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看似安穩,實則暗流湧動。


    一個侍郎之子,一個是青樓出身的女人,今夜就這麽緊緊的抱在了一起。


    他們如同江湖中的落葉,隨著波浪被卷入了漩渦中心,身不由己。


    他們緊緊的擁抱在了一起,用僅有的體溫溫暖著彼此,像一場大雨過後,躲在角落屋簷下兩隻瑟瑟發抖的小貓。


    ……


    當蓮花醒來的時候,周如生已經不在身旁。


    蓮花隻覺得身上有些難受,黏黏的,還有些痛。掀開蓋著的薄被褥一看,隻見自己的身上出現了一層黏黏的東西,還有些臭。


    蓮花倒也沒有緊張,這應該是吃了丹藥的緣故。雖然她之前沒吃過,但沒吃過豬肉,總聽說過一些醫師幫人洗精伐髓,身上便會出現這些黑色的醃臢之物。


    蓮花去洗了一個澡,坐在了庭院中,看著池子裏相互糾纏的魚兒,臉上不自覺的出現了一抹笑容。


    自打她知道周如生騙了謝天南,騙了湛胥,甚至騙了自己之後,她便把這些事兒全都丟給了周如生。蓮花從沒想著要去揭發周如生,她隻是默默的在家等著這個男人,為他熬上一碗湯,希望他每天都能平平安安的迴來。


    對於她來說,有個這樣的男人,還能有更多的奢求嗎?


    蓮花雖然出身於小地方,但長時間在風月場所中如魚得水,自然不是傻子。


    她其實很清楚為什麽最近周如生都不想讓她碰生意了,剛開始她不理解,可當她看到周侍郎寫給周如生的信之後,她便明白了。


    他不是想奪權,他隻是想保護自己。


    就拿昨晚的丹藥來說,這丹藥有多珍貴,周如生不會不知道。而且,這丹藥說不定就是聖朝賞賜給他的,但這個男人卻毫不猶豫的把丹藥給自己,這便說明了問題。


    得夫如此,夫複何求?


    想到這些,蓮花的心裏便泛起了甜蜜,臉上出現了一抹笑。


    但很快,她又低下了頭,淚珠滑落臉頰,落在了池子裏。


    這是她第一次痛恨自己做了這些事兒,也是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出身;這個人,可是侍郎之子,而且若是掃滅了神仙樂之後,必然會成為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再加上他父親的關係,以後在官場必然能夠風生水起,平步青雲。


    而她自己呢,隻不過是從小地方出來的風塵女子罷了。


    他們二人比較,便是天上鴻鵠與地上爛泥的差別。


    蓮花想到這兒,立馬又找了一個浴桶,拚命的搓著自己的身體,甚至那白皙的皮膚上都出現了紅色的淤血,她還是不停手,似乎想搓掉她那低賤的出身和不堪的過往。


    可無論多用力,誰也無法搓去自己的過往。


    最終,蓮花咬著自己的下嘴唇,雙眸無神,趴在了浴桶旁,似乎在思索著什麽。很快,眯起了眼,似乎下定了決心,穿好了衣服,急忙寫了一封信,隨後便走出了這宅子。


    ……


    半個時辰後,李複生打著哈欠來到了湛胥的身旁。


    他戴著鬥笠,抱著雙臂,腰間還有一個酒壺,一下子就趴在了湛胥的桌子上。


    “不是讓你去盯著那宅子的麽?”湛胥皺起了眉頭,似乎有些不悅。


    “小爺我又不是你的下屬,最好別對我指手畫腳的。這段日子,小爺跟著你吃的苦還不夠多麽?”李複生嘴一撅,不滿的說道。


    經過李複生這麽一提醒,湛胥這才發現自己的態度的確有問題。


    “那好那好,李小爺,您是不是發現什麽問題了?”湛胥隻能放下手中的筆,從懷裏摸出了一張銀票遞給了李複生。


    他現在銀兩本就不多,但能用的人更少。沒辦法,隻能花大價錢請李複生幫自己的忙了。


    而且,在長安城外或者城內插入相柳一族的人,必然會引起注意。他好不容易蟄伏下來,自然不會再輕易暴露。


    “這還差不多!”李複生嘟囔了一句,隨後便把銀票往自己兜裏放,這才說道:“你讓我盯著的那宅子,那個女人跑出去了,朝著城裏而去。”


