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也很靜,明月珠溫潤晶瑩的紅光,仍似水波一般,在偌大的寢宮內輕輕漾動,顯得喜意盎然。


    許是白天多喝了些酒,蓮真在夢中都感到一絲焦渴,半夜竟然醒了過來。被褥間的香氣,淡薄而清冽,那是某個人身上特有的氣息。蓮真慢慢睜開星眸,嘴角也隨之微微彎起,露出一絲甜美的笑容,這也許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個晚上,她的心輕盈而柔軟,完全沉浸在甜蜜幸福的情緒當中,長夜漫漫。。。。。。誰說長夜漫漫?此時此刻,她隻希望黎明永遠不要到來。


    隻是,她的笑容隻維持了短短一瞬,便被驚愕的表情代替。


    鳳床很大,冰輪側身而睡,與她中間隔了足有兩個人的距離,隔著一層薄被,她背部優美的弧線依稀可見,然而,此時此刻,她看起來竟似在陣陣發抖,她的唿吸聲,粗重而急促,在這暗夜裏,清晰可聞。


    “冰輪。”蓮真用手肘撐起身子,柔聲輕喚,冰輪毫無反應,蓮真秀眉微蹙,聲音明顯多了一絲擔憂:“冰輪,你怎麽了?做噩夢了麽?”猶豫了一下,伸手輕輕推她。


    誰知手剛一碰觸到冰輪的衣裳,她卻驀地驚醒,猛然翻身而起,右手直直的伸出去,準確無誤地扣住蓮真的脖頸,左手迅速往枕下一探,隻聽“鋥”的一聲,鳳帳內隨即閃過一道寒光。這幾下動作卻是極快,一氣嗬成,蓮真還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便覺得唿吸被人掐住,窒息欲死,一張俏臉憋成紫紅色,雙手在空中無力的揮舞兩下,想要求生反抗,卻是徒勞無力。


    眼前漸漸發黑,意識也越來越模糊,我要死了嗎?這個可怕的念頭從腦中一閃而過,跟著,蓮真便覺喉間一鬆,“咳咳。。。。。。”她恍若被從死亡邊緣拉迴來,癱軟在床上,劇烈的咳嗽著,大口大口的唿吸著新鮮的空氣。


    “蓮兒,你沒事吧?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冰輪神色驚恐,俯身打量她,冷汗潸潸而下,語無倫次的解釋著:“我。。。。。。我做了一個夢。”蓮真勉強笑了笑:“我沒事。”


    冰輪扶起她,將她抱在懷裏,喃喃道:“你睡在這裏。。。。。。我不記得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蓮真軟軟地倚在她肩上:“我知道。”


    兩人皆是驚魂未定,彼此緊緊相擁,隻覺對方急促的喘息,疾風驟雨般的心跳,與自己的仿佛融為了一體,再也無法分清。


    過了許久,冰輪緊繃得猶如弓弦的神經漸漸鬆懈下來,她慢慢鬆開蓮真,麵上滿是歉疚之色:“剛弄痛你了吧?”


    蓮真搖了搖頭,目光一轉,看向被子上那柄短劍,她從來沒有想到,冰輪即使在睡夢中,也如此警醒,而且竟然在床上藏有利器,她彎下腰,將劍拿在手裏,隻見劍身輕薄,如一泓秋水,還未近身,便覺寒氣迫人。


    “你小心傷了自己。”冰輪緊張地將劍從她手裏拿迴,歸入寶鞘,想了想,仍置於枕下,看著她,言語間頗有幾分不自在:“因為上次有人行刺,所以。。。。。。所以。。。。。。有些不安心。”


    蓮真並不接話,隻是伸手捋了捋她額前汗濕的發絲,溫柔的道:“看你,出了這麽多汗,身上都濕了,我去給你拿衣服換上。”起身下床,她本已渴極了,卻先倒了熱茶來,服侍冰輪喝了,自己才喝,然後擰了熱毛巾來,替冰輪擦了臉上身上的汗,又拿了一件明黃色素緞中衣給她換上。


    冰輪仰躺在床上,整個人似已虛脫,全然不是平日裏沉穩冷峻的模樣,蓮真跪坐於她邊上,烏黑如絲緞般的長發鬆散的垂落下來,她麵含隱憂,纖長的玉指撫過她的衣領,問道:“你夢見什麽了?”


