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內炭火熊熊燃燒著, 偶爾發出嗶剝的的微響。冰輪端坐如鬆, 長睫黝黑若鳳翎,微微向下垂著,覆蓋住眼眸, 半晌, 方緩緩道:“你跟他說,難為他時時惦記著我, 但行營在外,不必講究那麽多規矩,這早晚請安就免了罷,我今兒也乏了,就要歇息了。”


    “是。”高賢領命而去。


    帳篷內再度安靜了下來,冰輪薄唇抿成一線,拿起鐵釺去撥弄炭塊,忽見一隻溫軟膩滑的小手伸過來, 蓋在自己的手背上, 她側過頭,見蓮真星眸正凝視著自己,不禁問道:“怎麽?”


    “沒什麽, 我以為。。。。。。以為你不高興了。”


    冰輪一怔:“你怎會這樣想?”


    “你方才的神氣。。。。。。”


    蓮真秀眉微顰,她跟冰輪兩心相許, 曆久彌堅,尤其近些時日,兩人私底下相處, 真真稱得上愛甜如蜜,情熾如火,但在那之外,冰輪與往昔並無絲毫不同,性情依然飄忽,喜怒令人難以捉摸和把握,往往她表現得特別平靜,若有所思時,她總是沒來由地不安。。。。。。


    “什麽?”


    “沒什麽,算了。”蓮真在心裏輕輕歎了口氣,隻是一種感覺,她也說不上來,或許隻是她多想罷。


    冰輪拍拍她的手,然後往鼎內添了幾塊新炭,口中道:“你要叫皇上過來,叫過來便是,這點子事,難道我不依你,還跟你生氣不成?”忽然笑了笑,道:“皇上倒挺有孝心的,那辟寒犀是太宗皇帝心愛之物,通共隻有這一枚,他竟翻出來贈與你了。”


    這件事蓮真並沒向冰輪提過,那辟寒犀也沒用過,她深知這東西稀罕貴重,本欲迴京之後,再找機會說服宗煦,或讓他留著自用,或仍然放迴寶庫,這時聽冰輪提起,大為驚異:“你怎麽知道?”


    冰輪隻是微笑,蓮真不禁懊惱,自己真是多此一問,她是什麽人難道自己還不知道麽?這宮中大大小小之事,又有哪一點兒又能瞞得過她了?她伸手掠了一下鬢角的發絲,期期艾艾的道:“那個。。。。。。我本打算還給皇上的。”


    “他送給你,你就拿著罷了。”說畢看了她一眼,含笑又道:“你放心好了,皇上待你好,我絕不至於多心的。”


    “難道我會那樣想你麽?”蓮真眼波微嗔,小聲道:“我隻是覺得,任何時候,任何事情,我都不該對你有絲毫隱瞞。。。。。。”


    冰輪怔了怔,慢慢轉過頭來,蓮真接著道:“太宗皇帝傳下來的東西,本不該輕易贈人,我沒跟你說,是擔心你責備皇上輕率罷了。。。。。。”


    冰輪仿佛沒聽到她的說話,隻將她的手握在掌心,輕輕摩挲,停了一停,低頭在她手背上吻了吻,這才道:“送給別人,自然是輕率,送給你,那是理所應當。”


    她聲音雖是一貫的清冷,神色間卻極盡溫柔,這樣的情話娓娓道來,便猶如簫音瑤琴般清揚悅耳,蓮真軟軟地伏在她膝蓋上,玉靨似醉,雙頰生春,片刻之前,她還掛念著宗煦,想叫人請他過來,三人一起共敘天倫,如今卻唯恐旁人過來,驚擾了這隻屬於她們的時光。


    冰輪眉眼輕彎,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揉她的秀發,兩人默然無語,溫存了好一會兒,蓮真低聲輕喚:“冰輪。”


    “嗯?”


    “我已經會騎馬了,赤龍駒很通人性,很乖。”


    “你想我帶你騎馬麽?”冰輪道:“嗯,這裏可不方便。”


    蓮真仰起麵孔:“你親口答應過的。”


    “等迴了行宮。。。。。。”


    “在行宮還用你帶麽?左不過是院子裏,再不然也就花園裏,那又有什麽趣兒。”蓮真微微撅嘴:“你自己怎麽三天兩頭打獵呢,要不,我喬裝改扮一下,扮作你的侍衛跟你出去罷?”


