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州,雁門,馬邑。


    並州的來曆要上溯到上古時期,“地在兩穀之間,故曰並州。”大禹治水,劃分九州,並州本屬古冀州之分,舜帝以為冀州南北相隔太遠,分置並州,但上天卻似乎並不眷顧這個苦寒之地,百姓曆來困苦,飽經戰亂,收成可憐,可是苛捐雜稅卻日益繁重。


    雁門並州九郡之一,也是一處險峻雄關,“天下九塞,雁門為首。”雄關依山傍險,高踞勾注山上。東西兩翼,山巒起伏。山脊長城,其勢蜿蜒,東抵幽燕,西接黃河。


    馬邑是雁門郡內一座小城,卻也是整個並州境內遭受外族侵掠最頻繁的城池,三百多年前,朝廷曾密謀在此設下伏兵,打算引誘匈奴主力,可是最終走漏風聲,殲滅匈奴的希望也成了泡影。


    邊關的風總是凜冽的,即使是在陽春三月的時節裏,吹在人臉上也是生疼,那風中似乎永遠都帶著寒意,寒意中裹挾著血腥的氣味,血腥中摻雜著瘮人的獰笑,那是匈奴、鮮卑、烏丸的騎兵屠殺附近百姓時凝固在風中散不去的笑。


    這一日,馬邑來了一支商隊,為首的兩人是一對父子,中年人麵貌雄毅,其子也是生得英氣逼人,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二人非等閑之輩,他們在城中安置好商隊,便來到客棧裏,要了些酒菜,卻仔細聽著客棧裏其他客人的談話。


    “聽說了嗎?聶家那小子向何無庸下了戰書,約定今日午時在後山一戰呢!”


    “聶遼?他瘋了?何無庸什麽人物?也是他能惹得起的?”


    “說是何無庸最近又禍害了幾個姑娘,其中有一個就是聶遼的相好,兩人以前就有過摩擦,這次隻怕是要舊賬新仇一起算了!”


    “管他那麽多,咱們就等著中午看好戲吧,就是不知道到時候誰來給聶遼收屍啊!”


    青年聽罷這些,湊近中年人道:“義父,似乎我們趕上了一場熱鬧!”


    中年人沉下臉,訓斥道:“這次到鮮卑去,是有要事,化裝成商隊就是為了不引人注目,收斂些你的急性子,少給為父惹禍事!”


    “可是義父,聽那些人說來,那個聶遼大概不是何無庸的對手,孩兒若不出手幫襯一把,隻怕平白會損了一個好兒郎!”青年麵上閃過不忿,心中暗暗起了擔憂。


    中年瞪了青年一眼,再不去理會他,隻顧著自己斟酒吃。


    而此時馬邑城外聶家村口的樹林裏,一名麵色凝重的少年手持一柄青龍鉤鐮刀跪立在一個小土包前:“蘭,是我聶遼無能,讓你被那個混蛋糟蹋,官府更是和這個惡霸勾結,將你誣陷成女妓,反教真兇逍遙法外,我的心已經死了,可我不能看那個害死你的何無庸再這樣猖狂,今日我會去和他決一死戰,我知道他很厲害,但我還是會去,贏了,就可以為你報仇,輸了,就能和你永遠在一起!”


    一陣風起,叫聶遼的少年轉身決絕離開。


    午時到,聶遼到了後山約定的決鬥地點,附近十餘丈外,圍滿了看客,官府也知曉了此事,卻不知何故,沒有派人來製止。


    聶遼無視那些看客,他一步步緩緩走上高台,全部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白衣公子吸引,他手裏搖著折扇,背對著殺氣凜凜的聶遼,心情卻似乎很是怡然自得,半點不像是要片刻後開始生死決鬥的人。


    顯然,他便是何無庸。


    “來了!”何無庸轉過身來,收起手中折扇,麵如冠玉,相貌極美,不知底細的人一定不會把他和惡霸這兩個字聯係起來。


    聶遼不說話,略顯稚嫩的麵龐上,是一副必欲置眼前人於死地的表情,他反手一提手中青龍鉤鐮刀,指向何無庸。


    “聶遼,一個女人而已,你若跟了我,隨時讓你左擁右抱,做人何必這麽看不開,你就算殺了我又能怎樣?你的蘭還能活過來嗎?”何無庸臉上漾起笑意,語氣也是不疾不徐。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聶遼提著刀,索性飛奔起來,到得何無庸身前,驀地出手,直取對方下盤。


    “哼!”何無庸麵色微變,身形隨之躍起,宛如行雲流水,手腕一抖,折扇倏然打開,扇尖居然不是精美的山水畫,而是泛濫著寒光的短匕!


    人群中一片嘩然:“這聶遼用的是長兵器,何無庸卻是短兵器,俗話說近戰一寸短一寸強,聶遼這下被近身了不是等死嗎?”


    “嗬嗬,那倒未必,且靜觀其變!”忽然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圍觀眾人聞聲望去,隻見一個老乞丐半臥在一株樹幹上,眯著眼看著場中身形躍動的聶遼和何無庸,嘿嘿幹笑。


    說是老乞丐並不過分,他胡子拉渣,衣衫襤褸,左眼瞎,右腿瘸,瘋瘋癲癲,那株大樹高四五丈,不知他是如何上去的。


    “這個叫花子又在胡言亂語了,大家不要理會!”


    老乞丐卻繼續笑道:“不信我的話?打個賭如何?就賭這兩個人,誰會死!”