    冰輪眼眸半閉,半晌,低聲道:“我夢見她死時的樣子,還有。。。。。。”說到這裏,輕輕咬了咬牙,硬生生的咽下後麵的話。


    “還有什麽?”


    冰輪輕輕吐了口氣,語氣疲倦:“還有一些可怕的場景。”


    蓮真怔住,也不再追問,一陣沉默過後,再度開口:“經常這樣嗎?”


    “嗯。”


    蓮真咬了咬唇,過了許久,小聲道:“冰輪,那不是你的錯。”將她的手握在掌心,心裏似被什麽生生扯出了疼意:“你如此自責自苦,她。。。。。。她若芳魂有知,也。。。。。。必不安生。”


    她的手很柔軟,很暖,冰輪沒有說話,可是身子卻再度輕輕顫抖起來,蓮真憐惜之意大盛,側身躺下,將她攬入懷中,冰輪微微蜷縮著身體,柔弱無助得如同一個嬰兒,蓮真心疼的注視著她,忽然溫柔的吻下去,她的吻輕而密,似蹁然的蝶,似綿柔的雨,拂過她的額頭,臉頰,也落在她的眉眼和唇上。這樣纏綿無休止的親吻,有一種奇異的力量,衝淡了厚重的陰霾,安撫了破碎的心靈。


    冰輪的眼睛很安靜的闔著,唿吸平緩,似已睡著了,蓮真眼波柔情流動,癡癡的看著她精致的臉龐,忍著手臂的酸痛,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生恐驚醒了她。


    冰輪忽然輕輕動了一下,發出夢囈般的低語:“蓮兒。”


    “我在呢。”蓮真一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背,聲音甜柔,在她耳邊低語:“我在這裏,睡罷。”


    許久沒有睡得這麽安穩過了,仿佛小時候睡在母親的懷抱裏一樣,安心無憂,夢裏都帶著溫馨的甜意。


    蓮真天亮之前便已離去,冰輪側坐著,久久的看著空空的枕畔,爽然若失。


    因要早朝,當值的宮女按時依次進來,開始安靜的忙碌著各自的活兒。冰輪盥漱畢,任由她們替自己換上鳳袍,係上玉帶。


    高賢進來請示傳早膳,見她精神極好,連一向寒若深潭的鳳眸,也似乎變得柔和了少許。可是,這樣的變化,卻是極細微,又是極短暫的,除了他沒有人察覺,等她去了勤政殿,坐在那高高在上的寶座上,她又變成了那個冷酷堅毅、權傾天下的皇太後。


    今天的早朝頗有些火藥味。因為吐穀渾在與燕軍的交戰中,傷亡甚重,眼看要重蹈吐蕃的覆轍,連都城也將要失守,伏羅可汗急急派使者去霍牧軍中求和,並表示會在近日內向大燕皇帝遞交降書,願意永為大燕藩臣,年年納貢,所以兩國暫時已休兵。霍牧一邊這些情況稟奏朝廷,同時又遞上一封奏折,說要帶兵轉攻西域,令三十六個小國臣服,以此一役,奠定大燕宗主國的地位,並一勞永逸地解除所有邊患的威脅。


    於是冰輪征詢朝臣意見,眾臣之中有一部分欲要巴結太後和霍牧之人,自是稱讚不已,說是“大將軍深謀遠慮,一心為國”,又是什麽“西域小國眾多,時叛時附,皆是牆頭草,應當痛擊之”,還有人說“大將軍是本朝第一良臣猛將,有大將軍在,大燕的江山穩如泰山。”一時之間,阿諛拍馬之聲一片。


    王忠心裏大怒,正欲說話,含英殿大學士楊琰已出班奏道:“微臣以為,對吐蕃和吐穀渾之戰,是必打之仗,對西域小國之戰,可以不必。吐穀渾和吐蕃強大,屢次犯我邊境,藐我君上,是極大的隱患,而西域小國,本有小半仍在向我朝納貢,那些沒有歸附的,無非是從前仗著吐穀渾和吐蕃的勢力,現在吐蕃和吐穀渾已向我大燕稱臣,樹倒猢猻散,他們終有一天會再來親附我大燕。”


    楊琰素有才識,能謀善斷,且又穩重可靠,四十歲便已成為內閣中的一員,王忠一向賞識他,聽他如此說,甚是欣慰,出班道:“楊大人言之有理,西域小國,不足為慮,可以慢謀。我大燕連年征戰,滅番兵,揚國威,聲振海內,今後已無人敢捋胡須,正宜罷戰息兵,與民休息,若繼續征伐西域,到時民力屈,財力竭,後果堪憂。”


    霍淞壓下心中的惱怒,亦從文官之列走出,先向皇帝和太後施禮,然後皮笑肉不笑的道:“我父親對大燕一片赤膽忠心,與胡虜交戰,每每父子親自上陣,浴血沙場,短短幾年便建奇功,此次他欲征伐西域,為的也是永絕後患,怎麽到了首輔大人這裏,便成了窮兵黷武了?”


