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到寢宮內殿,似乎走了很長一段時間,靜立良久,伸手輕輕撥開珠簾,但聽叮然輕響,一抹緋色倩影站了起來,望著她嫣然含笑:“我等你好久了。”


    鋪天蓋地的熱浪均被阻擋在外,殿中寧靜而清涼,皇貴妃望著她,神色有些恍惚,蓮真見她臉色透著微紅,鼻尖也沁出微微的汗意,便微笑著遞了一塊冰敷過的毛巾過來,皇貴妃默默接過擦了擦臉,便覺一陣清爽。


    蓮真待她坐下,一邊替她舀粥,一邊笑道:“我聽說近日天氣炎熱,你懶於進食,隻給你準備了粥。”


    她心情極好,語聲輕快,皇貴妃眼睛掃了一下,桌上隻擺了幾樣平日裏自己愛吃的時蔬小菜,那粥卻是以鮮嫩荷葉、禦田粳米、冰糖等熬成,色澤微碧,清香撲鼻,配著那白玉碗煞是好看。


    “多謝你費心。”皇貴妃拿起羹匙撥了撥,輕輕嚐了一口。


    蓮真嘴角笑容微凝,旋即恢複如常:“這粥是我熬的,可好喝麽?”


    皇貴妃一怔,卻沒有作聲,蓮真雙手托著香腮,看著她喝粥,心裏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半晌,輕輕喚道:“冰輪。”


    皇貴妃手中銀匙微微一頓:“你以後不可如此叫我。”


    “為什麽?我從前也是這樣叫你。”


    “此一時,彼一時。”皇貴妃自己也覺得這個理由有些無力,緩緩的道:“你現在並非禁閉在哪座宮室之中,出來了,一切要依照後宮的規矩來。”


    “若然如此,我寧願永遠不出來。”


    蓮真美眸裏似有晶瑩的淚珠在閃爍,嘴角卻緊緊繃著,透著一絲倔強,皇貴妃沒有看她,眉尖微蹙:“我今日過來,便是想跟你好好談談,你如今重蒙聖寵,隻要牢記小心謹慎四字,今後必無人能再難為你。況且你如此年輕,將來若是為皇上誕下皇子,前途無量。”頓了一頓,又道:“至於我幫你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既知那事是冤屈了你,焉能袖手旁觀。但後宮乃天下第一是非之地,你我之間若再像從前過從甚密,必招出許多風波來,你是個明白人—今後私下底還是少往來罷。”


    她語氣冷淡,慢慢說來,蓮真恍若不聞,那臉色卻漸漸變得蒼白,皇貴妃聽她半日沒響動,忍不住抬起眼皮,見她淚盈於睫,神色淒婉,心裏仿似被什麽狠狠揪了一下,卻伸手端過那翠玉蓋碗來,低頭喝茶。


    “冰輪,我做不到。”蓮真呆坐半晌,終於開口:“我每日裏都在想你,每日裏都想見你,你不能跟我說這樣的話。”


    她聲音極輕極輕,似是在傾訴,亦似在哀求,叫人不忍卒聞,皇貴妃倏然色變:“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


    話猶未完,蓮真已站起身來,皇貴妃隻覺一隻溫軟滑膩的小手輕輕蓋住了自己的嘴唇,竟然再吐不出一個字來。


    “滴答,滴答。。。。。。”水晶缸裏的冰塊在漸漸融化,那細微的輕響在安靜的殿內清晰可聞,襯得四周更覺靜謐。


    她的手仍停在她的唇上,一種熟悉不過的淡淡的清香,溫柔的將她包裹起來,沁人肺腑,她如坐雲端,深藏在心底的記憶卻再度鮮活起來。


    夏日的午後無比安靜,潤蘭靠著門檻一下一下打瞌睡,見了她驚得瞪大了眼睛,她忙把手放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表小姐呢?”


    “表小姐把自己在裏麵,這半日還沒出來呢。”


    她揮了揮手,讓潤蘭下去,自己卻推開了房門,少女麵向床內躺著,仿佛不知道有人進來,她笑著上去陪不是:“好了好了,別鬧別扭了,我說錯話了,我向你陪不是。”伸手扳過她肩,卻見她滿麵淚痕,又是吃驚,又是心疼,連忙將她抱入懷中:“婉兒,你怎麽哭了。”


    她緊緊抓住她肩上的衣裳:“冰輪,你不能。。。不能跟我說這樣的話。”


    “我那是說著玩的。”她情急之下口不擇言:“我以後要是再提什麽嫁人的渾話,就叫我不得。。。。。。”


    她哭得如梨花帶雨,卻伸出手來,輕輕按住她的唇,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冰輪,你說的那些讓我很怕,我心裏。。。真的很害怕。”


    “冰輪。。。”蓮真似囈語般的唿喚,將她的思緒從遙遠的地方拉迴來,她發了一會兒怔,將她的手緩緩拉開,握在手中,然後也站起來,蓮真隻覺她的目光忽然變得灼熱而哀傷,心下雖覺奇怪,可是那手被她如此緊緊的握著,滿滿的幸福感充塞胸臆,卻又帶著無盡的酸楚,柔腸百轉,竟是萬般滋味,那眼淚便撲簌簌的落下來,卻又不願讓她看見,就勢偎入她懷中,將下巴擱在她肩頭,輕輕閉上了眼睛。


    皇貴妃身形一僵,良久,低聲道:“好了,別哭了。”


    蓮真哽咽難言,一手被她握著,一手卻緊緊抓住她的衣裳,皇貴妃歎了口氣,憐惜之心油然而起,伸手欲要擁住她,外麵卻傳來門響,她心神一凜,連忙跟蓮真分開,側頭望去,寶貞已急急挑簾進來,還未來得及行禮,已瞧見蓮真微紅的眼眶,不由得愕然。


    蓮真冷下臉:“不是叫你們在外麵伺候嗎?”


