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良的屍體被放在了燕州城下,如今整個燕州城人才濟濟,都在為了帝俊的退兵而感到高興,似乎並沒有人發現讓他們的主帥不見了蹤影。


    眾人圍在了李道一和李知一的周圍,在他們看來,是他們的堅持擊退了帝俊。


    他們似乎忘記了,在與帝俊對峙的時候,是一支騎兵突然出現擾亂了帝俊的陣腳,這才讓帝俊的後方出現了混亂,不得不退兵。


    徐辰安看了看自己的李道一師叔,他並無大礙,好好休息一陣就能恢複;至於李知一師師公,也無大礙,隻不過那隻小白狐似乎沒有從前那般喜歡粘著李知一了,隻是遠遠地趴著,一臉關切地看著李知一。


    徐辰安看了兩人之後,皺起了眉頭,總覺得心裏空了一塊,右眼皮跳個不停。


    他想了想,終於想到差什麽了。平時這種情況,這個時候,都是有褚良叔在一旁幫自己。


    “對了,褚良將軍呢!”


    徐辰安的心頓時莫名地慌亂了起來,向來溫文爾雅的他一把拽過了身邊的裨將,厲聲問道:“褚良將軍呢!”


    這裨將是褚良安排在徐辰安身旁一直照顧著徐辰安的人,平時徐辰安就是用他來與褚良互通消息的。之前混亂之時,這裨將目不轉睛地盯著徐辰安,生怕這位長安王之後出現點什麽意外。其實幹這活他一直是提心吊膽的,倒不是說徐辰安不夠好,也不是說徐辰安會欺負他。相反,徐辰安為人不錯,該謙遜的時候謙遜,該殺伐果斷的時候殺伐果斷,從不會隨意欺負人。


    若是遇到惡人,徐辰安可不似他父親那般善良,將會直接以雷霆手段鎮壓。遇到可救之人,也會好言相勸。而且,從不會看不起任何人,和大家相處起來也不錯。


    但就是這樣的人,才給了這裨將足夠的壓力。要是徐辰安除了點意外,即便他不受懲罰,他自己也過不了內心那一關。


    所以,方才那種情況,他壓根不敢把目光從徐辰安身上離開,更沒有時間去看褚良去了哪兒。


    徐辰安看著他一臉迷茫的樣子,心中那股不安之意越發的強烈,他猛地抓住這裨將的盔甲,聲音之中多了急切和憤怒。


    “不知道,不知道那去問!趕緊!”


    裨將聽得這話後便急忙離去了,雖然此時徐辰安態度不好,但他卻並未心懷憎恨。他知道,褚良將軍對於燕州,甚至對於聖朝和人族的重要性。雖然其它幾位將軍也不錯,可其餘幾位將軍行事太過於束手束腳,要考慮得太多,反而會給地方機會。


    而褚良不同,他的底線很低,那就是保證勝利,保證人族就行。所以,他對敵人心狠手辣,也做得出斷了人族自己糧食的事兒來。


    但如今妖族來勢洶洶,正需要這樣的人,才能扛起抗擊妖族的大旗。


    而且,褚良這樣的將軍,是士兵最喜歡的將軍。因為,他會用最卑鄙最簡單的方法,取得最大的勝利。同時,也會將己方的損失降到最低。對於士兵們來說,這就意味著褚良絕對不會用他們的性命去硬碰硬,即便是死,也會以弱打強,達到超乎預料的效果。


    這樣的將軍,也許不會站在大義的一方,但絕對是士兵們心中的好將軍,也是最容易帶著他們從戰場上迴到家鄉的好將軍。


    所以,褚良消失了,這裨將也著急啊!


    很快這裨將迴來了,他臉色慘白,整個人如同被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了個透心涼一般,失魂落魄的走到了徐辰安的麵前。


    “說!”徐辰安看到了這個樣子的裨將,整顆心都涼了半截。


    “啟稟世子……將軍他趁著混亂,帶著一對騎兵去偷襲帝俊的後方了!至今……未歸!”


    徐辰安愣住了,他還一直以為是帝俊信守承諾,害怕知一師公真的走到他一尺之內,讓他所謂的宿命成為一個悖論,這才退兵的。


    萬萬沒想到,他還是高看了帝俊。要是真的李知一走到他的一尺之內,那帝俊肯定會不顧一切地殺了李知一。至於什麽宿命,什麽秩序,這些東西的解釋權,在活人那裏!


