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娘娘旨意,宣大將軍覲見!”大將軍府內,黃門侍郎荀攸將聖旨交到何進手裏。


    “太後平日都是讓小太監們傳旨,公達怎麽今天親自過來了?”何進接過聖旨,有些疑惑地看著麵前的這位海內名士荀攸荀公達。


    “大將軍知遇之恩公達沒齒難忘,故而今日要親自前來傳旨,大將軍切不可入宮!”荀攸平靜地看著何進道。


    “什麽?”何進迷惑了,你來傳旨讓我入宮,卻又勸我不入宮,到底什麽意思?


    “公達無狀,適才看了看這道聖旨的璽印,發現竟然是歪斜且褶皺的!”荀攸道。


    “什麽意思?”何進問。


    “有人假傳聖旨,圖謀不軌!”荀攸道。


    “怎麽會?公達一向是謹慎之人,今天怎麽說話這麽荒唐!”何進將聖旨交給下人,吩咐立刻備馬車,說完就出了府門。


    “大將軍這是要去哪裏?”陳琳辭了官本想直接迴鄉,但想想何進畢竟有提攜知遇之恩,就一大早的來辭行,沒想到剛到門口就見何進要上車,黃門侍郎荀攸在車旁神色不自然,心中一動,立即喊道。


    “太後娘娘不知何事傳我入宮!一會我還要去迎接董卓進京!”何進說著已經上了車,“孔璋改日再來罷!”


    陳琳不聽還好,一聽立即就急了,連忙上前拉住何進的衣袖道:“太後此詔,必是十常侍之謀,大將軍切不可去,去了兇多吉少啊!公達,你怎麽也不勸勸大將軍,難道你忘了大將軍的情義了嗎?還是說你早已和張讓他們沆瀣一氣了!”


    “我勸了,怎麽沒勸?我看聖旨就感覺不對!可惜大將軍不聽我的勸告啊!”荀攸有點委屈地說道。


    “你們兩個不要吵了!”何進不耐煩地掙脫陳琳,“太後是我的親妹妹,會有什麽禍事?”


    陳琳轉到車前跪下道:“大將軍,萬萬不可啊!”


    荀攸也跟著勸何進:“孔璋的話沒錯,俗話說,不知道君有難也就罷了,知道而不說盡職盡責地出來豈是下屬當所為?”


    何進揭開車簾對著他們發火道:“以前多少次都沒有事,為什麽今天就獨獨不可?”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董卓在外,整個雒陽的人都知道了,十常侍必會走投無路,所以會萌生歹心與大將軍同歸於盡!”陳琳死死抓著車子道。


    “他們敢!”何進指揮車夫,“別管這兩個人,隻管走!”


    “駕!”車夫猛甩鞭子,馬車卻紋絲不動。


    “怎麽迴事?”何進再次揭開車簾,隻見車駕被曹操和袁紹製住了,“本初,孟德,你們幹什麽?”


    “陳琳和荀攸都是好意,現在我們的計謀已經人盡皆知,形勢再明顯不過,大將軍還入宮去做什麽呢?就算入了宮又有什麽用呢?”袁紹十分不解地看著何進問。


    曹操也說道:“如果非得入宮不可,那就先把十常侍弄出宮來,然後再行入宮不遲!”


    何進笑道:“真是婦人之見!我掌握天下之權,十常侍敢拿我怎麽樣?貪生怕死才會被天下人恥笑吧,太後娘娘有詔命我卻不去,這才反倒會讓那些個閹官們抓住我的把柄說我有不臣之心。”


    袁紹上前道:“大將軍非去不可,那就讓我等帶兵護衛,以防不測!”


    何進甩下簾子:“隨便你們!今天要是什麽事都沒有,看我不罰你們喝個爛醉如泥!”


    “大將軍少待!”曹操袁紹相視一陣苦笑,迴身去召集兵馬了。


    “這些個人成天在想什麽?”何進不屑道,突然沒來由地一陣心慌,冷汗直冒。


    難道真如他們說的?這次和以前不同?會有身家危險?


    但既然自己都下決心要去了,臨陣退縮還有什麽臉麵!


    不怕,自己已經派了心腹去調查十常侍的行蹤了,隻要查明張讓他們沒在永樂宮,那肯定就不會有什麽危險可言。


    “大將軍,可以了!”不多時,車外傳來了袁紹的聲音,何進揭開簾縫看去,隻見曹操袁紹和袁術全身披甲,身後是一千多同樣威風凜凜的士兵。


    看到這麽多人給自己壓陣,何進才感覺好了點。


    “出發!”


