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在一旁說道:“若寥,半年前,今上剛剛即位之際,便因錦衣衛行事惡劣,下詔廢止錦衣衛大獄,焚毀一切刑具,全部案件及日後所有刑偵事宜悉移交刑部和大理寺,從此錦衣衛隻是普通親軍一衛,位在上十二衛親軍之末,再沒有任何權利刺探偵查和逮捕任何人。你所說之言,令人難以置信;天子麵前,半個字的謊言都是欺君重罪,你要知道厲害。”


    沈若寥惶恐而迷茫,呆呆地望著方孝孺,說道:


    “方先生,若寥方才所言,並無半字謊言。您可讓太醫查驗,我肋骨雖愈,必有痕跡可尋。也可派人去武當山詢問王真人;出家之人,必不會撒謊。還有襄陽府衙——錦衣衛曾將我關押於江邊野外一座廢棄牢房中,說是襄陽大牢——是不是襄陽大牢我不敢說,但那牢房肯定還能找得到。襄陽城中羈押主審我的錦衣衛,自稱姓名是黃狸子,一直在成都城中化裝盯梢蜀王府,因我不相信他是錦衣衛,他還給我看了他的敕字銀牌。”


    他又把黃狸子相貌描述了一番。朱允炆驚怒道:


    “朕何時派過錦衣衛去盯梢親王了?太胡鬧了!”


    方孝孺轉過身,麵對天子,奏道:“陛下,臣請徹查此事;如若是錦衣衛擅自越權行事,出手傷人,無故囚人,則是抗旨違法,請陛下務要嚴懲;若不是錦衣衛所為,則必有人假充錦衣,用心叵測,更要清查,以免讓陛下在天下臣民心中失信。”


    朱允炆連連點頭道:“當然;朕一定要查明此事;錦衣衛如有任何違規瀆職,絕不姑息;若是歹人冒充錦衣作亂,朕一定追查到底,絕不放縱他們繼續為害生民。朕也會派太醫為你驗傷,並向還丹真人求證,還你一個清白。”


    沈若寥忙答道:“陛下言重了;若寥不得已毀了蜀王書信,朝廷不怪罪我,我已經感激不盡了。”


    朱允炆歎道:“你這麽做,本來情有可原;歹人行兇,還害得你投江負傷。蜀王給燕王迴信,本來也沒什麽大不了,朕也不一定非要看過,還讓兩位叔叔難堪。不就是幅山水圖嗎?朕看裏麵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齊泰卻說道:“陛下,此事詭異並不在於燕王贈送蜀王畫卷,而在於他送的明明是幅畫,卻要謊稱是北平土產;燕王野心勃勃,城府極深,不可不防。”


    朱允炆道:“一幅山水圖而已,裏麵又能暗藏什麽玄機?朕看頂多不過是四川物產豐饒,四皇叔想些奇珍異寶,又不好意思直接開口,所以通過山水畫卷來暗示十一皇叔。”


    “我看不會,”黃子澄道:“燕王其人野心勃勃,所以十分克己自製,生活極為儉樸,頗有高皇帝遺風。他貴為親王這麽多年,連次妃媵妾都不曾再納一個,四川縱然物華天寶,又如何能吸引他的興趣呢。此人誌向遠大,絕非財寶風物所能動其心誌的。”


    沈若寥道:“黃大人有所不知,其實燕王生活並不節儉。”


    “何以見得?”黃子澄有些懷疑地望著他。


    沈若寥道:“那次我因為冒犯了兩個王子,被親兵抓進燕王宮裏去,那王宮不是一般二般的大,而且極其富麗堂皇,相比之下,蜀王殿下的府邸簡直太過貧寒了。”


    齊泰說道:“這是自然;燕王的府邸就是前元皇帝的皇宮,自然不是一般王府所能比擬的。洪武十一年冬十二月,定諸王宮城製式之時,高皇帝曾經為此事特意修書與其他藩王,燕王因為北平情況特殊,占了前元大都的皇宮,奢華一些,要其他藩王切勿以此認為高皇偏心,或是以此為借口互相攀比,大興驕奢靡費之風,明令‘諸王府營造不得引以為式’。燕王府雖大,並不能說明燕王本人生活奢侈。”


