶,冷冷扔下一句話:“服用三粒,再養上幾日。”


    空青衝著她深施一禮,緩緩道:“多謝。”


    木香眸色落於陰沉沉的輪迴殿門口,話中有恨有怨,有在漫長歲月中凝結而出的遺憾:“不必謝我,若非為了她,我絕不會管你的事。”


    落葵從空青的懷中掙了出來,望著木香消失不見的身影,遲疑問道:“她便是那日的木香,可她為什麽要救我。”


    空青攬住她的腰身,低聲道:“此事以後再說,先離開這裏。”言罷,他和落葵的身影沒入虛空之中,落葵再度睜開眼時,已經身在北山川穀的仙府中了。


    “你,你們怎麽又來了,上迴將我的藥材偷了個精光,還糟蹋了我的桃林,這迴又想來禍害什麽,趕緊走,趕緊走,我怕了你們了。”川穀嘴上絮絮叨叨的埋怨個不停,麵上卻溢滿笑意,奉茶,擺茶點,吩咐人收拾房間,忙個不停。


    空青淡淡一笑:“別忙活了,我們來此處是借你這濃厚仙氣,去除落葵身上的鬼氣,待不了幾個時辰的。”


    川穀搖搖頭,笑道:“去除鬼氣幾個時辰可不行,起碼得一整日。”


    落葵一口點心哽在喉中,飲了一大口茶才衝了下去,磕磕巴巴道:“一天,那豈不是凡間的一年,我不見了一年,蘇子會急死的。”


    “你且安心養著罷,若是身上的鬼氣除不幹淨,往後才會有****煩的,我去青州跟他交代一聲,許久不見蘇子,還真是惦記的緊。”川穀拍了拍落葵的肩頭,話音尚未落下,人已沒了蹤影,徒留下她與空青兩人,她瞧著日影西斜,淡金色的陽光透窗而入,有些尷尬的咳了一聲,斟了杯茶遞過去,垂著眼簾輕聲一笑:“我又欠了你一條命,都不知該如何還了。”


    空青狹促一笑:“以身相許可好。”


    此言一出,她噗的一聲噴了空青一身的茶水,一襲青衫像是綻開了一樹暗花,淩亂斑駁的一如她此刻的心,遂定了定神,佯裝沒有聽清楚方才的話,故作茫然道:“你說什麽。”


    空青抿了口茶,瞧了瞧衣裳,笑道:“我與你說笑呢,可我這衣裳,你得給洗幹淨了罷。”


    “小事而已。”落葵暗自鬆了一口氣,凝望著杯中的一汪碧水,心頭那許多疑問,如同水中的葉片,起起伏伏,盤旋不定,良久,她神情肅穆,極為鄭重道:“空青,你究竟是什麽人,你為什麽會知道我在黃泉。”


    空青有些躲閃遲疑,勉力一笑:“我是修仙的凡人,帶走你的青黛確實是我的表妹,我去水家找你,才知道你被青黛帶走了,我趕迴家逼問出了你的下落,可仍趕去的晚了些,害你染了鬼氣。”


    “那,她為何要將我扔進黃泉,置我於死地。”


    “個中有些誤會,她找錯人了。”空青略一沉凝,極快的笑著推著她往灶房走去:“好了,快去燒飯,我餓了,不管如何說,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便別計較這麽多了。”


    落葵一邊走一邊迴頭嗤的一笑:“她並非找錯人了,而是你與我過從甚密,她遷怒於我,才想致我於死地。”她望著空青,一臉赤誠的笑道:“若不是她對你有意,便是她的至親之人對你有意,空青,往後你不要再來水家了,好歹避些嫌疑,我還沒活夠呢,可不想再去黃泉了。”


    空青一時間哽住了,以前的她心思單純,從不算計旁人,也從不屑於看旁人的算計,如今的她怎麽會一眼識破他的謊話,他尷尬的笑道:“你是如何瞧出來的。”


    落葵擇了些青菜,在清水裏淘洗幹淨:“古玩這行當,靠的是眼力,一是看人,一是看物。”她抬頭笑望著空青,那笑意愈發的蕭索:“莫非你忘了我的出身了嗎,宮裏這些事比你們府中可隻多不少的。”


    一時間寂然下來,她切著菜,搖頭輕笑,連連奚落:“蘇子一介凡夫俗子,好吃也就罷了,你是修仙的,川穀更是個神仙,怎麽也這麽好吃。”


    “我不白吃,我去砍柴。”空青迴過神來,展顏一笑。


    “可憐了川穀的桃林,他迴來又要跳腳心疼了。”


    用過晚膳,窗外已月上枝頭,清寒如霜的月色灑滿北山,落葵立在窗下望了會兒,心中悶悶的,竟平添了幾分蕭索之意,歎了口氣,想到川穀仙府的院中似乎藏了不少酒,微微一笑,正欲出門,卻與推門而入的空青撞了個滿懷,他一揚手上的酒,笑道:“不用去了,我已經拿來了。”


