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駐軍在虎牢關外的高燚三萬人馬得了荀彧籌措的糧草,加上王允所接濟的一部分,勉強平息了因缺糧而造成的軍中恐慌,不過隨同荀彧的糧草輜重一起到來的還有陳鯤帶著張寧與其數百親隨不辭而別的消息。


    高燚讀罷書信過後一陣默然,他想不到陳鯤竟會這般決絕,他原本以為事情還可以有轉圜的餘地,但是現在他總不能扔下這裏的三萬人馬前去挽留陳鯤。


    這裏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此事古難全,高燚現在深刻領會到了這簡簡單單五個字的含義,他現在已經不是一個普通的豪傑那樣簡單,身份越高,地位越高,麵臨的情況就越複雜,當務之急是盡快與洛陽城裏的袁紹取得聯係,因為他從曹操那裏知道近日袁紹在醞釀著一個驚天的計劃,就是將洛陽的數千宦官全部除盡!


    高燚自然不能不聯係起來曆史上袁紹做出的同樣事情,不過他覺得現在又不是死在洛陽的,袁紹要殺宦官,隻怕也找不到合理的借口的。


    但是曹操大營來的傳令打破了高燚的這一點美好幻想


    “啟稟將軍,我家將軍剛剛收到中軍校尉的密信,後麵色大變,隻帶了幾個親隨就朝洛陽去了,我等不知所措,隻好來見將軍,該怎麽辦?”


    高燚心中一震,曹操一向言行穩重,聽這傳令的意思卻是一反常態,莫非袁紹真的發兵開始對所有宦官展開大屠殺了?


    那樣的話,高燚與曹操丁原等人辛苦建立起來的主動局麵豈不是一下子就陷入被動?連同袁紹在內,便是被稱為犯上作亂的逆賊也是極有可能的!


    皇宮內庭中,驃騎將軍何苗和他的長史樂隱正在與趁亂也殺入宮中何進部下吳匡對峙著。


    “吳匡將軍,這是什麽意思?”樂隱持劍護衛著何苗,冷冷問著對麵的吳匡。


    “什麽意思?何苗同謀害兄長,我等當共誅之!”吳匡也持劍在手,帶領士兵將何苗樂隱及其幾十人團團圍在核心。


    “真是好笑!將軍說何驃騎同謀害兄,可有憑證?難道隻是因為何驃騎沒有和大將軍同心謀賊,而將軍又自己多疑嗎?”樂隱喝問道。


    “哼,十常侍賄賂何苗,他們來往的書信被典軍校尉曹操抓了個正著,那天我也在大將軍府,親眼目睹何苗慌張離去,這難道不是鐵證如山嗎?”吳匡氣勢洶洶道,“樂先生,我吳匡敬你是個名士,勸你不要為了何苗這樣的小人枉自送了性命!”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什麽都不必說了,有我樂隱在,就休想對驃騎將軍不利!”樂隱知道沒有辯論下去的必要了,今天這裏可能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握緊了手中長劍,他向著吳匡便殺了過去。


    “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吳匡早就殺紅了眼,又怎麽會在乎多殺一個什麽名士不名士的,當下同樂隱纏鬥在了一起。


    何苗也慌忙舉劍迎戰,今天本來隻是找妹妹嘮家常,沒成想會演變成這樣的局麵,己手下人漸漸死去,那邊的樂隱也漸漸落在下風隨時都要戰敗的樣子,何苗心中是又急又怕又驚。


    “噗!”不防備間一支長戟刺穿了自己的身體,何苗身子一頓,緊接著,更多的長戟,更多的血窟窿,鮮血像噴泉一樣肆意噴灑著,模糊了自己的視線,模糊了自己的意識。


    何苗低頭自己的身體,上麵遍布著兵器傷口和醒目的血跡,真是一道美麗的風景啊,而自己就是這風景的主角,血不斷湧出來,發出嘶嘶的響聲,真是好聽哪,感覺不到疼痛,感覺不到悲傷,前麵那道溫和的光芒好刺眼,好舒服,好近又好遠。


    再也不用這樣窩窩囊囊地生活了,再也不用冷嘲熱諷的眼色了,再也不用聽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語了,真好啊!