    浩浩蕩蕩的隊伍行進在雒陽街道上,也隻有大將軍何進才有這樣的排場。


    “那不是車騎將軍何苗和他的長史樂隱嗎?”快到皇宮的時候,眼尖的曹操看見了何苗的車駕,樂隱在旁邊騎著高頭大馬,雖然也有幾十人的護衛,但比起何進來,已經不是小巫見大巫這樣的話所能形容。


    “不錯,他也進宮,一定沒好事!”袁紹斜眼看去,正好和樂隱的冷毅的目光撞了個正著,心裏不由打了個冷戰,“不過,他的長史樂隱是個人才!也是位海內名士啊,對了孟德,聽說和你的私交還不錯呢!但聽說自從上次你揭穿了何苗的醜事,你倆關係就惡化了嗬嗬!”


    “恩!”曹操不多說話,善意地向樂隱點了點頭,後者卻不理他,弄得曹操尷尬的一笑。


    何苗見了何進的隊伍,立即下令自己的車駕閃到一邊。


    “不過這個人才的主公真是個草包!還是堂堂車騎大將軍呢?連咱們這些個校尉也懼怕,咱們可連將軍都不是呢!”袁紹轉過頭對曹操大笑。


    “恩!”曹操敷衍道,心中卻說校尉怎麽了,上軍校尉是西園八校尉之首,幾乎掌握了整個京城的兵權,還有司隸校尉,權力更大,簡直跟刺史沒有區別。


    “我說孟德,你怎麽心不在焉的?”袁紹問。


    “不是心不在焉!”曹操道,“我可知道我們今天的任務特別艱巨!”


    “這個不用你提醒!”袁紹拍拍身上的寶劍,“但我聽著你今天怎麽沒有力勸大將軍的意思?”


    “我很想力勸大將軍,但有用嗎?口水都幹了,倒不如什麽都不說,就專心做事,更何況——”曹操表情複雜地看向何進的馬車。


    更何況有的人就是想死,你攔得了他一時,你能攔得了他一世嗎?


    “太後隻宣大將軍入內,其他人不得擅入!”


    眾人到了青瑣門外,守衛見何進這麽氣派,正猶豫間,一個小太監說話了。一句話把所有人都阻攔在了永樂宮門外。


    “大膽,竟然敢對大將軍放肆!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袁紹拔劍道。


    “放肆的不是小人,小人一向對大將軍畢恭畢敬,但袁校尉請看清楚,這是太後寢宮,是你這個小小的校尉能想進就進的嗎?你們帶了這麽多人,是想幹什麽?”小太監言辭犀利地迴敬袁紹。


    “這……”袁紹根本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小太監會講出這麽一番話,一時間語塞。


    這時一個衛士急匆匆趕來,對何進附耳道:“小的查清楚了,十常侍都在服侍陛下,根本沒在長樂宮!大將軍盡可放心!”


    何進點點頭,徹底放下了戒備對袁紹曹操等人道:“行了行了!你們就在這等著,我去去就來!”說完不等他們反應,直接進了青瑣門。


    “孟德兄還真是忠心呢?”小太監轉過身,忽然低聲陰測測地說了一句。


    “……”曹操猛地看向這個小太監,這個背影好熟悉,他是——


    葉十七!


    高大厚重的宮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何進絲毫沒有發現什麽不尋常之處,而是繼續雄赳赳氣昂昂地向長樂宮走去,這種囂張跋扈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的姿態一直維持到他走過了三百多步的宮道走過曲折迴環的長廊走過爭奇鬥豔的花園走過怪石嶙峋的假山走到了長樂宮嘉德殿的門前。


    奇怪,為什麽一路上都看不見半個人影,為什麽青天白日地自己身上一直在冒冷汗,為什麽到處彌漫著一股可怕的氣息?


    “咚咚咚咚……”心跳忽然又像剛才在馬車上那樣急速跳起來了,猛烈得像是要跳出自己的胸膛,何進痛苦地捂著胸口,同時也聽見了身後那陰陽怪氣的聲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大將軍,別來無恙啊!”