    “我不是讓你盯著那個男的麽?”湛胥皺起了眉頭,有些不滿。


    “那個人我跟不了,他今早也進了城,周圍來了幾個修行者,修為不比我低,我不敢跟蹤,就迴來繼續守著那宅子。”


    湛胥氣得一口血差點噴了出來,若是他的手下,他早就一巴掌扇了過去。但麵對李複生,他不能,也不敢。


    “那你,看到了什麽沒?”


    “就那女人進了長安,之後的就不知道了,迴來找你了啊!”李複生也皺著眉頭,滿不在乎的說道。他覺得自己絕對對得起湛胥的這張銀票,還多幫他盯了一個人。


    “那……你為什麽要去盯那個女人?”湛胥放下了手中的筆,咬著牙問道。在湛胥看來,蓮花隻是一介凡俗,而且是依附於周如生的女人而已,盯著他並沒有什麽價值。


    “他們是夫妻啊,萬一兩人在長安城內碰頭呢?”李複生有些不耐煩的說道,像看傻子一般的看了一眼湛胥。


    湛胥聽到這話,這才立馬反應了過來,的確如同李複生所說,必須要好好的盯著這個女人。之前,他一直忽略了蓮花,其實蓮花很重要。她現在是周如生的人,可曾經也是謝天南的左膀右臂啊!


    “我的問題。”湛胥深吸了一口氣,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那還盯不盯她?”李複生皺著眉頭問道。


    “盯啊,還麻煩李小爺繼續幫我看著那個女人,若是有什麽情況你急忙告訴我。而且,她要是送信,遞紙條啥的,你得想辦法把那些紙條和信件拿迴來給我。”


    湛胥說罷,便發現李複生繼續坐在了桌子上,朝著他點了點頭,臉上還掛著笑容,卻沒有絲毫要動身的意思。


    湛胥無奈的看了一眼李複生,這才又從懷裏掏了一張銀票遞給了他,李複生這才咧嘴一笑,朝著長安城內而去。


    “也不知道這股子無賴勁是和誰學的!”


    ……


    蓮花這次入城,可沒之前那般高調了。


    之前她進入城裏,都是打扮得如同花兒一般,身上穿的衣服,耳朵上戴著的耳環,頭上的發簪,全是周如生置辦的。雖然有些東西搭起來不是那些協調,可蓮花就是喜歡,因為這是周如生給她的。


    但今日進城,她卻顯得異常低調。換上了粗布衣服,頭發也盤了起來,臉上更是沒有任何的粉黛,甚至還抹了不少灰,鞋子也換上了一雙破舊的布鞋。遠遠的看去,和普通村婦沒什麽區別。


    她原本對長安就算得上是熟悉,不僅僅是對平康坊熟悉,對刑部也不陌生。


    畢竟,這長安王歡喜樓的產業由刑部尚書的公子代為掌管,之前春望忙不過來的時候也會讓請小廝去刑部門口送點東西啥的。而她們這些女子,閑暇之時便喜歡和小廝聊聊天,久而久之對從歡喜樓到刑部的路也算得上熟悉了。