    方孝孺道:“說得是;若寥,你閱曆尚淺,想來也並沒有見過真正窮奢極欲的場麵,還不了解奢侈究竟應該是什麽樣的程度。燕王畢竟貴為親王,日常生活總會講一些排場架子,你第一次看見,自然會覺得富貴不能及。”


    “再說,高皇帝派他鎮守北平,目的之一,就是為了嚴防沈如風複出;高皇帝對此事的態度,燕王應該比任何人都更加明了,他卻違背高皇意願,重用沈如風之子,盡管高皇遺命在後,他卻絕不能以此為借口,說自己毫無所知。”齊泰說道。


    沈若寥不知如何作答,隻好沉默不應。禦座之上,朱允炆有些看不過去,輕柔地說道:


    “這倒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沈如風既已不在人世,先人作惡,何苦卻要子孫來受累。”


    齊泰道:“沈如風當年劣跡斑斑,人神共憤,天下皆知;燕王卻一意孤行,還要重用其子,難道還想要當年的不幸再度發生?我大明已經遭受過一個沈如風,不能再受其害了!”


    方孝孺卻正色道:“齊大人,此言差矣;沈如風是沈如風,沈若寥是沈若寥。沈如風已死,我大明天下,不會再有第二個沈如風了。沈若寥雖是其子,卻與他父親截然不同;我與他有過接觸,各方麵仔細觀察,他都是一個單純正直仁善之人,與其父根本不是一路。正如聖上所說,我們隻要杜絕先人作惡便夠了,何苦非要連累子孫?”


    黃子澄頻頻搖頭道:“陛下,方先生,問題的關鍵並不在燕王重用沈如風兒子,而在於他私自行事,卻向朝廷隱瞞不報;這隱瞞的背後,必然是用心叵測。”


    “好啦好啦,”朱允炆抬起手來,哀怨地止住他們的爭論,說道:“三位愛卿,不要爭了;朕迴頭給四皇叔修書一封,溫旨責其不該不事先奏報朝廷便是。”


    三個文臣這才住口。朱允炆歎了口氣,問沈若寥道:


    “你常在四皇叔身邊,可曾聽他提起過先帝?提起朝廷?可曾聽他提起過朕否?”


    沈若寥道:“陛下,我一共隻見過燕王三麵,王爺在我麵前總共沒說過幾句話,說過的話也都無關痛癢。在我看來,他因為還不了解我,所以根本不可能這麽快就信任我。所以,他讓我送的任何東西,很可能都沒什麽價值,隻是為了給我出題,考察我的本事和忠心而已。燕王在乎親情,一向也愛惜麵子,不可能有異心;皇上您不必為此擔心。”


    方孝孺卻正色說道:“若寥,你年輕天真,不諳世事,看不透燕王的虛偽;天子對燕王的擔憂之大,由來已久,並非一兩封密信,一個神秘的畫卷所起,更非你所能理解。若寥,你抬起頭來,看看天子。”


    沈若寥微微一愣,茫然地抬起頭,望著朱允炆。


    方孝孺道:“你看到了嗎?天子龍顏不展,憂心忡忡。今上即位以來,已有半年,這半年時間裏,微臣就不曾見到萬歲臉上有過輕鬆的笑容。若寥,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也許你一直在想象之中認為,天子萬乘至尊,極盡富貴,還有什麽可憂愁的;但是現在你看到的,卻正是當今天子憂國憂民的樣子。試問:大明王朝肇造初始,高皇帝勵精圖治三十一年,四海安定,萬民興旺,天下一片欣欣向榮,天子何憂之有?我現在就告訴你答案:憂在燕王。”


    “憂在燕王?”沈若寥吃了一驚。


    “方大人,”黃子澄插嘴道:“和他說這些,是否有些不妥?”


    “黃大人放心;方某已經深思熟慮過了。”方孝孺平靜地說道:“此人年輕有為,我和他說這些,正是要讓他看明白,免得走錯了路,白白耽誤了自己的才幹。”


    “方大人?”沈若寥莫名驚詫。


    方孝孺道:“若寥,你知不知道,燕王很有可能起兵造反?”


    “……”沈若寥一時啞口無言,“……造……造反?”