    落葵臉一紅,喃喃道:“你怎麽知道我想喝酒了。”


    空青湊到她的跟前,附耳低笑:“走,我帶你出去逛逛。”言罷,不由分說的攬住她,轉瞬間到了上迴來北山時,濕了落葵鞋襪的那處溪邊。


    夜色沉沉如水,一彎弦月懸在枝椏間,淡白的月色輕輕柔柔的灑落,四下裏如輕紗籠罩,夜間山裏極為靜謐,唯有溪水潺潺之聲清脆入耳。


    更深露重寒意沉,一陣緊著一陣的夜風襲過,落葵打了個寒顫,緊了緊衣裳。


    空青攏了一堆篝火,二人席地而坐,火堆中騰起的熱氣驅散了寒意,有種春意盎然的氣息撲麵而至。


    飲了一口酒,落葵想到今日之事,仍心有餘悸,折了根樹枝來迴撥弄那火堆裏的柴,若有所思的一歎:“我隻在書中讀到過黃泉,沒想到今日去那走上一趟,竟還活著迴來了,那木香先前說認錯了人,可還是救了我。”


    “木香雖行事乖張,但心地善良。”空青淡淡道:“你沒事就好,旁的不必想這麽多。”


    她勉力將心底的疑惑逐出去,望著空青,沉沉道:“你們修仙的人,相信有前世今生麽。”


    空青微怔,眸色燦若星辰,折了幾根柴扔進火堆裏,一陣劈啪作響,他漸漸紅了眼眶,緩緩道:“你看到奈何橋頭的孟婆了罷,她那碗忘川水喝下去,前塵往事皆忘,有今生又能如何,記不起前世憾事,又如何在今世彌補。”


    一口辣酒入喉,辣的她有些淚溢出:“你與木香說的那個她,便是你的憾事罷。”再飲了一口酒,歎道:“我不求來世彌補,但求今生無憾。”


    空青良久無言,卻在猛然間握住她的手,掌心中的溫熱,令她心頭一悸,忙不迭的想要抽出來,奈何那手握的極緊,她怔怔望著空青一點點湊過來,額頭與她的額頭相抵,嗬在她麵上的熱氣令她慌亂不已,連連躲閃。


    空青定定望著她的眸子,極正經的輕笑道:“你前世的遺憾,我沒法子彌補,但今生我定不讓你留有什麽憾事。”


    落葵慌了,慌得手都不知該放在何處,連心跳都漏了一拍,低垂了眼簾道:“估計我是把忘川水當酒喝了,喝的多了些,想不起來前世有什麽遺憾,但今生,今生,”她猛然想起京墨和曲蓮,心間一陣抽痛,淚猛然間湧了出來,她借著仰頭灌酒的機會,將淚狠狠逼了迴去,咬著牙顫聲道:“我今生的遺憾,便是後悔做了個一廂情願的傻瓜。”


    空青頓了頓,不動聲色的緩緩湊近,沉聲道:“我的遺憾,也是做了個一廂情願的傻瓜,我也後悔了,若我能早點將一廂情願變成兩情相悅,你便不會那麽傷心。”


    那燒的正旺的篝火,溫熱的火光映著空青的麵龐,他抬手撫上她的麵龐,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唇邊勾起魅惑人心的淺笑,緩緩道:“我不想再後悔下去了,落葵,我喜歡你。”


    此言如同一記驚雷,沒頭沒腦的劈了下來,劈的落葵滿心茫然,腦中一片空白,她原本是個伶牙俐齒的人,可這會兒卻舌頭打結,剛一開口還未來的及說話,便咬了舌頭尖,痛的抽了一口冷氣,惹桃花這種事,還會落在自己的頭上,修仙的人莫非真的是可以透過相貌看本心的嗎,她竟對這個看臉的世道生出些微弱的期許,遂磕磕巴巴的笑道:“你,你說什麽。”又咬了咬牙,極利落的說出一句話:“這可開不得玩笑的。”言罷,臉上已彤雲密布,紅透了。


    “我沒有說笑,落葵,我要和你在一起。”空青的唇離她的唇那樣近,嗬出的熱氣撲在她的麵上,一點點異樣的酥麻攀上心頭,她登時紅了臉龐,將臉躲到了一旁。


    不遠處溪水潺潺,夜色漸濃,水麵繚繞淡白水霧,夾著花木幽香,婉轉散開。


    落葵迎向他的雙眸,輕咬著下唇,良久,她緩緩道:“我身中天絕毒,原本就難享天年,如今四年間發作了兩迴,不知道還可以在這世間蹉跎多少時日,空青,你可以出手替我壓製一迴,兩迴,三迴,卻終難將此毒連根拔除,我,並不想耽誤了你。”


