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猛的大暴雨來得快,也去得快。屋外,隻有零零星星的一些雨點還在飄落著。周繼勇和耿曉紅已經走了,趙夏和方慧華以為方軍也已經迴了西南科大,房間裏變得分外寧靜,寧靜得似乎連一點聲音也沒有。此時此刻,他們仿佛成了一對孤獨的旅人,台風過後,他們無言地蹣跚在滿目瘡夷、殘壁斷瓦的道路上,茫無目標地向前走著、走著……

    方軍又走了進來。趙夏和方慧華都當做沒有看見,自顧自地坐著。

    “他們那邊都在議論說是不是趙夏放的火,說趙夏這幾天精神反常,彈過吉它。”方軍說。

    趙夏一聽,氣得幾乎哭笑不得,馬上站起來打斷方軍的話說:“你不用說了,我沒有那麽傻!”

    “我也這樣想。”方軍說,“我們剛才吵的事都讓他們聽到了,這樣對我們有利。開完會後我們再看看是撤訴還是不撤訴。”

    這個觀點馬上與趙夏一致起來,趙夏在心裏原諒了方軍。

    這時已經到了吃中飯的時候了,趙夏要留方軍一起吃飯,方軍想了想,同意了。他們就一起去食堂打飯。路過辦公室門口時,他們剛好碰到徐雲平和聯合會的理事夏繼康一起向他們迎麵走來。

    “趙夏,方慧華,你們去打飯?”徐雲平看到趙夏和方慧華的手裏都拿著餐具,高興地對他們說,“今晚你們到我家來一趟。”

    “好。”趙夏說。

    “他就是趙夏,她是方慧華。”徐雲平向夏繼康介紹說。

    “你好!”夏繼康一邊說,一邊熱情地伸出手與趙夏握了握手。

    徐雲平和夏繼康就走進了辦公室裏。

    他們三個人走出一段路,方軍說:“徐老師就是這個人,是個女的?”聽口氣,他很輕蔑。

    “你別看她個子小,可厲害了。”方慧華說。

    “無論怎麽厲害,一個女的能辦什麽事?況且也隻頂個副秘書長,是會長或副會長那還差不多。”方軍說。

    趙夏心裏覺得可笑又可氣,但他沒有去反駁他。

    因為這個原因,方軍的思想中又立即產生了主和的念頭。他們吃完飯,方軍說他下午還要考試,就過去了。趁這個時候,趙夏為了讓案件不再出現反複,決定來一個先聲奪人的舉動。

    他來到辦公室,用十分堅決的語氣對孟思凡說:“孟老師,請你替我轉告一下他們,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們絕不會撤訴的,我們要戰鬥到底。”停了停,他又補充說,“說火是我放的,好吧,就算是我放的火,但我非要把這件事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顯然,趙夏這句話裏是話中有話。換句話說,他之所以不撤訴的原因是因為你們認為是他放了火。隻要你們不說是他放的火,他就可以撤訴。他這樣說的目的無非隻有一個:保全自己,息事寧人。

    “我不來轉告,我不插手你們之間的事。”孟思凡轉了一下眼珠子,狡猾地迴答說。

    “那也好吧。”趙夏說著,就轉身走了出來,迴到了自己的房間。

    四點鍾左右,方軍考完試後又迴到了趙夏的房間。他們還沒有說上兩句話,聽到殷大紅在窗口下麵叫方軍,說丁老師叫他去一趟。方軍馬上要去,趙夏一下攔住了他:“不要去。”

    “不,我去一下,迷惑他們。”方軍說。

    趙夏一想,也有道理。正在他猶豫的時候,方軍已經開門走了出去。

    一小時之後,方軍給趙夏和方慧華帶迴了議和條件:要他們到公安局撤出控告書,並向丁適之寫一張保證書,聲明沒有那樣的事。方慧華一聽,還沒等方軍把話說完,就站起來說了:“要我們寫保證書?不行,現在是我們讓他,叫他給我們寫保證書,我們才撤訴。”

