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俱蘆洲地理位置偏北,受北冥寒流影響,天寒地凍,加之毒瘴煞氣籠罩,不要說尋常人,就是修為不足的仙人,也不敢擅入。


    青鸞到了這裏就有些不適應,精神一日不如一日。


    小熊則恰恰相反,一掃長途跋涉的委頓,龍精虎猛起來,但凡遇到不長眼的兇獸妖獸,都是一頓猛捶,若不是石磯不許他殺生,早就兩手血紅了。


    “老師,您想吃肉不?”


    石磯淡淡的看了一眼不斷在作死邊緣試探的弟子。


    “嘿嘿嘿......”


    小熊搓著手傻笑。


    石磯指頭動了動,道:“見到你師兄,肉,不會少的。”


    石磯的脾氣越發好了,至少一路走來從未動過自己徒弟一指頭。


    小熊對石磯的畏懼卻與日俱增,他的精神和皮都一直緊繃著。


    他知道老師這是給他攢著......


    冰冷的風,灼人的毒,腐爛的味道。


    煞氣、怨氣、毒氣、黴氣、殺氣,攪在一起,唯靈氣稀薄,這樣的環境,也就巫族能生存。


    當然還有兇獸,即便現在的兇獸已經退化的很孱弱了,他們改造惡劣環境的天賦依舊非同尋常。


    它們吃肉,也食煞,它們吸毒,也吃怨氣。


    石磯一路都在思考兇獸的歸宿。


    也許是這裏?


    可以後呢?


    結果都一樣。


    這是一個死循環。


    前期它們有用,後期就成了吞天食地的破壞者。


    女媧娘娘還會再滅它們一次,也許不用女媧娘娘出手,也許不止女媧娘娘會出手。


    當這一洲之地變得山清水秀時,這裏將是四戰之地,巫族、妖族、人族、百族。


    當一塊腐肉變成一塊肥肉時,大家都想咬一口吧。


    最先被壓縮生存空間的必是兇獸,天地不容,人人喊殺,它們身後除了她,沒有別人。


    她又能做什麽?


    又敢做什麽?


    冷風吹亂了她的青絲,夾雜著幾朵雪花。


    她的眼神穿過風煞瘴氣看著不可知的遠方。


    石磯背著太初,大地在她腳下咯吱。


    小熊跟在她身後,腳下同樣咯吱。


    小熊偷偷看了石磯一眼,沒敢吱聲。


    他知道老師在想事,而且心情不大好。


    他已經學乖了。


    至少他這麽認為。


    “咯吱......咯吱......”


    師徒二人翻山越嶺,一路北行。


    越往北,天越寒,大地也越凍結。


    妖獸卻多了。


    小熊依舊喜歡活動筋骨。


    但也不敢主動惹事。


    他覺得自己越來越聰明了。


    “叮......”


    小熊轉身就跑!


    他以前總以為老師的琴總是那麽好聽的。


    可進入北俱蘆洲後,這個以為被無情的撕了個粉碎。


    當你一覺醒來,忽然忘了一切,頭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誰,身在何處,又要去哪裏......那是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恐懼不安,不,他已經體驗過了。


    老師跟他說:“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他隻記得那一夜老師換了很多曲目。


    他確實好了。


    當你陶醉在一段優美的旋律中,閉上眼睛,發現老師在種花,你看著老師刨土挖坑,然後老師笑著抓起你,放進坑裏,埋土時,你才發現你就是她要種的那株花,這是多麽驚悚的發現。


    兩次驚喜過後,他一聽到琴響,撒腿就跑,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


    “小熊!”


    老師在叫他,他知道老師彈完琴了。


    他越來越聰明了。


    他迴來發現老師身邊多了一個人,不,應該是巫,一個他看不出深淺的巫。


    這個巫很危險,這是一個兇獸的直覺。


    “過來見過相柳大巫。”


    老師發話了,他不敢不聽。


    “見過相柳大巫。”


    長相略顯陰柔的男子對他點了點頭。


    一行變成了三個人。


    “玄雨還好吧?”


    “還好。”


    “現在巫族誰主事?”


    “刑天。”


    ......


