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喑啞,弱不可聞,卻帶了深深的繾綣依戀,仿佛是痛倦到了極處,再無以為繼的一聲唿喚。


    虛汗濕透了他的襯衣,他約莫是痛得太難受,不過是藉此汲取一點點的力量。


    我的淚眼滾落,卻死死咬著唇,盡量保持聲音的平穩溫柔:「家卓,你再堅持一會兒,我們很快到醫院……」


    我不能讓自己慌亂。


    楊宗文幫忙扶著他的身體,盡量讓他支撐下去。


    但情況糟糕,他神智開始陷入昏迷。


    移動病床推入急診科時,醫生緊急給他注射藥物。


    二十七樓的心髒科中心,養和醫院心外科主任已經進入搶救病室,隨後匆忙趕來的幾個專科醫師,緊張得如大戰降臨,大外科主任皺著眉頭站在手術室外在給院長打電話。


    他被送入搶救室。


    梁豐年麵色亦是發白,但比我鎮定得多:「我們前一個月一禮拜之內接了兩次病危通知書。」


    我聲音發抖:「他到底怎麽了?」


    梁豐年已無法隱瞞,隻好如實以告:「他左心衰竭,已經是三期。」


    盡管最好了最壞的打算,仍是眼前一陣暈眩。


    梁豐年拉著我坐下來:「他意誌一向堅強,映映,不要太擔心。」


    我狠命搓臉,平復自己的心緒。


    蘇見和家駿幾乎是同時趕來:「家卓呢?」


    梁豐年站起來打了聲招唿:「大少。」


    勞家駿同我和梁豐年點頭致意。


    勞家駿走上前同主任握手:「陶醫師,拜託。」


    那位穿著白袍的中年男子神色穩重:「應該的。」


    搶救進行到一半,關心怡趕了過來,她握住我的手:「別擔心,沒事的。」


    一個小時之後,勞家卓被送入重症病房。


    他需觀察二十四小時,不允許探望。


    待到醫生交待完病情,守在病房外的人相繼離去。


    勞家駿最後一個走,他在我跟前扶了扶我的肩膀:「映映,我讓郭嫂派傭人來幫你手。」


    我點點頭。


    勞家駿略略苦笑:「老二不跟我親,麻煩你照顧了。」


    直到身旁的人走淨,高層的病房一片寂靜,我的心還是懸在半空中的。


    我隔著玻璃看他,白色的床,白色的被褥,他平躺在床上,臉色幾乎融入了周圍的一片慘白之中,身上圍繞著的各種導管,連接著床頭的數台儀器。


    一顆心被緊緊捏著,我痛得發緊似的張開口吸氣。


    護士小姐在一旁低聲勸我迴附屬的陪人房內休息。


    我坐迴椅子上,平靜下來,但覺世上已過千年。


    蘇見迴家之後,深夜再來探望他。


    套房式的病房內設施很好,蘇見和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中說話。


    他臉上也有擔憂:「這段時間他病情反覆發作,之前並沒有想到這麽嚴重,他也竭力隱瞞。」


    我心裏難過:「是我一心疏忽他。」


    蘇見說:「我擔心他意誌消沉,最近他工作很多交待給我和幾位機要助理。」


    我問:「他是不是要放棄了?」


    蘇見望著我,神色有些不忍:「豐年說他早前已經召過律師起草遺囑。」


    我絕望地捂住臉。


    蘇見堅定的聲音:「映映,堅強一點。」


    我仰起臉,輕聲道:「我不會讓他這樣放棄的。」


    蘇見安慰地拍拍我的肩膀。


    蘇見離開之後,我繼續去看他,然後我守在重症監護室的門口,睡著了。


    醒來天色已亮,我發現自己在沙發上。


    轉頭看見張彼德的大眼瞪著我。


    覺察自己竟然睡著了,我從沙發上驚跳起來。


    張彼德先開口鎮住我:「他沒事,情況已經穩定。」


    他說:「蘇見怕你又發瘋,叫我來看住你。」


    我扯了扯嘴角:「我真是一點用處也幫不上。」


    張彼德說:「你又不是醫生,關心則亂。」


    勞家卓在第二日夜間醒過來,他不允許我探視。


    關心怡倒是進去看過他一次。


    她出來對我寬慰微笑:「他情況還算好。」


    蘇見他們來了又走,有些重要文件必須請他批示,所有人都是異常繁忙,隻有我在醫院裏,他卻不讓我進去,襯得我如此多餘。


    我趁著他睡著時在外麵偷偷看他,他半躺著,身上的管子少了很多,人很蒼白清瘦。


    我給他寫卡片,拜託護士帶給他。


    陰霾的天際高樓之間冷風迴蕩,圓弧形的落地窗戶半開,跑馬地的美景一覽無遺,午後的陽光稀薄,他難得的精神好了一點兒,我躲在病房外的椅子外,好心的護士小姐給他讀我的卡片:敬愛的家卓先生,我是映映,笑臉,我今天中餐吃了栗杏燉雞和腰片枸杞粥,是阿香送來的,家裏非常非常的關心你,括號,我也是,反括號,你若是不喜我不吵你便好,你要是睡著我偷偷看看你你不生氣吧,好吧,我幹過這事兒,你睡著的時候真英俊,心,我得去睡一會兒,今天我醒得太早了。


    他臉上無悲無喜,目光定格在透明的玻璃窗外的天空的某一處,久久才幽幽一句:「thanks。」


    我踮著腳輕輕滴走出去。


    晚上樑豐年過來,他連著電腦跟亞太區分部開了十幾分鍾的簡短會議,而後梁豐年離去,護士過來替他他打了針,一盞暈黃壁燈開著,他大約是累了,半躺著闔目養神,卻是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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