    “又說頑話了。”冰輪輕輕搖頭,卻終究不忍讓她失望,沉吟片刻,道:“等過兩天,我叫他們安排一下好了。”


    “那就說好了。”蓮真大喜,眼睛閃亮得宛若天上的明星:“你可不許賴!”


    “噓。”冰輪攬住她,溫暖的嘴唇幾乎貼著她的耳朵:“別嚷,高賢要勸諫的呢,悄悄兒的。。。。。。”


    山中秋意深濃,已帶了幾分冬的冷肅之氣了,天氣卻是極好的。


    天空是藍的,藍得透徹,雲朵是白的,白得明潔。環抱的群山之間,浸染著漫天遍地的深紅,流淌著無邊無際的濃翠,相互交織,彼此映襯,便如同一幅色彩明麗的巨大畫卷。一道清澈的水流從高山上倒掛下來,形成一個水晶般透明的大池塘,水滿溢而出,便匯流成歡快的溪流。


    馬蹄得得,踏在溪水中粼粼可見的白石上,飛濺起大片水花,踩在五彩斑斕的落葉上,發出綿綿沙響,這一切在蓮真聽來,不啻於世界上最動聽的音樂。她久在宮中,雖說每日裏身處寶樓金殿、仙館玉苑之間,但如何能與這般天然美景相比?


    蓮真手提韁繩,端坐馬上,一雙美目四下顧盼,隻覺萬物皆新鮮新奇,心中充滿歡喜雀躍之情。冰輪在她左側,卻是神色冷峻,不動聲色的注意著四下的動靜,間或有野雞、山兔、獐鹿等被馬蹄聲所驚,從深林中躥出時,即有禦林鐵衛彎弓射箭,再將獵物拾迴,馱在馬背上。


    蓮真數次轉頭,欲與冰輪分享心中美好感受,每每話到嘴邊,卻又忍住不說,這次她雖如願以償出來,但前後有高賢等心腹內監簇擁,周圍是數目眾多的禦林鐵衛圍繞,跟她想象中的與心愛之人並轡而行,縱馬郊野的情形相去甚遠,不免覺得有點美中不足,這時見他們獵獲的走獸飛禽越來越多,一路血跡斑斑,更覺大煞風景,惻隱之心油然而生。


    一名侍衛正搭箭瞄準一隻樹叢中驚惶逃竄的野兔,忽聽一聲甜美清脆的輕喝:“慢著!別傷了它!”手中箭下意識一偏,失了準頭,那野兔依然應聲而倒,那鐵衛立即翻身下馬,下跪請罪,冰輪勒住馬頭停了下來,看著蓮真,神色微微發怔,須臾,開口道:“去看看,興許還沒有死。”


    冉黎忙下了馬,跑過去一瞧,一隻渾身雪白的兔子倒在荊棘中,後腿中箭,受傷流血,正在地上垂死掙紮,他連忙抱了迴來,冰輪掃了一眼,道:“給它敷點藥,帶迴去治治。”


    隨行人等本帶了各種傷藥,聽她如此說,便給它上了藥,仔細包紮了。蓮真伸出手:“給我抱著罷。”


    高賢見冰輪沒說什麽,忙從冉黎手中接過,小心翼翼奉與蓮真,蓮真彎腰接過,隻覺它在自己懷裏不住顫抖,看似十分痛苦,不禁低聲道:“可憐的小東西。”抬眼望著冰輪:“太後。。。。。。”


    冰輪已猜到她的意思,問道:“你想迴去了麽?”


    “嗯。”


    “我們離大營已遠,是該迴去了。”冰輪輕輕頷首,隨即一拉韁繩,率先掉轉了馬頭,檀瑛隨即招唿所有侍衛,大家一齊上馬,從原路返迴。


    數百名禦林親衛拱衛著太後鳳駕,他們身著金絲軟甲,背背□□,腰懸長劍,一個個麵色冷漠嚴肅,鷹眼如同利刃般,四下巡梭,顯得十分警惕,□□皆是清一色的黑色駿馬。一路上,隻聽陣陣的蹄聲,就像是戰鼓的鼓點,整齊劃一,規律均勻。


    離禦營約莫還有四五裏路時,忽見前頭煙塵飛揚,旗幟招展,一隊人馬疾馳而來,檀瑛將手一擺,所有人便停了下來。


    冰輪此次出行甚為保密,隻有少數心腹大臣知道,跟隨身側的亦是極為親信的內監與侍衛,儀仗等一概免卻,但禦林鐵衛的獨特裝束,還是能讓人輕易認出的。


    因此那隊人馬一到跟前,便紛紛下馬,跪倒在道路兩側。隻有霍澤眼神呆滯,兀自騎在馬上,恍若刹那間已魂飄天外,他本在隊伍前頭,這樣一來就格外顯眼。


    蓮真在人群裏,也感受到了那貪婪放肆的而又火辣辣的目光,幾名內監卻是見機極快,在她還沒來得及閃躲之前,已驅馬上前,將她圍了個密不透風。


    “叩見太後!”