    “我不怕。”空青眸色篤定,在夜色中有萬般光彩,望之令人心安,他溫柔的聲音緩緩拂過落葵的心,令她的心微微一動:“隻要能一直與你在一起,一天也是天長地久。”


    落葵無端的便低下頭,凝白如玉的臉上蘊了一抹羞怯,低垂眼簾輕聲道:“你是認真的。”


    空青抬眼望著她,眸中的情意濃的能滴出水來,湊到她耳畔緩緩道:“是,認真的。”


    落葵與空青離的那樣近,可以嗅到他衣袖間淡淡的芙蕖香氣,她臉上登時騰起嫣紅如霞的韻致,說不出的麗色驚人,她心中愈發慌亂,抬眼瞧見空青雙眸中分明有一絲喜色劃過,遂咬了咬下唇,心口撲通通跳的愈發厲害,猛然想起蘇子曾教導自己,若她對著個男子心跳臉紅喘氣,那必是開了情竅發了花癡,當日的自己曾不屑的撇了下嘴,反唇道,若自己臉不紅心不跳氣不喘氣,那豈不是死了。可眼下這光景,自己這臉紅心跳喘氣來的著實不一般,看來蘇子也並非一味胡說。


    良久,她才緩緩抬眼對上空青的深眸,緩緩道:“你容我想想。”


    “好。”空青勾過落葵的下巴,她登時麵紅耳赤,忙將臉撇開,空青輕笑了一聲,湊過去咬著她的耳畔道:“不管多久,我都等著你。”


    翌日一早,二人返迴青州,落葵離開時,正值盛夏,再度迴來卻已經是初春了,天氣漸漸暖和,路旁的柳樹抽出嫩綠的細葉,幾場春雨過後,院前的海棠枝葉長的愈發茂盛,在如凝碧般的綠葉中,星星點點的抽出些緋紅花蕾,再經上幾場春風暖熏,便會初綻了。


    推開虛掩的院門,杜衡焦灼不安的院中來迴踱著,一見落葵進來,他忙起身恭敬的深施一禮:“見過殿下。”


    “杜衡,你怎麽會在這。”落葵一驚,緩緩坐下,抿了口空青遞過來的茶,是她平日裏喝慣了的碧螺春。


    杜衡瞧了空青一眼,有些踟躇,落葵明白他的忌憚與顧慮,淡淡道:“空青不是外人,不必避諱什麽。”


    杜衡這才微微頷首,焦急道:“蘇將軍出事了。”


    落葵抿了口茶,聽到蘇子出事的消息,茶中絲毫迴甘都品不出來,隻餘下滿口苦澀,轉瞬,她眉心緊蹙,緩緩道:“是蘇子的身份泄露了麽。”


    杜衡輕聲稱是,依舊沉聲道:“是,蘇將軍三日前被廷尉府的人帶走了,罪名是南祁國死間。太子殿下命屬下等候主子迴來,一切看主子的安排。”他頓了一頓,續道:“主子,蘇將軍的身份極其隱秘,知道個中詳情的人,隻有主子和屬下二人,屬下實在想不出怎麽會泄露出去。”


    落葵眸子一縮,眸光最深處閃過一絲厲色,揉著額角緩緩道:“知道蘇子身份的,可不光隻有你我二人。”


    “主子的意思是。”


    此時的庭前,正是初春時節,和暖的風微微拂過,綠了柳色青青,紅了海棠灼灼,四下裏氤氳著帶著暖意的微甜,沁人心脾,可落葵隻覺一陣陣薄寒沁骨而入,令她狠狠打了個激靈,連聲音都如墜寒冬般涼透了:“杜衡,派人盯緊了散伯府,事無巨細,都要來告訴我。”


    “是,屬下安排方海和杜鬆過去。”


    空青負手淡淡道:“不必如此麻煩,我去牢裏接蘇子出來就行了。”


    落葵搖了搖頭,敲著桌案笑道:“這點事不算什麽,不必鬧出劫獄這樣的動靜來,況且若讓蘇子背著死間和越獄的罪名逃出來,以後隻能躲躲藏藏的,再不能隨意出門撩撥大姑娘小媳婦,他會恨死我的。”她沉凝了會兒,衝著杜衡沉聲續道:“六曲和霖王做下的勾當,陛下是如何處置的。”


    “陛下貶斥了霖王,命他在府禁閉,不準參與朝政,無旨不得入宮,殿下知道的,因六曲攝生魄之事,單單雲楚國就損了千餘條人命,陛下隻是這般不痛不癢的處置了霖王,看來陛下隻念著雲降香的舊情,卻從未將百姓的命放在心上。”杜衡微微眯起雙眸,捋了捋思緒迴道。


    “百姓的命如何抵得過皇家舊情。”落葵嗤的一笑,抿了口茶,凝神片刻,才漫不經心的緩緩開口:“不過,隻怕陛下更看重的是皇家的臉麵,看中的是他的臉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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