    “張讓!”何進慢慢轉身,眼前的情景讓他大吃一驚。


    張讓、趙忠、段珪、曹節、侯覽、程曠、夏惲、郭勝八個常侍,身後是無數手持利刃的小黃門。


    “你們,你們不是……”何進結結巴巴。


    “我們不是去服侍陛下了是嗎?他們不是都被遣散迴家了是麽?”張讓等常侍一下子衝到了何進的身前,惡狠狠道,“你的那個所謂心腹衛士其實早就被我們買通了,要不然怎麽每次你想暗算我們我們都能平安脫身並想出怎麽對付你的方法呢?”


    “可惡!你們想造反嗎?”何進說著,卻一步步向後退去,很可惜,四麵宮門早已緊閉,更多的伏兵擁了出來。


    “要造反的恐怕是大將軍你吧,不然為什麽要陳兵於宮門之外呢?不要告訴我們你是來護衛聖駕的!”張讓話鋒一轉把何進給問住了。


    “大膽,我是堂堂大將軍!”何進伸手去拔佩劍,早被人擊飛到了一邊,他狼狽地摔在地上,氣急敗壞地說道。


    “堂堂大將軍又怎麽了?”張人不屑地看著被刀槍戟矛架起來的何進道,“大將軍就可以草菅人命嗎?大將軍就可以無視朝綱嗎?大將軍就可以耀武揚威嗎?董太後有什麽罪過,不就是和自己的兒媳吵了兩句嘴嗎?你仗這自己是皇親國戚,聯合大臣們把她逼出宮,又把她毒死在封地;先帝待你恩同再造,國喪其間竟然還托病不出?你不過是個殺豬賣肉的市井小人,要不是我等把你舉薦給天子,現在你能這麽富貴榮華風光無限?你不思報效也就算了,反而要謀害我等?你還不如你的妹妹懂得知道報恩!我說我等都是小人,那麽誰是君子呢?你嗎?”


    “哈哈哈哈哈!”將死的何進仰天長笑,看著眼前醜陋醜惡醜態的張讓,何進真的不知有什麽話可以說,現在他又能說什麽呢?悔恨沒有聽曹操袁紹那些人的話嗎?咒罵張讓卑鄙無恥嗎?埋怨自己大意馬虎嗎?說了又有什麽意義呢?


    “你笑什麽?”張讓惡狠狠地把匕首架在何進的脖子上問。


    “還記得二十多年前嗎?”何進口氣突然一變,問向張讓,眸子裏閃過一絲明亮的東西。


    “二十多年前啊!”張讓也陷入了沉思,那會他正值盛年,被孝桓帝寵幸,大紅大紫,權傾一時,聲名顯赫炙手可熱,當然,也不乏陳蕃、竇武這樣的外戚和士子,於是他看中了年輕貌美的何後,把她選秀入宮,不久也把何進提拔成自己的親信,培植對抗黨人的勢力,那時候的何進多聽話啊,對自己恭恭敬敬俯首帖耳,甚至稱自己為義父。


    誰會想到最後成為自己真正對手的就是這個無腦的何進呢?


    他幫自己鏟除了幾乎所有反對勢力,而今他成了對抗自己的最大敵人!


    “張讓!如果不是你當初把我舉薦給天子,我說不定還在市井間痛快地殺豬痛快地喝酒痛快地高歌,如果不是在這深不可測的政治場中,我們也不會成為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不是有幸入宮,我也不會一路順風順水地做到這個大將軍,你說我是該感謝你還是仇恨你呢?”何進笑夠了,說夠了,一臉複雜地看著張讓,和麵前不斷洶湧過來的宦官們。


    這場遊戲老子也玩夠了!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淋漓的鮮血肆虐著,不斷有更多的兵器刺過自己的身體,何進隻是本能地抽搐著,卻屹立著不肯倒下,他在等待什麽?


    我在等待什麽?


    何進吃力地抬頭看向頭上這片明亮的天空,陽光很明媚,雲彩在天上遊弋著,像頑皮的孩子,像斑斕的風景,像……像,像一頭豬?


    對,一頭豬,被剝光了皮毛擺在砧板上,到處是肥嘟嘟的肉,年輕的自己一刀切下去,成條成塊,然後哼著小曲掛在院子裏,一會妹妹就要從外麵玩耍迴來了,自己今天一定給她做頓好吃的,母親走了,雖然繼母和她的那個兒子一直刁難自己,好在繼母的這個小女兒對自己很好,聰明漂亮又能吃苦……


    “哥哥,哥哥快來呀!嗬嗬!你追不上我的。”何進眼前一晃,又看見了一片原野,原野上到處是芬芳的花兒和散發著香氣的野草,妹妹在萬花叢中悠悠雅雅地站著,恍若上天下凡的百花仙子,輕風吹過,妹妹那雖然樸素卻分外好看的裙裾隨風飄揚,迷失了天地間的美麗。


    “妹妹……”何進定定地看著前方,定定,定定。


    張讓走到何進麵前,猶豫了一下,用手慢慢合上了他的眼睛。


    “嘶——”張讓一刀割下何進首級,交給段圭:“給了外麵那些人吧!”