    方孝孺站起身來,開始在大殿上慢慢地踱步,一麵說道:


    “燕王覬覦皇位久矣;他是重兵在握,又曾經幾次帶兵出征,大獲全勝,沙場經驗豐富,在軍中有很高威信。他想奪取皇位,比其他所有的藩王加起來都更有勝算。”


    沈若寥有些戰戰兢兢地說道:“燕王不會造反的吧……他和天子是一家人,他跟藍玉又不一樣……”


    方孝孺嚴肅地說道:“你別忘了,藍玉與皇室也是姻親。正因如此,所以他才更加危險。如果道義已經不能約束一個人的時候,對他來說,弑君叛主和手足殘殺沒有什麽區別,燕王完全可以和藍玉一樣,謀反篡位。”


    沈若寥皺了皺眉頭:“方大人,可是——王爺是很在乎麵子的人,他怎麽可能容忍別人說他謀反篡位,說他宗族自戕,——他絕不會這麽幹的。”


    “既然如此,他為什麽帶著數千精兵南下奔喪呢?”黃子澄發問道:“他明明知道,高皇遺詔諸王堅守藩地,不得入京奔喪,他卻執意違背高皇詔命,是何道理?”


    齊泰說道:“對嘛;就算是奔喪,也不應該帶兵;浩浩蕩蕩一支軍隊,明擺著是向朝廷炫耀武力,給天子施加壓力。”


    沈若寥沉默片刻,輕輕說道:“這個我也是剛聽方先生說才知道;那時候我還在外麵。我是五月上離開北平的,已經半年多沒有迴去了。”


    黃子澄道:“那就難怪你不知道了。高皇閏五月乙酉駕崩,燕王聞訊,帶著數千精兵南下,打著奔喪的旗號。朝廷命駙馬梅殷在江淮一帶布下重兵,攔截燕王,燕王見朝廷有重兵防備,不得不打消入京的念頭,又不願無功而返,便遣了他三個王子入京代為吊孝,總算是保住了奔喪的旗號,這才折迴北平。那三個王子,燕世子朱高熾、二王子朱高煦和三王子朱高燧,現在還留在京師。”


    “有此三子在京師,想必燕王也不敢輕舉妄動。”齊泰說道。


    沈若寥又聽說了一件讓他震驚的事情。燕王竟然把三個兒子留在京師,這不是明擺著讓他們做人質嗎?燕王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說道:“如此看來,燕王肯定是沒有篡逆之心了。燕王一共也就隻有這三個王子,現在全在京城,他怎麽可能還能起兵呢?”


    朱允炆一直沒有出聲,此刻終於開了口,憂心忡忡地說道:“可是,四皇叔一直在向朕要他的三子。”


    他拿起麵前禦案上一封奏章,說道:“方先生,您來之前,朕正要和兩位愛卿說這件事。四皇叔剛剛又差人遞上奏章,請朝廷放他的兒子迴去。他在奏章裏說,最初是為先皇吊孝,現在已經過了半年,以日易月的話,喪期早已滿了。”


    方孝孺道:“陛下不是已經迴信給他,告訴他朝廷為三位王子安排了微臣做老師,教他們念書嗎?微臣也確實在教他們讀書行文。”


    朱允炆發愁道:“朕已經這樣答複他了。可是他說,他隻有這麽三個兒子,分開時間長了,難免心裏想念。他還說感謝方先生教導他三子讀書,請方先生和三個王子一同迴北平,他將在王府中專門為方先生辟一間書房,請先生在北平教導三個王子,這樣,三王子也有名師指教,他和王妃也可以免去掛念之苦。”


    方孝孺道:“這是燕王的詭計,陛下萬不可答應他,一旦將三個王子放迴,則燕王有恃無恐了。”


    朱允炆歎了口氣,輕輕說道:“朕何嚐不知呢;可是,四皇叔所求合情合理,你叫朕拿什麽理由來拒絕他呢?”