    一直在努力,努力做自己,做一個叫何苗的男子漢,而不是什麽大將軍何進的弟弟,可是還是被輕視,被無視,被歧視,這就是自己想做的自己嗎?每天渾渾噩噩得過且過,每天擔驚受怕如坐針氈,隻因為哥哥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大將軍,生殺予奪的大權在手,自己顯得總是那樣多餘那樣格格不入,我何嚐不想光耀門楣,何嚐不想建功立業,但是何進,我的哥哥,我是該謝謝你讓我坐上了車騎將軍的寶座還是該恨你讓我永無出頭之日!


    就連你死了也要拉我來陪葬!


    “樂隱,投我是你的錯啊!”何苗吃力地說完這句話,閉上了對這個世界無比留戀又無比怨恨的眼睛。


    樂隱,如果當初能聽你的勸諫我現在何至於此呢?


    大哥,如果不是卷入這場鬥爭我們何至於手足相殘呢?


    妹妹,你一定要好好活著,我和大哥在黃泉路上


    等你。


    “唰!”又一支長槍掃來,割破了何苗的咽喉,停止了他的生命,也停止了他的思想。


    一陣風吹過滿身的傷口,發出一種奇妙的悅耳聲音,讓人陶然忘我,咦,怎麽聽不到了?


    死,原來就是這樣簡單。


    樂隱聽見了何苗的慘叫,迴頭望見,隻見到何苗對他露出的最後一個歎息的微笑——


    和身後吳匡刺穿後心的這柄長劍!


    轉身,隻處的如狼似虎般廝殺的士兵,像貪婪嗜血的殺戮狂一樣毫不留情地互砍互殺,斷肢殘臂,鮮血淋漓……


    “哈哈哈哈哈!”樂隱忽然發出不似人聲的大笑,把吳匡嚇了一跳。


    “都要死了還這麽開心!”吳匡上前揪住樂隱衣領狠狠道,“有什麽好笑的!”


    “有什麽不好笑的!”樂隱踉蹌著掙開吳匡的手,搖搖晃晃著向前走去,手裏指點著那些士兵們,“你,你,還有你,你們現在不是都很開心嗎?但你們能開心地死嗎?你們敢開心地死嗎?你們有那個幸運開心地死嗎?”


    “瘋子!”吳匡上前衝著樂隱又是一劍,士兵們也緊跟著一起刺向樂隱。


    “刀下留人!”遠處傳來一聲厲喝。


    “我錯了嗎?孟德?”樂隱強睜開迷離的眼睛,來人模糊的身影,呆呆問道。


    曹操轉遍整個皇宮,都不見天子蹤影,心中已經知道不妙,經過朱雀閣,卻吃驚地匡正在攻殺驃騎將軍何苗,何苗死不死他不管,問題是他的好友樂隱也在裏麵,於是連忙大喝:“刀下留人!”


    但為時已晚,等到曹操趕過來扶住搖搖欲倒的樂隱時,對方已經奄奄一息了。


    “先生,先生!”曹操不可置信地用力搖晃著昏死過去的樂隱,他不相信眼前的這個血人就是那個談笑風生的海內名士樂隱,就是那個和他對酒高歌品茗弈棋的樂隱,就是那個廣收弟子免費教授學生自己卻家貧如洗的樂隱。


    樂隱掙開雙眼,是曹操無疑,重重歎一口氣,無比淒然的說道:“孟德,我們何至於此啊!”


    “先生大才,為何屈身事奉何苗此等庸主?如今又為之身死,奈蒼生何!”曹操眼中含淚,悲愴不已道。


    “何驃騎不是庸主,你們都不了解他,你們都錯怪了他了!”樂隱道,“隻有我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他也有理想有抱負,有著一番建功立業的豪情,可惜人死了,說什麽都的沒用的了。”


    “不管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勾結十常侍陷害忠臣就是不對!”曹操說道。


    “是嗎?”樂隱咳嗽了兩聲,臉色蒼白如紙,口中話語卻異常凝重,“孟德,很高興能交到你隻有的好友,這輩子最遺憾的事,恐怕就是不能和孟德品詩論道了!”