    眾人紛紛嘲笑,倒也真有幾個人當真了:“賭什麽?”


    老乞丐笑眯眯道:“我不賭別的,隻賭那個聶家小子贏!”


    “瘋子,這兩個都是瘋子,一個小瘋子不知天高地厚,一個老瘋子整日胡言亂語!”眾人又是一陣嘲笑。


    “老夫早就料到你們會這樣說,不如先看看賭注是什麽!”老乞丐說著,竟從懷裏摸出一顆夜明珠來,眾人的笑容頓時都僵住了。


    “如果聶家小子死了,這顆珠子便歸你們,老夫再把命也送去!”


    “命倒不用,有這個珠子就足矣!”當下便有識貨之人,認得這夜明珠是海中千年少見之物,也一並將身上銀錢掏出來,作為賭注,要與老乞丐一賭高下。


    這動靜自然被何無庸也聽到了,他示意聶遼看向人群那邊:“嗬嗬,居然有人賭你贏,當真是個睜眼的瞎子!”


    何無庸並非平白說這樣自傲的話,因為不過須臾功夫,他已經在聶遼身上刺了十幾刀,而且詭異的是何無庸的折扇上不知做過了什麽手腳,每刺中一刀,傷口都是血流不止!


    而且到目前為止,何無庸還是那身白衣,竟沒有沾上半絲血跡!


    人群嘩然,紛紛再度嘲笑老乞丐:“這下心服口服了吧,是你自己要送我們珠子,不是我們眼紅搶你寶貝!”


    老乞丐還是一如先前的笑:“不到最後,不要隨便下定論!”


    然而,並沒有人注意到,老乞丐暗扣手指,彈出許多透明粉末,去勢如風,正中聶遼身上傷口,那些本來流血不止的刀傷居然眨眼睛間便止住了血並結了痂。


    “竟然有高人暗中相助!”聶遼身中十幾刀,本來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經了老乞丐這樣相幫,隻覺得神清氣爽,宛如新生,這時他耳中一個聲音響起:“凝神靜氣,斂息寧心,尺有所短,雖強者亦有所弱,寸有所長,善用之而弱亦為強!”


    “是那個老先生!”聶遼腦海中突然想起一人,從他記事起有在雁門流浪的一個老人,經常說著人們聽不懂的話,可是聶遼知道,這是一位隱世的高人,剛才的聲音,也是這位高人的話!


    聶遼望向圍觀人群背後的那株大樹枝幹,那裏已經空空如也,隻有一顆珠子被放在樹上,熠熠生輝。


    何無庸卻沒有發現這些異常,他還道是聶遼的血已經流幹了,眼中閃過一絲殺機,當即身形一動,手中折扇霍然打開,這次卻不再是刺,而是直接將短匕盡數打出,無不朝著聶遼要害,同時人如鬼魅,拳腳齊出,悉數打在聶遼胸口。


    “噗……”每一拳每一腳,聶遼都要吐出一口血來,可見何無庸所用力道之淩厲,但聶遼卻是死死盯著何無庸,竟是一步也不肯後退。


    “不是想死嗎?這就送你去見你的女人!”何無庸不由氣惱了,明明是他在壓著聶遼進攻,可為什麽沒有絲毫勝利的快感!他以前所虐殺之人,哪一個不是被他的恐怖實力摧毀了心理防線,可這個聶遼,為什麽連痛哼一聲都不肯!


    拳腳如風,一下下折磨著聶遼,何無庸瘋狂地招唿著,他要眼前的人死,死得不能再死,到了陰間變成厲鬼也不敢迴來找他!


    “你輸了!”最後一拳,何無庸卻被聶遼出手握住了雙手。


    “你說什麽?”何無庸陡然一驚,此刻他的臉上身上,也濺滿了聶遼的血,先前的俊美再也不見,有的隻是鬼一般的麵容。


    “我說,你輸了!”聶遼死死握住何無庸的手,又重複了,一遍,說出這話時,聶遼自己都吃驚了,他自己都不知道哪裏來的這樣的自信,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巨大的力量。


    何無庸想要掙脫,卻感到雙手被鉗住了一般,想要出腳踢向聶遼胸口逼迫對方鬆手,卻不料聶遼已經雙腿齊出,夾住了他的右腿,然後不等何無庸反應過來,用力一壓“哢擦”


    “啊——”何無庸痛唿出來,他的右腿斷了。


    “我不甘心!”何無庸隻恨自己小瞧了這個聶遼,他劇痛之下,居然雙手也用力一扯,頓時將聶遼的雙臂也拉得脫了臼。


    “你——輸——了!”聶遼雙臂無力地耷拉在肩膀左右,可是他的臉上卻是在笑。


    “你笑什麽!”直到此時,何無庸還是從聶遼眼中看不到半分沮喪,他從地上拾起聶遼的青龍鉤鐮刀,打算讓聶遼死在他自己的兵器下。


    可是這一刀終究沒有刺下去。


    因為聶遼整個人都撲倒了何無庸的身上,而聶遼的身上紮著何無庸的匕首——


    “你——輸——了!”聶遼壓在何無庸的身上,那些匕首雖然深入了聶遼的五髒六腑,卻也悉數給自己的主人造成了致命的傷。


    何無庸停住了唿吸,眼睛瞪得大大,他到死也料想不到,會被自己的兵器殺死。


    聶遼口中喃喃著:“蘭,我為你報仇了,我來見你了!”也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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