    “對了,是我們讓他。”趙夏附和著方慧華的話說。但他比方慧華實際些,明白她提的要求是辦不到的,就來了個折衷的要求:“起碼,雙方麵都寫保證書,交到我們手裏,否則絕不撤訴。”趙夏的態度是柔和中含有強硬。

    方軍皺起眉頭想了想。他不好強迫他們接受這個條件,就說:“那我再過去跟他們商量一下。”

    “是的,你就對他們說,要雙方都寫保證書才行。”趙夏叮囑方軍說。

    方軍走了出去。房間裏又隻剩下趙夏和方慧華兩個人。他們對望了一眼,盼著方軍能夠順利迴來。

    不一會,門口響起了腳步聲和敲門聲。趙夏立即走過去開門,心想方軍怎麽這樣快就迴來了。開門一看,才知道是程國維。

    程國維一步跨進門,說:“趙夏,我給你們做一次調解,隻這一次,不行,我就再也不來你這裏了。我兩方麵都不參與,我和你是平時最要好的朋友關係,和丁老師是師生關係。”

    “坐嘛。”趙夏說,不知道他想怎麽來調解。

    程國維坐了下來,他顯得有些慌亂的樣子,開口說: “我一開始就反對你和方慧華發展關係,今天方慧華在這裏我也這樣說。”他看了一眼方慧華,“但你沒有聽我的話。”

    方慧華氣憤地走了出去。

    程國維繼續說:“丁老師叫我來跟你說,你們答應他三個條件,他就罷休,不然,誓死戰鬥到底。張晨光也要來參與這件事,幫他打官司。丁老師已經叫他去請律師了。”

    “張晨光?”趙夏一驚。

    “對!昨天他一來,第一句話就是要丁老師立即以聯合會的名義把我們正在出版的那本書停掉。我說,事情歸事情,各管各,誰要停這本書,幾萬元的損失就由誰負責。張晨光這才沒有開腔。”程國維說。

    “丁呢?”趙夏問,說到底,他心裏仍然關注著這本書的出版。

    “丁老師沒有表態。”程國維說。

    “好了,這個我們不談。丁說要我們答應哪三個條件呢?”趙夏問。

    “第一,撤訴是最起碼的。”程國維逐條逐條地說道,“第二,保證他不受任何行政處分;第三,向他承認錯誤。他要你們立即答複,不然丁老師就要到公安局去告你們。據咱們班裏的同學分析,你們三個中最要糟的是方慧華的哥哥,你是大問題沒有,稍微要吃點虧,因為控告書上沒有寫你的名字,即使丁老師要反告你,你也可以推脫,你真正狡猾的地方就在這裏。”

    “什麽?我狡猾?”趙夏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哭笑不得。他當時之所以沒有在控告書上寫自己的名字,隻是因為聽了周繼勇的話。不過,他隨著又鬆了一口氣。原來,在這樣一場錯綜複雜、犬牙交錯的鬥爭中,他也有能夠退身的道路。他已經獲得了解放,因此就開始為方軍著想。

    “讓我去跟方慧華商量一下。”趙夏說。

    趙夏就開門走了出去。方慧華正站在門外走廊的另一頭。

    趙夏把程國維提出的三個要求都說了,並說:“我是沒問題的,我不怕,主要是你哥哥,怕他畢不了業。”

    “是啊,我哥哥。我哥哥他辛辛苦苦讀了五年書,其中因病延長了一年時間,卻因為我的事情毀了他的前途。”方慧華急得哭了起來。

    “那你說是答應呢還是不答應?第一條和第三條是可以答應的,但第二條我們怎麽能保證得了呢?因為我們手中沒有這樣的權力啊。”趙夏說。

    “那我們就先答應他前兩個條件,另一個等哥哥迴來後商量一下再答複他。”方慧華著急地說。

    趙夏一想,也隻好如此,他就走迴房間把這個決定告訴了程國維。他強調說:“為我個人,我絕不會撤訴,但從方軍的前途這個角度考慮,我們先答應他第一和第三兩個條件。第二個條件我們不能答應,因為答應了也無用。或者,我們等方軍迴來後商量一下子再具體答複你。”