    她先是來到了歡喜樓附近,捏了捏手中的信,看著歡喜樓的門庭,有些猶豫。


    她很想將信放在歡喜樓,請歡喜樓的人轉交給刑部,但她又怕出什麽意外,隻能深吸了一口氣,鼓足了勇氣,決定自己把信給送到刑部去。


    蓮花來到了刑部,那以紅色為底色的牌匾,還有端正的“刑部”兩個大字,門口如同雕塑一般站在的兩個護衛,都讓她心中惶恐不已。


    蓮花拿出了自己的手寫信,看了一眼旁邊的鳴冤鼓,便把信人放在了鼓下。


    這種行為倒也不少見,而刑部守門的兩個護衛也沒多問。一般而言,當老百姓遇到什麽不公的事兒,要麽就是寫信,要麽就是擊鼓鳴冤,不管哪種方式,刑部都會受理。


    最為重要的一點,這是刑部門口,就算別人膽子再大,也不會來找刑部的麻煩。


    所以守衛們雖然看到了蓮花放信,但也沒有叫住她。而是準備待會換班的時候將所有的信件收集起來,隨後交給薛大人處理。若是有什麽冤家錯案,薛大人自然會秉公辦理;若信中的內容多為百姓對刑部的建議或者意見,薛正武也會仔細斟酌。


    可以這麽說,把信放在刑部門口,已經算是擊鼓鳴冤了。


    蓮花放下信件剛走,隻見一道帶著鬥笠的身影一閃而過,方才蓮花放下的信件便沒了蹤影。


    這一幕可把守在門口的幾位刑部護衛給驚到了,他們立馬跑上前來,鼓架下已經空空如也,哪裏還有什麽信件的蹤跡。


    這幾人也顧不得什麽擅離職守,多少年了,第一次見得有人敢在刑部門口作案,他們必須得立馬上報。


    僅僅過了一刻鍾,刑部的不良人便全體出動。


    既然有人趕挑戰刑部的尊嚴,那他刑部自然不懼。別人既然出招了,那刑部自然要接招!


    ……


    “啪”的一聲,湛胥站了起來,不可置信的看著吊兒郎當的李複生。


    他此刻真的懷疑自己上輩子是不是欠了李複生什麽東西,要不然怎麽會讓李複生這類人來折磨他?


    “你說……你直接在刑部門口搶了這封信?”湛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李複生,張了張嘴,實在是講不出其它話來了。


    “對啊!”李複生點了點頭,隨後撓了撓腦袋,此時那鬥笠已經被他背在了身後,糾正道:“準確的說,不是搶的,是撿的。她把信放在那兒,沒人拿,那我拿咯!”


    李複生說得理直氣壯,絲毫沒發現自己惹了大簍子。


    “這信是不是放在一個大鼓下?”湛胥強忍著一股氣問道。


    “對啊!”


    “你這和搶,也沒區別了。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看來我們又要走了。”湛胥無奈的說道,這才打開了信,看到了上麵的內容。


    良久之後,湛胥歎了一口氣,這才說道:“這信,很重要,但你完全可以用另一種溫和的方式取迴來。堂而皇之的搶迴來,這不是把我們往火坑上逼麽?現在,指不定刑部正在滿世界的找你,或許連不良人都出動了。”


    “不是你自己說的麽,她不管是送信,還是遞紙條都幫你拿迴來啊!怎麽?拿錯了麽,還是我不應該幫你把信帶迴來?”


    湛胥看著一臉理直氣壯的李複生,隻能長歎一口氣,朝著李複生體內的敖天說道:“前輩,複生他不懂,您不會不知道此事的影響吧?為什麽不勸勸他,再這麽莽撞行事,我們都會沒命的。”


    敖天聽得這話,神魂從李複生身上脫體而出,他還是一襲黑袍,懶洋洋的打了一個哈欠說道:“你又沒請我看著他,而且一旦被抓,有事的是你,關我們什麽事兒?複生的爺爺是李義山,徐長安算是他的師兄,整個蜀山誰不認識他,他能有什麽事兒?”