    驚天動地的喊聲,使霍澤如夢初醒,從馬鞍上翻滾而下,雙膝一曲跪倒在地,但覺渾身筋酥骨軟,心髒像是驟停了幾秒之後,再次加速跳動,腦子裏亦是暈暈乎乎,唯一能想起的,便是方才驚鴻一瞥間,那裹著雪白狐裘的少女,和那張端麗清絕的臉孔。。。。。。


    冰輪麵上如披寒霜,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眸中突然閃過一絲陰鷙狠毒的冷芒,高賢在旁看得分明,不由得心裏一緊,背脊升起一股涼意。


    冰輪將手中金色馬韁收緊,慢慢側過頭去,高賢見她目光有意無意,竟落在檀瑛腰畔的長劍上,心中更為驚懼。


    皇親貴族的子弟所佩之劍,通常鑲金嵌玉,點綴各色寶石,劍鞘花紋也考究華美,禦林鐵衛的劍卻與他們絕不相同,造型簡單古樸,烏沉沉的劍鞘,烏沉沉的劍柄,但這樣的劍,更像是殺人飲血的劍。


    空氣好像靜止了一般,凝重異常,無端端的叫人透不過氣來,高賢望望冰輪,又望望跪了一地的人,終於乍起膽子,輕聲叫道:“太後,侯爺親自率人迎接鳳駕來了。”


    “唔。”冰輪被他一提醒,仿佛忽然間迴過神來,凝目望向霍澤:“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霍澤聽她問話,結結巴巴的迴道:“微臣去見太後,他們說太後在歇息,不許人打擾,微臣越想越奇怪,太後雖歇息,為何高總管汪總管亦不見人?實在是放心不下,好容易打聽到太後出來狩獵,便匆匆趕過來了。”


    他這話倒是不假,須知霍淞這次特地派他出京,行前再三叮囑,要密切注意太後的動向,一是有行刺之事在前,不放心她的安全,二也是為了監視,霍澤平素雖任意妄為,但對於霍淞的話,卻是時時牢記。這次見到蓮真,隻是一個意外,她的裝束以及她的那匹火紅色的寶駒,在人群中實在是太過顯眼,縱然隻是倉促之間,也讓人無法不注意到。


    冰輪神情泰然,嘴角漸漸浮起一縷笑意:“你現在婆婆媽媽,說話行事是愈來愈像大哥了,你既這麽惦念我,我今日親獲的獵物,少不得要賞你一些了。”


    “是,那微臣先行謝過太後了。”


    霍澤跪在路旁,直待冰輪一行人盡行過去,才站起身子,笑容逐漸從臉上消失,隻呆呆的望著遠處的黑影,心裏無比悵然。


    冰輪一言不發迴到營帳,才換了衣裳,膳房裏便送了午膳來,高賢陪笑道:“太後,可要叫宸主子過來陪著用膳。”


    “不用了。”


    高賢知她心情不善,不敢多說,冰輪吃了幾筷子菜,又喝了半碗湯,道:“這些菜式不錯,賞些給檀瑛及侍衛們吃去。”


    “是,奴才這就讓人去吩咐膳房。”


    “檀瑛那裏,你親自送去。”冰輪撚動著手中的翠珠,眸色陰沉:“順便傳我旨意,明日清早,我跟皇上即迴廣樂山莊,讓他們今晚作好準備。”


    作者有話要說:  多謝那位說請我去看演唱會的同學,沒能及時迴複你,好意心領了。


    這文有多慢等得多難熬我很清楚,這幾個月實在是家裏有事,俗務太多。當然,這文難寫也是一方麵,我這次又沒寫大綱,架構大沒大綱寫起來會有點吃力。


    但我不會坑的,即使沒有一個人看了,也不會坑,這個句號我一定會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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