    相柳不苟言笑,話比以前更少了。


    多是石磯問一句他答一句。


    石磯問的不多,但也知道了相柳部離此不遠,幾個月前石磯她們的行蹤就落入了相柳部巫者的眼中。


    相柳根據傳迴的描述初步斷定了石磯身份,是琴師來了。


    所以他親自來了,一是確認身份,二是迎接石磯。


    當然,若不是,那來人就兇吉難測了。


    相柳是木之祖巫句芒之子,擅長用毒。


    北俱蘆洲這樣的環境於他大有助益,他在這裏絕對有大能戰力。


    石磯的到來令沉浸在悲傷中的巫族有了喜氣。


    巫的感情是充沛的,也是極端的,喜悅可以無限放大,悲傷也能無限放大。


    祖巫的隕落於巫族而言不亞於天塌,不周山的倒塌,更是令他們信仰崩塌,信仰崩塌比身死更可怕,尤其是對巫族這樣一個信仰至上的種族。


    所以共工在巫族眼裏是罪人。


    共工自己比誰都清楚這一點。


    所以共工是可悲的,巫族也是可悲的。


    ......


    塵封的句芒神殿因石磯的到來打開了。


    無數的老老少少從四麵八方聚來。


    “琴師來了?”


    “琴師大人來了!”


    一雙雙悲傷的眼睛有了光亮。


    一個個發黴消沉的漢子走出了陰暗角落。


    “琴師大人來了!”


    初聞琴師時,他們還小......


    “青苗部的《青芽》知道不?那是一個小巫的巫名。”


    “大雪部的《慕雪》知道不?那是大雪部少族長慕雪的巫名。”


    “你會不會寫自己的巫名?”


    “不會。”


    “不會,還不快學,琴師大人來了,你不會寫巫名,咱們相柳部的巫神祭樂就沒了。”


    他們那時都抓著石頭樹枝圍在一起一筆一畫寫著自己的巫名,幻想著有一天琴師大人來了,他們寫給她看,琴師大人喜歡孩子,更喜歡會寫巫名的孩子,這是整個巫族都知道的。


    刑天大人帶著很多小巫不遠千萬裏追上了琴師大人,一個個小巫都在琴師大人麵前寫下了自己的巫名,琴師大人表揚了他們,給他們部落留下了《大小雷音》。


    “琴師大人要去不周山祭拜父神!”


    “她為什麽不坐傳送巫陣去?”


    沒人迴答這個問題。


    直到一百年後,直到一百年後琴師抵達不周山的消息傳迴,整個巫族沸騰了,琴師大人走了一百年,百年堅持,她到了。


    那一刻多少人熱淚盈眶,多少人熱淚滾滾。


    琴師大人的消息不斷傳迴。


    “琴師大人喝趴了十二部巫眾!”


    眾巫大笑。


    “琴師大人入十二傳承巫殿學成十二脈巫文巫咒!”


    眾巫震驚。


    “琴師大人觀看十二主脈巫神祭,耗時十餘年,重作巫神祭樂十二章!”


    老少巫者無不欣喜若狂。


    “琴師大人要登山了......”


    他們都靜靜的看向了不周山方向。


    巫族大地從未那麽安靜過。


    “祭!”


    盤古殿中傳出了十二位祖巫的祭拜之聲。


    “祭!”


    “祭!”


    整個巫族大地所有巫者無論老幼齊祭盤古。


    三界強者同祭盤古,同拜不周。


    那是巫族最心齊的時刻,那是天地隻有一個聲音的時刻。


    《盤古祭》,那是一曲神話,一曲天地人同祭的神話。


    琴師她是神話的締造者。


    石磯從未想過千年之後的今天,她會受到如此多巫者如此隆重的迎接。


    一雙雙悲傷的眼睛,令她心顫,他們在向她訴說,訴說他們的絕望,她們的悲傷。


    她的巫心在顫抖,在悲傷,她有一顆巫心,她跟帝江說過,她跟巫婆婆說過,她也讓夢婆婆跟後土娘娘這麽說,她有一顆巫心,一直都有。


    她也明白了後土娘娘要她迴巫族看看的原因了。


    他們走不出來。


    悲傷淹沒了他們。


    她該早來的。


    在玄雨沒去找她的時候,她就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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