    這一番話,讓湛胥頓時啞口無言。


    敖天臉上出現了一抹淡淡的笑,甚至還朝著湛胥挑了挑眉,便迴到了李複生的體內。


    湛胥明白,這是敖天和李複生對他的警告。


    其實他故意拖慢交換功法的速度,便是為了要利用李複生。現在李複生這些作為,明顯著就是要把他的消息給捅出去。為的就是盡快換取功法,不想被自己利用,更不想被自己連累。


    湛胥深吸了一口氣,咬著牙說道:“再幫我最後一次,等我找到謝天南下落之後,我們便交換功法,以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湛胥實屬有些無奈,隻能咬著牙說道。若是繼續這樣和李複生與敖天拖下去,恐怕他們二人真會把自己給綁了送去蜀山或者送去刑部。


    至於搶信這個事兒,他也隻能自個兒認下!


    “好!”敖天的聲音從李複生的體內傳了出來,同時李複生也開口補充了一句,“得給錢!”


    ……


    當刑部已經把排查範圍擴大到了城外之時,周如生此時正和謝靈運在長安城中街邊的一座小屋子裏。


    屋子裏堆滿了不少盒子,還有不少書籍。


    若是讓散修們看到這些書籍,必然會像三十年的老光棍跑進妓院一般激動。這些隨處丟下的書籍,可不是什麽俗物,全是修行的功法!


    除了六大宗門的功法外,其餘各家各派的功法,四大家族打基礎的功法全在這兒了。


    今日一早,周如生便直接進了城,找到了謝靈運,隻是想為蓮花找一套適合的功法。當然,也順便把昨夜有人找他合作的事兒告訴了謝靈運。


    於是,謝靈運便把他帶到了此地。這地兒本就是為周如生準備的,隻不過現在換成了為蓮花找功法而已,也差不得多少。


    “這些功法,有沒有女性修煉的?而且,是特別厲害的那種。”周如生不停的翻動著這些典籍,可翻來翻去,他也看不懂,還是得求助於謝靈運。


    “有女性修煉的,但卻沒有特別厲害的。修煉了這兒功法的女性,最強也不過是小宗師。要說更厲害的,隻能從六大宗門找,或許去問問王妃。”


    周如生眉頭一皺,不解的看著謝靈運。


    “六大宗門中,以前青蓮劍宗的裴鳳英,還有蜀山的趙燕婉修為都不錯。所以你想要找為女性打基礎的功法,最好問一問他們。而王妃更是在長安王的幫助下,進入了傳說中的破海玉府境,現在修為進步神速。女性修士本來就少,身體強度和男性也各有優劣,所以想要找特別適合女性的功法,就得去問她們。”


    謝靈運倒是沒有不耐煩,認認真真的答道。


    周如生直接讓蓮花把丹藥吃了他雖然有些驚訝,但同樣對周如生多了幾分佩服。畢竟,這足以說明周如生是個有擔當的好男人!


    “對了,最好就是問問蜀山的趙燕婉前輩。當年王妃的基礎也是她幫忙打下的,而且蜀山的清池峰,本就屬於女弟子。”


    周如生聽得這話,立馬丟下了手中那令散修們垂涎三尺的功法,一把抓住了謝靈運的胳膊,就這麽直勾勾的看著謝靈運。


    “那你能不能幫忙去找找那位前輩……”


    謝靈運聽得這話,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周如生看到這一幕,眼中的光慢慢的黯淡了下來,也低下了頭。


    “倒不是說我不願意,隻不過我去了會適得其反。我是屬於四大家族的人,當初我們四大家族扶持了長安王他父親來平衡六大宗門的實力。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我和他們是仇人。”謝靈運急忙解釋道,生怕周如生誤會的他還立馬說道:“這事兒你不能請我,等小夫子或者齊夫子迴來,你親自和他們說。或者等你見到王妃,或者等長安王蘇醒,這些都是小事兒。隻要他們這些人一開口,就算是讓你的蓮花姑娘拜入蜀山都沒問題。當然,我若是見到他們,也會幫你先和他們說一聲。說不定,通過他們也能把功法取來。隻不過,有名師指導,那肯定是最好的。”


    謝靈運話音剛落,周如生的臉上出現了欣喜之色,朝著謝靈運便要跪下。


    “周兄何必如此,趕快請起。”謝靈運見狀急忙彎下腰想要扶起周如生,但周如生的雙腿卻如同在地上生了根一般,他倔強的說道:“一定要如此,為了拙荊的事兒,謝兄已經幫了我很多了。若是為了我自己的事兒,我周如生自然不會如此。但是為了拙荊的事兒,自然該如此。這等恩情,我周如生此生銘記!”