    這時張讓身後的一個小太監忽然抬起頭來,挺直了身子。


    “你就是葉十七對吧!”張讓看著這個小太監道。


    “嗬嗬,厲害,薑果然還是老的辣!”葉十七看看何進的無頭屍身笑得很燦爛。


    “可惜了,是一隻要死的薑了!”張讓自嘲道。


    “好吧,你要我做的我已經都做了,雖然還是很想殺你,不過,恐怕已經不需要我親自動手了,嗬嗬,你還是自求多福吧!”葉十七一個起落已經身在屋頂了。


    “哼,神秘的家夥,如果我還能活著,一定要弄清楚你做這些事的真正目的!”張讓拍拍何進的肩膀,“可惜,如果僅僅是如果!”


    段圭接過何進的人頭,卻不敢獨自麵對外麵那些兇煞們,隻好讓衛士隔著高牆把何進首級丟出去,然後在門內大聲道:“叛賊何進謀反,現已伏誅,首級在此!其餘從黨,全部赦免無罪!”


    袁紹正在全神貫注地戒備著裏麵的動靜,忽見裏麵丟出一個東西,骨碌碌滾到腳邊,仔細一看竟然是何進的首級!


    “閹官謀殺大臣!欲誅惡黨者隨我前來一戰!”說罷便衝向了青瑣門。


    袁紹這一舉動無疑帶動了靜候在宮門外的士兵們,他們個個隨著一起猛攻起了並不堅固的宮門,何進部將吳匡和董旻趁勢就在門外放起了熊熊烈火,又薄又不堪一擊的青瑣門哪禁得起這樣幾百人的猛攻濫打,不一會便化成了灰燼。


    袁術引兵突入宮廷,見到閹官不論大小都是一通亂殺,袁紹殺紅了眼,隻顧著找尋十常侍蹤影恨不能把他們碎屍萬段。曹操倒是清醒些,先奔到皇宮裏尋找天子和何太後,現在已經夠亂了,如果陛下被十常侍劫持或殺害了,後果可是不堪設想的。


    趙忠、程曠、夏惲、郭勝四人躲避不及,被何進的兵士趕到翠花樓前,毫無懸念地被砍成了肉泥。


    整個雒陽皇宮霎時漫布在衝天的火焰之中,張讓、段圭、曹節、侯覽知道正門已經沒辦法出去,於是分頭去內宮劫持太後和天子,相約從後門出北宮,見機行事。


    不一會,幾個人就聚集到了北宮門外,張讓看著皇宮冒出的滾滾濃煙,臉上似哭似笑,特別難看。


    曹節和侯覽懷裏抱著天子和陳留王劉協,年幼的天子一臉驚慌,更年幼的劉協卻顯得很鎮定,他看著臉上滿布鮮血的張讓冷冷道:“張公公果然是要謀害皇兄自立為主了!”


    “老臣不敢!”張讓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何進帶兵逼宮,已被老臣舍命除掉,可是他的部下不僅誣蔑我等圖謀篡位,老臣隻有冒死救出陛下和殿下,現在宮裏已經不安全了,老臣要護送陛下殿下出宮!”


    “皇兄是天子,孤是陳留王,誰敢對我們不敬!”劉協道。


    “事急從權,那些軍士隻會忠心於自己的上司,怎麽會保證他們沒有叛逆之心!”張讓迴答道。


    “那孤怎麽知道張公公就沒有叛逆之心!”劉協咄咄逼問道。


    “老臣忠心天日可鑒!”張讓對著天子磕了好幾個響頭,同時向曹節侯覽示了個眼色。


    二人會意,不由分說抱著兩個孩子就出了宮門向北而去。


    護駕還是劫駕,還不是你一句話說了算,真當我是三歲小孩子嗎?劉協望著張讓的背影心中冷笑:張讓,你有種就不要死,等孤長大了,親手把你送上斷頭台!


    張讓打了個寒顫,心中疑惑地看向後宮方向:段圭不是去劫持太後去了嗎?怎麽還沒迴來?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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