    方孝孺道:“這個不難;陛下可以再迴一封信給他,就說陛下也需要微臣在身邊隨時侍讀,所以微臣不能離開應天去北平。微臣也可以給燕王殿下寫一封信,向他通報一下三個王子學習的進展,多誇讚他們聰明好學,如果能持之以恆,將來必成大器。這樣,便可將三個王子繼續留在京師了。”


    “這是個好主意,”黃子澄和齊泰都連連點頭。


    朱允炆想了想,問道:“可是,讓誰去送這兩封信呢?四皇叔信上雖然寫得客氣,可是第一次信使迴來報告說,燕王見到他十分生氣,大罵他假傳聖意,離間宗族關係;第二次,四皇叔竟然把信使給扣下了;特別是上一次,為了五皇叔周王被廢之事,朕特意修書向四皇叔解釋,遣使前往北平,四皇叔竟然拒絕讓信使進入王府,當時就把使者趕出了北平。再這樣下去,朕和四皇叔便沒法再通信了。”


    “我來送吧,”沈若寥道。


    四個人都吃了一驚。“什麽?”齊泰和黃子澄齊聲問道。


    沈若寥道:“我來送;反正我正好要迴北平。我已經出來半年多了,王爺一直在等我迴去複命。我是一定會見到他的,不怕他趕我出來。我可以帶上陛下和方大人的信,見到王爺的時候,就轉交給他。”


    方孝孺微笑道:“其實,這也正是微臣的意思。讓沈若寥來做這一次的使者。”


    黃子澄有些懷疑地望著他:“他行嗎?”


    沈若寥道:“送兩封信而已。”


    黃子澄道:“這不是簡單地送兩封信;你要知道,你送的是天子的信件,責任重大,決不能遺失,決不能私自藏匿起來。”


    沈若寥淺淺一笑,說道:“黃大人放心,陛下也請放心;若寥受信於人,寧死不失信。我見到燕王的同時,也是信送到燕王手中的時候。”


    方孝孺說道:“陛下盡可放心;他既能為了保護蜀王的信而投江自盡,此時也必能夠勝任。”


    齊泰卻反對道:“陛下,這萬萬不可。先皇有遺命,不可重用沈如風之後。燕王已經私自違背先皇遺命,欺瞞朝廷;陛下難道要向燕王學習嗎?”


    朱允炆十分為難,求助地望著方孝孺。


    方孝孺說道:“陛下,以臣的意思,就讓他來送吧。他先前私毀蜀王密信,雖然避免了書信為歹人所得,卻也銷毀了證據,讓朝廷此刻束手無措,不能不說是一樁過錯。由他來送信,送到燕王手中,乃是陛下給他機會將功補過而已,談不上重用。陛下若讚同微臣,就請即刻修書與燕王殿下。”


    朱允炆點了點頭,便提起筆來寫信。方孝孺也在皇帝要求下,用禦筆寫了自己給燕王的信,齊、黃兩人閱罷,交給朱允炆禦覽。


    朱允炆看過之後,將兩封信分別封好,望著沈若寥,無不擔憂地說道:


    “一路辛苦,就都交給你了。”


    沈若寥接過信,小心地塞到懷中,說道:“請皇上放心。我會想辦法讓王爺給您迴信的。”


    朱允炆靠在禦座上,長歎了一口氣,說道:


    “四皇叔是朕的親叔叔,朕卻始終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麽想的。朕摸不透他。”


    他麵色蒼白,目光閃爍不定,顯示出心裏極度的不安。沈若寥望著這個天子,不由自主感覺到了一絲絲同情。他說道:


    “皇上您想得太多了;王爺也許什麽都沒想呢。再說,王爺手下一共也沒多少人馬,就算他真想,他也不可能能跟朝廷幾十萬大軍抗衡。您跟這兒擔什麽心呢?”


    朱允炆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這樣和他說話,仿佛他不是天子,而隻是被沈若寥當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朋友。他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輕聲問道:


    “你多大了?”


    沈若寥答道:“我十九過半了,三月生的。”


    朱允炆又問:“你平日裏在北平做些什麽生計呢?”