    謝靈運扶著周如生的手緩緩的鬆了開來,他不再強求周如生,隻是歎了一口氣看著跪在地上的周如生說道:“向來才子和風塵女子的故事,都是才子負了佳人,風塵女子大多都看不起,也不相信讀書人。如今周兄此番作為,倒是為天下讀書人立了一個榜樣!”


    謝靈運看著這周如生,心中卻暗自下了一個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替周如生完成夙願!


    ……


    等到夕陽西下之時,周如生這才迴到了宅院中。


    在這幾年中,不管他多疲憊,隻要看到那個人,喝上她的湯,便會覺得人間值得。


    可今日,這偌大的院子卻是空蕩蕩的,原本有點煙火氣的廚房如今連火都沒生。原本因為有一人而存在便有了家的感覺的宅院,如今也因為一人的消失,而顯得如同一座鬼屋。


    “蓮花……蓮花……”


    周如生臉色煞白,大叫了幾聲,沒人迴應。


    他找遍了整個宅院,等他再迴到大廳的時候,便看到了一個人正坐在大廳中,斟了兩杯茶,茶杯下還墊著一封信。


    看到湛胥,周如生眯起了眼。


    “你抓了拙荊?”


    “沒錯。”


    湛胥沒有絲毫遮掩,直接說道。


    “我想,我們的計劃得加快一些了。要不然,對彼此都不好。至於利潤怎麽分,我倒是無所謂,我現在隻想趕緊把謝天南給引出來。”


    湛胥抿了一口茶,仿佛這兒是自己家一般,朝著周如生指了指自己身邊那空椅子。


    “那你抓她幹什麽?現在神仙樂的事兒,我一人負責,與她無關!”周如生來到了湛胥麵前,哪怕他知道麵前的人是修行者,此時也毫無俱意,一把揪住了裂天的衣領,咬著牙說道。


    “我抓她,是為了我們大家都好。而且,你說你負責神仙樂的事兒,可在我看來可不是這麽迴事啊!”湛胥說著,頭一偏便點了點桌子上的信。


    周如生冷哼一聲,鬆開了湛胥,隨後坐了下來,打開了那封信。


    當看完那封信之後,他整個人都處於震驚之中。


    “這是誰寫的信,看字跡你應該清楚。至於這封信,是我的人在刑部門口取迴來的。你們雖然沒有拜堂,但你們二人之間的感情,勝過很多夫妻哦。她還吃了洗髓的丹藥,要是我所料不錯,應該是你花費了大代價找來的吧?”湛胥淡淡的說道。


    “嘖嘖嘖,丈夫自己不想著修煉,把修煉的機會給了妻子;而妻子卻害怕以後東窗事發,丈夫落得一個身首異處的下場,便把所有的罪責攔在自己身上,還寫信舉報自己。你們伉儷情深,令人感動啊!”


    周如生咬著下嘴唇,緊緊的捏著那封信,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蹦出來的。


    “你……到底想要怎麽樣?”


    “你放心,我隻是想保證咱們計劃的實施,也想保證我們的安全。隻要知道謝天南的下落,隻要我們離開長安,我便把人還你。至於這幾天,尊夫人便在我那好吃好喝的招待著。”


    周如生是個聰明人,此時他也冷靜了下來,他知道麵前這個神秘人想要什麽,他直接起身迴到書房。沒多久便走了出來,手裏拿著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兩天後神仙樂運送而來的路徑,數量,還有守衛力量。


    湛胥看了一眼這上麵的信息,頓時撫掌而笑。


    “妙啊,難怪你們的運輸渠道一直沒被聖朝給斷了,原來是借助運送軍糧的隊伍。而且,還不用配備修行者,便足夠安全,這誰又能想到呢?厲害厲害。”