    隻要他殺得夠多,便不會有人想起他出爾反爾的事兒。


    “有……消息嗎?”徐辰安險些站不穩倒在地上,其實他心裏清楚,現在還沒迴來,多半是迴不來了。可,明知道不可能了,徐辰安還是倔強地問道。


    “沒有。”裨將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徐辰安閉上了眼,一行淚水劃過臉頰。


    “幫我取一副盔甲來!現在,咱們去迎接褚良將軍……得勝歸來!”徐辰安咬著牙說道,不管怎麽樣,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沒有找到褚良屍體前,他絕對不相信之前樂嗬嗬騙自己出戰,讓自己立功成為將軍的褚叔就這麽沒了!


    “末將領命!”不一會兒這裨將自己穿上了戰甲,又送了一套明光鎖子鎧前來。


    徐辰安看了他一眼,歎了一口氣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末將不惑了。”


    “四十了啊,那有子女了嗎?”此時徐辰安溫和了下來,輕聲問道。


    “有了,女兒。前些年沒戰事,褚良將軍經常放假給我們,還允許我們把軍中的一些物資帶給家人。”提到女兒,這位裨將臉上勉強扯出了一抹笑容。


    “嗯,這次你就別跟著我去了……”徐辰安輕聲說道,想了想補充了一句,“方才情緒不好,見諒。”


    “世子……末將等人既然上了戰場,萬沒有臨陣退縮的可能。我是有家人,可我們這些士兵若是退了,那更多的人將會失去家人!”


    徐辰安並沒有聖朝所授予的官職,所以一般都叫他世子。即便如此,但他仍舊能夠在軍中指揮,這一切都是源於徐長安,源於徐長安在軍中的這些生死兄弟們。


    “你誤會了,我有更重要的事兒交待你!”徐辰安聽得這裨將的話,心頭一緊,臉上擠出了一抹笑容,立馬換了一種說法。


    “倘若我明晚之前還沒有迴來,那就告訴所有人,除了山陣、明光鎖子軍之外,其餘隊伍護送百姓離開!士兵死戰,將軍死戰!修行者迴到長安,死守長安!”


    徐辰安說罷,拍了拍這裨將的肩頭,穿上了明光鎖子鎧,步伐堅定地離開了這燕州城內的將軍府。


    沒過多久,百騎鐵浮屠隨著一身穿鎖子明光鎧的小將出了城。


    如今這天下間,能夠指揮鐵浮屠的,就那麽三個人。


    軒轅家的軒轅平安,還有便是創始家族徐氏之人,如今剩下的徐長安和徐辰安,徐長安被封在劍獄之中。所以,如今出城之人的身份並不難猜。


    但可惜的是,他們出城的時候並沒有看到城邊放著的一具屍體。


    戰場上原本大型戰役之後收屍的人都是各將軍的部下,但如今燕州城朝不保夕,戰事吃緊,所以便有一些老人自願當收屍人。


    他們的孩子大多都是士兵,有的在其它地方正朝著燕州趕來,而有的早就死在了戰場上。這群老人便主動請纓,前來收屍。對於他們來說,生命的長短沒有了什麽意義,他們更想在戰場上做點事兒,走自己兒子走過的路。


    所以,才來做了收屍人。


    當徐辰安帶著百騎鐵浮屠離開之後,一位老人看著他們銀晃晃的鎧甲,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用偏南方的方言輕聲呢喃道:“娃兒們又出克咯!”


    “要是我年輕個幾十歲,也要跟著他們克。現在隻是希望他們咋個出克呢,咋個迴來,一個人都不少。”


    “行了,楊老頭,咱們老了,幹好自己的事兒就好,讓這些孩子們能夠入土為安,若是能夠迴到故鄉,那就更好了。對了,你兒子找到沒有。你這些年當收屍人,怕是整個聖朝都跑遍了。”另一位胡姓老人也是歎了一口氣,繼續搬運著屍體。


    這次並沒有多少屍體,畢竟帝俊也沒有大舉進攻。


    “沒找到,怕是早就死了。其實,我也想要麽老天爺讓我見他一麵,要麽也讓我死在戰場上。”胡老頭聽到楊老頭這般說,低下了頭嘟囔了兩句,搬起了一具殘屍放下後這才問道:“楊老頭,聽說你找了十多年了。”


    楊老頭聽得這話,突然站起了身,借著城頭微弱的火光摩挲著自己那滿是老繭的手,輕聲說道:“準確捏說,是十三年零八十九天了。今晚過了年,四舍五入就十四年了。他們說我兒子參加了當年的三川之戰,中毒沒得掉捏。但是三川之戰的士兵們都被高人帶迴來了,我沒找著我兒子。我就想著,見他一麵,陪他過次年。”