    沈若寥遲疑了一下,說道:“方大人應該已經跟您說過了吧?我在北平隻是一個酒店裏的店小二。除此之外,什麽也不是。”


    朱允炆沉默片刻,仔細端詳著他,卻又似乎不太好意思,完全沒有天子的架子。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在沈若寥臉上遊移了一陣,終於開口道:


    “見到四皇叔時,別忘了代朕向他問候一聲。你再告訴他,現在皇祖考的喪期已過,他已經可以進京謁孝陵了。朕在這裏,歡迎他迴來看看。三個弟弟在宮裏住著,朕每日叫人用心照看他們的起居,還有方先生輔導他們學業,四皇叔、四皇嬸完全可以放心。”


    沈若寥答應下來。


    朱允炆點了點頭,說道:“朕要和幾位大人商量些政事,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不過,你離開之前,要先去趟太醫院。方先生,煩請先生送沈若寥去太醫院檢查肋傷,就說是朕的旨意,要他們將檢查結果上呈到武英殿。檢查完後,就請先生送他出宮。”


    方孝孺接了旨,便帶著沈若寥退出武英殿來,一路走出承天門,出了長安左門,走到太醫院,遵旨為沈若寥檢查了肋骨,然後送他到長安街上。


    方孝孺問道:“認得迴家的路嗎?還需要我再繼續送你?”


    沈若寥道:“不用了,我認得路。您迴武英殿去吧,皇上還等著您呢。”


    “若寥,你覺得萬歲怎麽樣?”方孝孺突兀地問道。


    沈若寥微微一愣;旋即他又意識到,方孝孺這個問題其實並不突兀。


    他迴答道:“皇上和燕王爺完全不同。”


    “嗯?”方孝孺安靜地望著他。“怎麽不同?”


    沈若寥道:“很難講;不但不同,而且相差很遠,很難想象他倆竟然是親叔侄。不過,也有可能是年齡的原因,皇上還太年輕,又沒有打過仗,自然看上去不像燕王那樣硬朗——”


    “硬朗;嗯,硬朗……”方孝孺微笑了。“若寥,隻是一麵,你還不了解;今上心腸極為寬厚慈愛,是難得的仁君。如果不是因為萬歲仁心不忍,現在被黜的就不會是周王,而是燕王了。萬歲每每念起來,都會反複說‘骨肉相殘,吾不忍也’。為了周王的事,萬歲到現在還天天難過。”


    既然下得了手,還談什麽難過不難過;不削燕王削周王,說什麽仁心不忍——其實,削了周王的藩,和削了燕王的藩又有什麽區別呢,說到底,本質並不是仁慈,而是膽怯,畏懼燕王的實力罷了。沈若寥覺得方孝孺的道理似乎有些強扭,然而當著他敬重的方先生的麵,他當然不能辯駁。


    他低下頭,輕聲問道:“方先生,我——父親的事情,還有高皇帝的遺命——為什麽您先前不對我說?”


    方孝孺猶豫了一下,微微歎了口氣,和藹地說道:


    “先前在蜀王府時,我還並不知道你父親便是沈如風。蜀王或許知道,他卻並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半個字。甚至我到了京師,侍奉天子左右,也依然不知;直到昨日,我向聖上和齊黃兩位大人提起你來,聽得他們質疑,這才知道你的身世。我當時也很是驚訝,迴家之後,想要問你,卻又不好開口;同時,也想等著看你進宮之後,麵對天子和兩位大人的詢問,如何反應,也好借此觀察你本人對此事的看法。若寥,我一直相信自己在蜀王府時對你做出的判斷;得知你的身世,並沒有讓我的判斷有所動搖;而經過方才宮中的問答,我先前的判斷隻是得以加固。你不但是一個單純正直仁善之人,並且心存明理,意誌堅定,勇敢而不服輸。”


    沈若寥滿臉通紅:“方先生,您把我吹到天上去了。其實先前在武當山,我因為父親的事,已經消沉了三個月;我現在不過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臉皮太厚了而已。


    方孝孺微笑道:“若寥,還想再來皇宮嗎?看樣子,你對奉天大殿很感興趣呢,想到大殿上站一站,看一看吧?”


    沈若寥吃了一驚,環顧四周,低聲道:“方先生,這玩笑開大了。這可是天子腳下啊。”


    方孝孺道:“不礙事;你如果真有這種想法,那倒是好事。到了北平之後,別把這個念頭扔了,有機會就迴來看看,說不定什麽時候,你就能夢想成真呢。”


    沈若寥有些茫然地望著方孝孺,不明白他話裏特殊的含義究竟是什麽——或者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和直覺。畢竟,高皇帝遺命依然新鮮;縱然燕王願意用他,那也隻是遠在千裏之外,北平邊塞上的燕王而已。


    他告辭過方孝孺。然後,方先生便轉身走迴了皇城,很快消失在西安門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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