    湛胥說著,還朝著周如生豎起了大拇指。


    這劫走神仙樂的難度,比他想象中還要低。若是他們配備了一些開天境護送,那湛胥恐怕還沒什麽把握,但借助凡俗隊伍讓神仙樂進入長安,這個難度可要小上不少。


    而且,他們的法子也極為精妙。


    之前謝天南有不少產業,其中一個產業便是製造運糧的車。這產業雖然不在謝天南的名下,但實際控製人卻是謝天南。之前謝天南被緝拿,他明麵上的產業都被封了,這個產業反而活了下來。


    之後謝天南便開始以低於市場價的價格給聖朝的軍隊提供車輛,其餘的車輛自然是用做好的做工,最好的木頭。但若是涉及到運糧車,他便把所有的木頭給掏空了,將神仙樂藏在裏麵。等到運輸糧草的車隊迴到長安之時,他們便以免費維護車輛為由,去把這神仙樂給取出來。然後再把這些運糧車給修繕一番,這等服務,自然讓聖朝開心,也不會懷疑他們。


    雖然說在做運糧車這門生意上虧了不少,可它卻能夠保證神仙樂的安全。總的來說,自然值得。


    就連湛胥看到他們運輸的方式,都不得不稱讚一下謝天南。而且,不止長安有運糧車隊,各大州都有,這也難怪為什麽刑部一直無法斷了他們的運輸渠道。


    “行,兩天之後,我若得手,咱們先離開長安。為了把尊夫人的信從刑部拿迴來,我們可以驚動了刑部,至於搶迴來的那些神仙樂,全都給你,賣了之後給我一成的銀兩的就行。”


    湛胥拍拍手就要離開,周如生才想說話,湛胥便伸出了一根手指頭,讓周如生將想說的話給吞入肚子裏。


    “你最好別和我討價還價,兩天後我得手,你們夫妻相見,咱們離開長安。我,對你已經夠容忍的了。”


    湛胥說罷,便大步離開。隻留下了周如生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屋裏,看著這封信,淚如雨下。


    這信裏,寫滿了他們的所作所為,寫滿了他們的罪行。但這些罪行,全都被蓮花給攬在了身上。


    對於周如生而言,這不是罪行,這紙上滿滿當當寫的,全是蓮花對他的愛。


    ……


    兩天之後,長安城外發生了一件怪事。


    運輸糧草歸來的士兵遭到了劫殺,若是這些運輸隊是出去遭到劫殺還想得通,可能是為了糧食;可這運輸隊是在迴來的路上被人劫殺,那便有些匪夷所思了。


    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劫匪殺了人,把運糧車給拿走了。


    因為這次的事件直接牽扯到了士兵的死亡,刑部的不良人們隻能暫時放下追尋前幾日那信件的事兒,轉而來追蹤這案子。


    這一切,在湛胥的預料之中。


    同時,早上他派人劫了車,傍晚便和李複生打扮成兩個老農,將神仙樂放在背簍裏,堂而皇之的背著神仙樂來到了這宅院中。


    湛胥也遵守承諾,讓周如生遠遠的看了一眼蓮花。


    現在刑部的重點變了,湛胥決定在長安等幾天,等謝天南給周如生消息。


    果真,三天之後,謝天南的人來了,還帶來了一封信。


    信中的內容大概就是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一個叫做神樂堂的組織,專門和他們作對。


    同時,謝天南還讓周如生暫時離開長安,去徐州找他,等他們摸清楚這所謂神樂堂的底細,再殺迴長安。


    這一切,全都在湛胥的預料之中。


    而他們,也有了目的地——徐州!


    湛胥以為自己掌控全局,當他帶著周如生、蓮花還有李複生踏上通往徐州的路時,謝靈運也從長安出發了,他的目標也是徐州,同時還提前安排好了五位搖星境在徐州等著!