    “丁老師是要你們三個條件全部答應,缺一不可。好,我走了,我說過隻調解這一次,這裏再也不來了。”程國維說著,立即站了起來。“不,”趙夏一下子攔住了他,“看在我們是朋友的麵子上,你給我去轉告一聲。第二個條件不是我們不答應,確實是因為我們無能為力,答應了也無用。”趙夏說。此刻,他確實是在為方軍著想。

    程國維猶豫了一下,說:“那好吧。”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那本書的事如果你忙不過來,我去替你跑出版社吧。”

    “行。”趙夏說。

    程國維就匆匆地走了。

    “方慧華,迴來吧。”趙夏走過去招唿方慧華說。

    方慧華正在傷心地流淚。

    趙夏終於從峽穀中走了出來。真正開始著急的是方軍。他帶迴來的第二次議和結果是:丁適之同意雙方麵都寫保證書。

    “就這樣了,”方軍一攤手,“撤了好,等一下趙夏寫張保證書就行了。”

    “我一個人寫?我不寫。”趙夏說。

    “趙夏,你不要太固執了,年輕人,這口氣忍過去就算了,西南師大說要開除你,你的前途啊!還有,你看他寫的那些材料,好狠毒啊,全是針對你來的。”方軍說,竭力做出要讓他相信的樣子,而且故意把問題說得很嚴重。

    其實,趙夏這時已經基本洞悉了事情的全部內幕。他一點也不緊張,看著方軍會把戲演成個什麽樣子。

    “材料呢?你給我看看呀!”趙夏不屑一顧地說:“難道你認為我還信不過嗎?”

    方軍一時答不上話了。方慧華在旁解釋說:“是的,那份材料我看了,我看了後簡直用頭往樹上撞。”

    “無論怎麽,也應該給我看看呀,難道我看了後還有害處嗎?”趙夏說。

    “趙夏,今天我去丁老師那裏,他說,他與我沒有關係,到時要把那四百元錢轉嫁到你身上。我求他說,丁老師,趙夏一個正直的青年,即使你把這筆錢轉嫁到他身上,他心裏會服氣嗎?他不上告啊?難道你不能以一個老前輩的寬宏大量,多多為年輕人積點德嗎?”方軍說。

    “什麽四百元錢?”趙夏驚奇地不解地問。

    “就是前次丁老師叫我轉交給我妹妹的那筆醫藥費、營養補助費。”方軍迴答。

    “啊?!”趙夏一下子瞪大了眼,站了起來,“那你接了嗎?”

    “這筆錢我怎麽不該要,我作為我妹妹的哥哥,又是我帶我妹妹到這裏來讀書的,我難道可以置我妹妹的生死於不顧嗎?到時我又怎麽向我家裏的父母交代呢?”方軍說,似乎是理所當然的。

    趙夏沉默了。這時候,他才終於突然明白孫靜海所說的“彈衣炮彈”四個字的含義,也才明白上次方軍為何會要他妹妹給丁適之寫一張證明他們之間沒有那種關係的證明,原來這一切都是交換條件啊!作為一個黨員,作為一個在中越戰爭中負過傷的三等功臣,作為一個西南科大的學生會副主席,他這樣做,在趙夏看來就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但是,這就是生活,現實的生活!是的,我們應該承認,隨著我們社會生活的急劇變革,隨著我們社會觀念的急劇變化,隨著我們社會價值的急劇升遷,一切都已經明顯變化了。原來我們堅持的可能不再堅持,原來我們固守的可能不再固守,我們已經不能再用常規的思維來評價我們這個社會了,一切都需要重新評價。不能簡單地批判,也不能單純地讚美。

    但是,我們的趙夏卻怎麽也想不通這個問題。事已至此,他已經感到徹底失望了,已經不想再去堅持或者反對什麽了,就像一朵隨水漂流的浮萍,流到哪裏是哪裏。他仿佛覺得隻剩下他一個人,那個受害者的方慧華的形像已經在他的心目中倒下了。

    “撤訴吧,就撤訴吧。”趙夏在心中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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