    “……”曹操沉默不語,陷入深思。


    “孟德,我隻問你一件事,”樂隱口氣忽然變得銳利異常。


    曹操聽出樂隱話裏有話,偏過頭


    “那封信真的是十常侍賄賂何車騎的證據嗎?”樂隱繼續道。


    “如果他沒做過,為什麽不光明正大出來地澄清呢?”曹操道,“就算是小人從中作梗,又能奈他何呢?”


    不錯,是他十常侍派人去向何苗行賄而空手出來,是他曹操偽造了那封書信,是他信誓旦旦地自圓其說讓何進信以為真,他隻是想讓何進明白,危險已經到了身邊,不是敵死就是我亡,如果他能料到何進最後還是毫無動作,反而隻是一門心思地想著如何對付高燚而已,那麽自己做的這一切都是徒勞都是無用功,自己是絕不會以幾乎與樂隱絕交的代價來做這件違心的事的。


    算了,做都做了,還有什麽好後悔的。


    “那段日子何驃騎有事請教於我,我一直陪侍在他左右,幾乎形影不離!”樂隱操有些愧色的眼神道,“十常侍賄賂了何驃騎不假,當時我也在場,何驃騎根本沒有收受那些賄賂!是十常侍設的計策,我隻是沒想到精明如你曹孟德者也會中了十常侍的暗算!”


    不說話,樂隱繼續道:“我當時真是太天真了,竟然還讓何驃騎去見太後稟明事理,現在想來是我錯了,如果何驃騎不是聽了我的話,當著太後和大將軍以及滿朝文武說出那些再公正不過的道理,現在怎麽會不明不白地身死這裏,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所以讓我陪他一起上路,我樂隱毫無怨言!”


    “操負先生!但如果先生是操,站在操的立場上,又會怎麽做?”曹操唏噓不已地說出這句話,卻發覺懷中樂隱眼中的神采正漸漸淡去。


    “此生無為,吾之大憾!吾之大憾!孟德,莫要學我,莫要學我啊!”樂隱說完滿心遺憾地閉上了眼睛。


    “難道我們錯怪他了?”吳匡疑惑地己的劍。


    “殺都殺了,後悔有什麽用!誰讓他自己找死的!”董旻冷笑道。


    曹操痛苦地閉上眼睛,壓住了心頭的怒火,他默默地將樂隱的屍體放在地上,眼神掃過愕然的吳匡,出神地邊殺得眼紅的將士們,長歎一聲,黯然離開了這個傷心的地方。


    越混亂越冷靜,曹操冷眼裏的殺戮,心中有無限哀思無限憤怒無限悲涼,洛陽皇宮成了人間煉獄,剛才來的路上聽見袁紹竟然命令士兵分頭去殺十常侍的家眷,而且是不分老幼,統統殺光一個不留,弄得現在洛陽城裏人心惶惶,這也就罷了,但是好多沒有胡子的人都被誤殺,可笑的是他們見到官兵隻能脫光下體才能得以免死,這算怎麽迴事?世界末日了嗎?況且這後宮有數千宦官,難道都要殺完嗎?難道他們都是壞人嗎?


    是的,沒錯,他們是壞人,但我們能拍著胸脯問心無愧地說自己是好人嗎?好人就該理直氣壯地殺人嗎?好人就是完美無缺毫無瑕疵的嗎?


    就算殺了他們又能怎樣呢?這個大漢帝國會墮落會衰落會敗落難道隻是因為幾個跳梁小醜的原因嗎?


    為什麽就沒有人去反省自己,不去想想自己錯在哪裏!


    殺人固然是很快意是事情,政見不合殺之,敗壞朝綱殺之,陷害忠良殺之!


    快意,是很快意,但殺完之後呢?朝廷能因此而清平嗎?國家會因此安泰嗎?百姓會因此樂業嗎?


    殺人不過是一件最懦弱的事情,你改變不了他的思想,隻能像個懦夫一樣終結他的生命,完事後還以功臣自居。


    可笑!


    哼,我曹孟德倒想個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子,能變成什麽樣子!