    “反正,我沒見著屍體,就不會承認我兒子沒在了。”楊老頭倔強的說道,隨即搬起一具屍體送往了城內。


    一群老頭一直幹到了大半夜,此時遠處傳來了廝殺聲,還有金光出現。


    “希望這些小娃娃全部都迴來。”楊老頭看著遠方,輕聲說道。


    而此時,徐辰安帶著百騎鐵浮屠直衝妖族大營,妖族管理本就混亂,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徐辰安帶著鐵浮屠便是一陣廝殺,一路如同砍瓜切菜般殺著妖族士兵,即便有妖族高手向來抓他,也被東皇鍾給擋了下來。


    不一會兒,徐辰安滿身的鮮血,放眼望去,他四周的妖族營帳裏全是火光。


    而湛胥此時則是來到了帝俊的麵前,恭恭敬敬地如同仆人。


    “人族還敢反攻,好大的膽子。我想知道,大半夜來偷襲的人是誰,我待會留他一個全屍。”帝俊的聲音很淡,沒有任何感情。


    死的妖族他壓根不心疼,他隻是覺得沒有麵子而已。


    “是徐辰安。”


    聽到這個名字,帝俊一愣。若是其它人來劫營,帝俊保證讓他們有來無迴。可若是來的人是徐辰安,他還真沒辦法,畢竟東皇鍾認了主,而且時萬裏肯定在暗中保護著徐辰安。他對徐辰安動手,意義不大。


    可能是帝俊想到方才自己說的“有來無迴”的話,想了想給了自己一個台階下。


    “那算了,一個小孩子算了,不和他計較。你去想辦法,減少傷亡,讓他滾迴去。”


    湛胥得到命令之後,便戴上了麵具,朝著徐辰安所在的地兒而去。


    “徐辰安,雖然我們拿你們這群人沒什麽辦法,但你想要憑借這百騎鐵浮屠來殺妖族,是不是太過於異想天開了?”


    “你此番前來,到底想幹什麽?”


    湛胥懸浮在了空中,看著徐辰安問道。


    徐辰安認出了湛胥的麵具,雖然他們之前一直不知道如今的湛胥是何模樣,但這麵具倒是很熟悉了。


    “找我褚良叔!今日,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徐辰安此時也不怕,揚了揚手腕上的東皇鍾,大聲地說道。


    湛胥聽得這話,歎了一口氣說道:“他是英雄,死在戰場上的。而且,是天帝親自出手殺的他!至於屍體,我讓人送到燕州城下了。”


    徐辰安心裏“咯噔”一聲,險些摔下馬去,但他還是咬牙堅持騎在了馬背上,心裏默默地又給帝俊記上了一筆血債!


    “你……沒騙我?”滿身鮮血的徐辰安咬著牙看向了湛胥,他此刻多希望湛胥說的是假的。


    “他是值得尊重的對手,我沒必要騙你。而且,你迴去一看便知道。”


    徐辰安聽得這話,沒有絲毫猶豫,帶著鐵浮屠便立馬迴去了。


    終於,楊老頭在城下的草叢堆裏發現了褚良的屍體,他的胸膛上出現了一個大洞,身上的甲胄自然也被洞穿。


    “又是個年輕娃娃,怕是才三十多歲。”楊老頭背起了褚良,心裏頭一陣酸楚。


    “你也是造孽,今晚是年關啊!今天上麵說了,恐怕無法給你們送迴老家,隻能就地燒了。”


    楊老頭說著,便把褚良丟在了屍體堆旁,不遠處還架起了火。


    “行了,咱們早點迴去休息。”搬完了所有屍體的胡老頭拍了拍楊老頭的肩頭說道。


    “你們先迴,我陪陪他們,都是些沒得長輩的娃娃啊!”楊老頭說著,拿出了壺隨便洗了下手,隨後蹲了下來,抱著腿,看著漸漸燃起的火光。


    他想了想,從懷裏拿出了一個早已發硬的白麵饃饃啃了一點兒,歎了一口氣,什麽話也沒說。


    隨即,目光落在了褚良的身上。


    “你這個娃娃,倒是有點像我兒子。不過,我家那個沒得你好看,恐怕還沒得資格穿這麽好的鎧甲,沒得你威風。”他說著,苦笑了兩聲,眼角有淚光滑落。


    “走好哦!”