    ……


    徐州,地處江南,位於荊門州以北,但也算得上是江南水鄉。


    如今正值夏季,雨水不停,給這同屬江南水鄉的幾個州都帶來了婉轉的哀愁。


    此地多美景,多音律,也多舉著油紙傘,走在青石板上的溫婉姑娘。


    多美景的地方,自然也多一類人。


    畫師。


    徐州的畫天下聞名,徐州的畫師,也天下聞名。


    這兒出了不少名家,甚至很多名作都去往了長安皇宮裏,無數達官貴人趨之若鶩。


    他們畫山,能畫出煙雨朦朧的深邃;他們畫人,能畫出江南女子的溫婉;他們畫水,能讓水的靈動和活潑躍然紙上。


    或許是受到了家族的感染,謝天南自幼便喜歡這些東西,不管是字還是畫,他都想有不少收藏。而且,這些收藏皆是名家手筆,甚至連軒轅家的國庫都不一定有。


    這一年以來,他戒了神仙樂,還改良了不少。


    或許是聽說了湛胥的死訊,心寬體胖,整個人都健碩了不少。而這段時間,他便讓人抓緊做新的神仙樂,至於其它事,全都交給了周如生。


    倒不是說他完全信任了周如生,隻是現在沒必要事必躬親,還不如好好的享受一下日子。


    此番他來到徐州,便是聽說徐州的一個拍賣會要拍賣一副名畫。


    這名畫可不簡單,屬於凡俗界中的畫聖吳道子所做。


    吳道子流傳的畫作本就不多,就連長安都未曾有一副,若是這消息為真,那這副畫謝天南無論如何都要拿下的。


    但恰好,他在徐州的時候,那所謂的神樂堂將他送往長安的貨源斷了,他索性便讓周如生一起過來躲避一番。等他把畫給買了,再騰出手來好好的和那所謂的神樂堂過兩招。


    距離拍賣會還有三天,一個落魄的年輕道士來到了徐州城外,穿著沾滿泥濘的鞋子一腳踏進了路旁的茶肆。


    一場雨過後,天上出現了一抹藍,似乎是被人用刀將雲層給劈開了一般。


    “老板,給我來點吃的,若是有酒,便給我上一壇,隨後幫我把酒裝滿。”這落魄的道士穿著髒兮兮甚至衣袖還拉絲了的道袍,頭上的發髻也顯得有些淩亂,背上背著一個背簍,也不知道他的背簍裏背著啥,用一張牛皮好好的包裹了起來。


    雖然頭發散亂,胡子拉碴,但身形高大,雙眸明亮,臉上棱角分明。若是打扮一番,樣貌肯定不差。


    此人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打了一個哈欠,吃了幾個饅頭之後,似乎是被噎到了,便直接把酒壇子給打開,大口的喝著酒,當喝水一般。


    這落魄的道士一口就喝了半壇子酒,還擦了擦嘴埋怨道:“這酒,夠辣,都不夠潤。”


    周圍躲雨的食客大多都是喝茶的,而且也沒見人這般喝酒,用饅頭下酒他們可是第一次見。一般而言,都是用豬頭肉或者花生米,若是在耕牛監管不嚴的時候,還會用牛肉下酒,用饅頭下酒,一次半壇子當真是不多見。


    隨後這落魄的年輕道士直接舉起了酒壇子,如同老牛飲水般,幾個唿吸間就把剩下的半壇子酒給喝了。喝酒厲害的也有,但看起來情緒和精神都沒問題的人這般喝酒,他們還是第一次見。


    最讓人驚奇的人,喝完了就的落魄年輕道士臉不紅心不跳,如同方才喝的是水一般。甚至,他還打了個飽嗝。


    “飽了飽了,就是你們那下飯菜有些噎人。”這落魄的年輕道士大大咧咧的說道,還伸了一個懶腰。


    他這話說得奇怪,他明明沒吃飯,也沒點菜啊!


    茶肆中的眾人先是愣了一下,這才反應了過來,這道士說的菜就是方才那兩個噎人的饅頭,至於他口中的飯,便是那壇子酒!