    “殺呀!”幾個士兵竟然衝著他殺了過來,他們眼中那種狂熱,他們手上淋漓的鮮血,他們兵器上懾人的寒氣仿佛隨時要把人送上地獄黃泉路。


    曹操猛的抬頭,拔出恩師皇甫嵩贈予他的這把上陣殺敵的倚天劍,聲如雷震:“典軍校尉曹孟德在此,誰敢放肆!”


    “大人恕罪!”士兵們收了兵器,恭敬地前冷靜異常的曹操。


    “還愣著做什麽?快去宮中救火!”曹操厲喝。


    “諾!”士兵哄然散去。


    來到正殿,曹操意外地盧植,知道何太後已經來到了這裏主事,雖然很不齒這個蕩婦,可皇帝與陳留王在混亂中下落不明也是不爭的事實。


    “參見太後娘娘,陛下與陳留王不見蹤跡,懇請娘娘下旨緝拿宦官奸佞殘餘,就地正-法,另派兵馬四處搜尋陛下與陳留王殿下行跡!”曹操拜過何豔,許多朝臣大員也來到了正殿,宮中群龍無首,於是隻好奏請何豔統攝政事。


    “好,你們都是大將軍的心腹將士,大將軍雖不幸遇難,希望你們還能像以前一樣用心輔佐朝廷,傳哀家口諭,閹黨已是窮途末路,隨時可能對陛下不利,務求各將士用命,不惜任何代價也要救下聖駕!”屏風後的何豔有氣無力道,剛才的驚險已經嚇破了她的三魂六魄,現在的自己還是魂遊天外。


    “諾!”眾大臣應道,隻是這聲諾顯得那麽不屑。


    其實也不需要何豔她做什麽事,凡事隻是點個頭而已,但一想到何進何苗一死,她自己也不過是個傀儡而已,朝臣們都還這樣彬彬有禮隻是礙著一層法度而已,其實他們己的眼神哪個不是色迷迷的?尤其是那個典軍校尉曹操,眼神一直不懷好意地己,想到這她又求救似的植,迎來的卻是同樣熟視無睹的目光。


    難道你也怪我所做的這一切嗎?


    心涼了。


    來吧,都來吧,哀家還有什麽怕失去的,就算你們一個個來,哀家也笑得出來!


    哀家還配用哀家這個稱唿嗎?


    丈夫死了,大哥二哥死了,賴以為依的兒子也下落不明了,自己的心也死了。


    還真是哀啊!


    哼,何進之所以會死還不是你這個妹妹縱容十常侍!曹操斜眼豔落魄的何豔,心中冷冷想道。


    何進,這個無謀匹夫死了也好,省得給這個國家這個社稷萬千大漢子民添亂。


    可憐的何進,沒有人是真正為你傷心的,你的妹妹和弟弟和你同父異母,他們都是在直接或間接地置你於死地而不自知,你的繼母舞陽君和你的弟弟一樣貪圖財貨,你的敵人甚至你的幕僚何嚐不是希望你死呢?


    當你有用時,不共戴天的敵人都是你生死相交的親朋好友,當你無用時,誰會真正你,當你有害時,所有朋友都成了敵人,不管你身居高位,還是籍籍無名。


    你,何嚐又不是這個時代的悲哀呢?


    可歎,可憐,可悲,可笑。


    一聲馬嘶打破了寂靜,袁紹騎在高頭大馬上威武不凡:“孟德,士兵報說幾個宦官劫持著陛下與陳留王殿下他們逃往小平津去了,我們快去追!”


    “恩!”曹操也上了馬,現在不是傷懷悼亡的時候,死者已矣,生者奮發,“駕!”


    “本初兄,這就是你想結果嗎?”


    “孟德,不然我們還能怎麽樣呢?”


    曹操騎著馬,望向天邊的暗雲,暮色四合,近處平日裏引人入勝的假山像是綽約的野獸,更像是夢境裏縹緲的陰影,遠處昏黃的燈盞如山間窺伺的幽火,更遠處的高山密林正變得朦朧,模糊的輪廓像是猙獰的上古邪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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