    看著火勢越來越大,楊老頭想了想,把那個啃了一點的白麵饃饃放迴了懷裏,扛著褚良走向了火堆處。


    眼看著楊老頭就要把褚良的屍體丟進火堆裏,同那些不知名的偉大士兵燒在一起,城門緩緩打開,隻見一笑將飛速趕來,一麵讓人滅火,隨後奮不顧身的在火堆中翻找了起來。


    正當他失望之時,轉頭一看,看到了楊老頭肩頭上的褚良。


    徐辰安看著褚良的屍體,緩緩地朝著楊老頭走去,從他的手裏接過了褚良,隨後整個人跪在了地上,失聲痛哭。


    而其它士兵,則是被丟進了火堆裏。


    楊老頭看著這一幕,也沒意識到徐辰安的身份。隻是沒由來的心頭一算,以為這人是這位小將軍的親人。別人好歹能夠看到親人的屍體,他現在連自己兒子最後一麵都沒見過。


    想到這兒,心裏越發的難受了起來。


    徐辰安哭著哭著,聲音嘶啞,到沒有了聲音。原本清秀的臉上,全是眼淚和鼻涕。在劍獄裏,羽然浩是他師傅;迴到聖朝後,其實褚良算是那個亦師亦友的角色。


    “行了,小將軍,不要哭了。今年過年,戰死的親人,都希望活著的人有好日子過。來,吃點東西。”楊老頭此時有了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雖然他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這句詩。


    徐辰安抬起頭一看,印入眼簾的是一個老實的老人。


    “你比我好,還能看見你哥。我就造孽了,我兒子我沒見著,就是想著要看他一麵,我這十幾年才咬牙活著。行了,麵對生活,你有力氣,幹死那群妖崽子!”


    徐辰安接過了那個幹硬的白麵饃饃,咬了一口,隨後抱了抱這老人。


    “放心,總有一天,我們會讓這人世間沒有戰爭。會把帝俊的腦袋掛在長安城頭,慶祝我們人族的新生!”


    “多謝,對了,您叫什麽?”徐辰安大口地吃著幹硬難以下咽的白麵饃饃,聲音嘶啞地問道。


    “他們都喊我楊老頭或者楊老倌,小將軍你也一樣。”楊老頭歎了一口氣說道。


    “今年的年關,不好過哦!”


    徐辰安聽得這話,這才一愣,低頭算了算日子,果真到年關了。


    之前他們一直忙著調兵遣將,忘記了日子。


    沒想到,轉眼又到年關。


    “我記住了,多謝你的饅頭。你們也早點離開吧,去村裏!先活下來,才有希望。我多的不敢保證,但敢保證人族士兵沒一個麵對妖族是膽怯的,他們都是勇敢的!不要辜負他們的犧牲,活下來再說!”


    “我兒子也是嗎?”楊老頭聲音顫抖地問道。


    “嗯,上了戰場的,都是好樣的!都是勇敢的!”


    徐辰安說著,背起了褚良看著遠處出現在地平線上的太陽,輕聲說道:“褚叔,新的一年到了。我答應你,接管大軍,守住長安,守住人族。咱們以後,迴長安過年,喝酒!”


    徐辰安笑著笑著眼淚就從眼角滑落,他們這樣的人,哪有什麽年可以過啊!


    隨即,背著褚良的他步履蹣跚地一步步朝著將軍府而去。


    這位楊老頭看著徐辰安的背影,看著正在被焚燒的屍體,歎了一口氣。


    或許,他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今日和他說話的是長安王的世子。但他知道,這小將和很多士兵都一樣,失去了一個親近的人;他也知道,戰爭給他們帶來了無法彌補的傷痛。


    “要不然,我迴家吧!”楊老頭突然說道。


    而睡了一會兒的胡老頭揉著惺忪的睡眼來到了楊老頭的身旁,有些驚訝地問道:“什麽意思?你不找你兒子了?”


    “不找了!我這老骨頭要是倒在戰場上,還得讓人來扛。那位小將軍說了,我兒子很勇敢,不慫!夠了!”


    楊老頭說著說著笑了,笑著笑著哭了,最後跪在了地上。


    在這個年關,他決定迴到了家鄉。


    找不找得到兒子不重要了,知道兒子勇敢就行了,這位老人離開了戰場,在風燭殘年的年紀,迴到了他的家。


    ……


    祝大家萬象更新,長樂未央。今天是大年初一,本來過年該寫一點喜慶輕鬆的,但這本書的走向隻會越來越悲壯,年關到了,敬守護我們的人。


    楊老倌的話按照雲南方言來寫,應該不難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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