    眾人臉色一變,這些個來茶肆中避雨喝茶的大老爺們也有人自稱是嗜酒如命的酒鬼,每頓飯都必須要有酒。但和這落魄年輕道士比起來,那可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他們相互看了一眼,暗自咋舌。


    他們是嗜酒如命,而這道士,則是把酒當成了飯。人不吃飯必死,對於這道士來說,這酒就是他的命!


    什麽叫嗜酒如命,這樣的人才有資格叫嗜酒如命!


    這道士喝得心滿意足,便在懷裏摸索了一下,把幾枚銅錢排在了桌子上。


    開茶肆的是一對老夫妻,他們看著桌子上的幾枚銅錢,皺起了眉。


    “客官,您這酒葫蘆看起來小,但酒就裝了兩壇……”


    雖然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很明顯了,這道士拿出來的銅錢壓根不夠給酒錢的。


    周圍的客人都是老顧客了,看到這一幕,自然紛紛朝著這紅了臉低下頭的道士圍了過來。


    “在徐州的地頭上吃霸王餐,膽子倒是很大哦!”


    幾道聲音立馬響起,甚至還有人想伸手直接把這落魄的道士給拽起來。


    “那個……我還有其它東西,諸位,別急啊!”


    這落魄道士的銀兩的確不夠,他也有些心虛,心中暗罵了那老頭幾句,非要收他為徒不說,還要讓他去找什麽長安王就罷了,還不給他盤纏,著實過分。


    他在心中暗罵了兩聲“死老頭”之後,這才懶洋洋的說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眾人聽得他這麽說,便也安靜了下來,他們倒要看看,這嗜酒如命的道士到底有什麽好東西。特別是這道士背著的背簍裹得嚴嚴實實的,似乎是有什麽寶貝一般。聽得他這話,所有人的目光便都移了過去。


    果真,這落魄道士打開了背簍,可裏麵的東西卻讓人大失所望。


    裏麵就是幾幅畫卷,幾隻筆。而且,這些畫卷和筆看起來都破破爛爛的,壓根不值錢。


    這些東西,在懂行的眼裏,價值連城;在不懂行的人眼裏,還不如廁紙。


    這道士看了一眼周圍這群人的快要吃人的眼神,便知道他的這些東西在這群人的眼裏連廁紙都不如。


    “這樣吧,我給您畫一幅畫,抵飯錢如何?”


    這道士伸出了手放在桌子上,一臉哀求的看著麵前的老人。他的手,和他的酒量一樣引人注目。


    “我要畫幹什麽?咱也不懂啊,看您也和我們這些老百姓不一樣,不會連幾十文的飯錢都不給吧?”


    此話一出,倒是把這落魄的道士給架了起來。


    他就算臉皮再厚,也不可能喝酒不給錢啊!


    以前他喝酒,通常一幅畫都解決了。那些個酒樓的老板,得到他的畫作之後,如同占了大便宜一般,恨不得把他當祖宗給供起來。


    今日這種情況,他倒還是第一次遇到。


    “道士,你看看你有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把它壓在這兒。等你以後有了錢,再來贖迴。”人群中突然傳來了一道聲音,提出了一個好主意。


    “對了,可不許拿些破東西來忽悠我們。”


    這落魄的道士想了想,他除了畫筆和畫卷,便沒什麽好東西了。最多就是身上這破爛的道袍,但這道袍可不能給,不值錢不說,他總不能光著屁股進入徐州吧?


    他想了想,手一抖,一柄刀出現在手中。


    他把刀往桌子上一拍,朗聲道:“諸位,你們看這刀可否?”


    且不說這柄刀看起來就不凡,即便是尋常的一柄刀,也足夠這飯錢了,眾人自然沒有異議。


    “那好,今日我就把刀放在這兒,它叫清平樂,我叫王偃青!”


    ……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劍長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嘉圖李的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嘉圖李的貓並收藏一劍長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