    兵部尚書司馬護忙出來打圓場:“首輔大人和大將軍都是忠臣,國之棟梁,殫精竭慮,全是為著朝廷,隻是各在其位,想法不同而已。”


    說話之間,柴彪等武將也出來支持王忠,而霍淞的黨羽也紛紛陳奏,眾人爭論越來越激烈,宗煦坐在寶座上,有些不知所措,側頭去看冰輪,冰輪見氣氛愈來愈緊張,輕輕咳嗽了一聲,大殿內頓時鴉雀無聲。


    冰輪緩緩道:“大將軍帶兵深入西疆,踏平吐蕃,征服吐穀渾,為大燕立下了汗馬功勞,若能一鼓作氣,再取西域,那將是萬國來朝,四夷賓服,朝廷沒有不允準之理。”看著王忠,又道:“首輔所憂慮的,無非是連年用兵,耗費巨大,國庫空虛,但我昨天已就這事問過耿愛卿,他說雖有難處,但戶部勉強仍可支持。”


    王忠聞言,狠狠地瞪著耿賢一眼,耿賢站在人群中,隻當沒有看見,心裏卻暗暗叫苦。


    冰輪又道:“此戰持續,自是要耗損大量國力,但若功成,將換來大燕上百年的和平安定,我認為值得。這事就這麽定了,至於細節,到時再從長計議。”


    高賢見她離座,拉長聲音道:“退朝。”


    眾臣不敢再說,皆跪伏於地:“恭送皇太後,恭送皇上!”


    剛迴到萬方清和,還來不及換衣裳,便有內監稟報:“太後,王大人和柴統領在外求見。”


    冰輪揉了揉太陽穴,道:“叫他們書房見駕罷。”


    “於私而言,大將軍和太後是父女骨肉,太後和皇上是母子之親,於公而言,大將軍是家,皇上卻是國,老臣不知道家國之間,太後將如何抉擇,但老臣近日拚了一死,也要直言進諫。”王忠摘了官帽,在地上連磕三個響頭,直著脖子道:“大將軍是本朝難得一見的將才,所以當時微臣才向先帝推薦他擔任主帥,可是如今的他,早已不同當時,任意跋扈,欺君擅權,殺當地朝廷命官,如同家常便飯,靈州先後有數十名官員向朝廷舉報他僭越不法之事,如李守節、郭開等,皆被他斬首,太後明知此事,是否要繼續庇護他,任其所為?”


    “首輔可能對大將軍有些誤會。”冰輪道:“先帝在時,便許大將軍節製西疆幾州,李守節等違抗了軍令,所以才被殺的。”


    “什麽違抗軍令,分明是公報私仇!”王忠須發皆張,顯見得十分激動:“霍牧現手握重兵,掌控西疆,野心漸已膨脹,若是借著攻打西域的機會,再駐守幾年,繼續增加勢力,籠絡民心,到時候羽翼豐滿,必然會成為第二個曹操啊!以太後之睿智賢明,難道看不清這一點嗎?”


    柴彪跪在他身後,沉聲道:“首輔所言,也是微臣心中所想,太後英明果毅,是女中豪傑,必然能將親情拋到一旁,以大燕江山為重。”


    “你們想我怎麽做?下一道聖旨,讓他班師迴朝嗎?”


    兩人齊聲道:“正是。”


    “須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冰輪反問道:“若是他不肯,又該怎麽辦?朝廷能有誰與他抗衡嗎?”


    王忠和柴彪對望了一眼,腦中瞬間轉過許多個念頭,卻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冰輪亦是默然,站起身來踱了幾步,左手輕輕撚動著手中的佛珠,許久,方輕輕歎道:“還說什麽羽翼豐滿,他羽翼早豐,輕易是無法撼動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聖誕快樂!


    遲來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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