    寶貞見她聲色不同往日,嚇得聲音都結巴起來:“小。。。小主,皇上身邊的梁公公來了。”


    “他來做什麽?”蓮真心裏一沉,拿過毛巾輕拭臉上的淚痕,


    “他來傳皇上口諭,說召小主去長樂宮伺候呢。”


    蓮真還未說話,皇貴妃已開口道:“既是皇上召你,我便告辭了,多謝你今日費心款待。”


    蓮真滿心想她留下,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幾乎咬破嘴唇,呆了好一陣子,才盈盈福了下去,低聲道:“恭送娘娘。”


    夏日的天氣變幻莫測,本來晴空萬裏,待得蓮真從長樂宮出來,天空已烏雲密布,那轟隆隆的雷聲叫人心驚肉跳,不多一會兒便下起雨來。


    蓮真歸心似箭,迴到擷芳宮,也不吩咐侍婢,自己挑了衣裳換上,寶貞疑惑的道:“小主要出去?”


    “嗯,我要去清泉宮一趟。”


    寶貞百思不得其解,不知為何她去見皇帝,便換上素淨而不起眼的衣服,而去清泉宮,反而穿上華服,戴上自己喜歡的珠翠,卻又不好問出口。


    橫波向外看了看,勸勸道:“小主找皇貴妃有什麽要事麽?還是改日再去吧,雨下得這麽大,要是淋濕了一點兒著了涼可怎麽辦?”


    “我一定要去一趟,快,叫他們準備轎子。”


    橫波見她執意要去,隻得答應道:“是,奴婢這就讓他們準備。”


    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且又水汽彌漫,幾個太監打著傘,替著玻璃製的宮燈在前後照路,那轎子艱難的在風雨中前行,一直到了清泉宮的廊下才放下來。


    桑蓉幾個小宮女上來接應,蓮真下了轎,見幾名內監身上俱已濕透,麵上歉然,轉頭道:“桑蓉姑姑,他們。。。”


    桑蓉明白她的意思,立即笑道:“小主放心,奴婢會著人帶他們去弄幹衣裳。”說著使了個眼色,一個小宮女馬上乖覺的道:“幾位公公隨我來,去喝碗薑湯驅驅雨氣。”


    蓮真這才急急問道:“皇貴妃這會兒可睡下了?”


    桑蓉搖搖頭:“娘娘這會兒在寫字呢,小主請隨我來。”


    燭台上燃著幾根通臂巨燭,照得房間通亮如晝,皇貴妃穿了一件家常的杏黃色綢衣,簪著簡單的發髻,神態雍容,似乎全副心神貫注在紙筆上。蓮真雙手捧著一盞熱騰騰的茶水,心卻一點點冷下去,等了半天,終於怯怯的開口:“冰輪。”


    “我說了,不要再這樣叫我。”


    “你惱我了麽?”


    “蓮嬪,你言重了。”她手中筆略略一頓,依舊沒有抬頭:“本宮為何惱你?你如今深得恩寵,我看重你還來不及呢。”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如一把最鋒利的刀子,深深刺入蓮真的心窩,她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燭光映照下的臉色越顯蒼白,沒有半分血色。


    “冰輪,你。。。你。。。”


    蓮真站在那裏,眼裏淚光瑩然。她恍如不見,皓腕輕抬,那飽蘸濃墨的狼毫便穩穩的落了下去,待一幅字將要寫完,才淡淡的道:“再說了,我惱不惱你,又有什麽要緊?你要知道,女人曆來隻是男人的附庸,在這後宮裏更是如此,不管你身居何位,眼睛都隻能看著皇上,心裏隻能裝著皇上一個人的喜怒哀樂。”


    蓮真聲音漸次小了下去:“可是,那怎麽辦呢?我眼睛裏現在隻能看著你,心裏也隻願意裝著你的喜怒哀樂啊。”


    她的手猝然在半空頓住,一顆圓潤的墨汁慢慢從毫尖溢出,啪嗒一聲掉落雪白的紙上。她看著眼前業已毀壞的字幅,眉心緊鎖,隻覺自己的心裏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酸酸甜甜的情緒,也如這紙上的墨汁一般,正緩緩向四周擴散蔓延開來。


    窗外的雨愈下愈大,如傾盆瓢潑,打在窗上劈啪作響,一聲聲似乎也敲擊在人的心上。皇貴妃靜默良久,將筆擱在那鏤雕鬆柏白玉筆架上,緩步走到她麵前:“那又怎樣?在你身不由己,在我亦無能為力,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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