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竹指揮著幾個小太監,抬了一張長方形桌子進了房,很快在房中擺好了香爐香案,沁竹小心翼翼的捧著一盞上好的金瓜貢茶進來,她身後的小宮女手中,或端著精致的肴饌,或捧著鮮花瓜果。房中雖不時人來人往走動,卻是半聲咳嗽不聞。


    半晌,沁竹走近書案前,輕聲稟道:“娘娘,都弄妥當了。”


    皇貴妃低頭寫字,麵上看不出絲毫情緒,隻輕輕“嗯”了一聲,然後道:“你們出去吧。”


    “是。”


    沁竹帶著眾人出去,順手關好了門,疏桐望著她,剛要說話,“噓”,沁竹忙做了噤聲的表情,拉著她走左邊的抄手遊廊上,兩人一同坐下,疏桐方憂心忡忡的道:“主子今天一天隻怕都不會進膳了,姐姐,你在主子麵前向來最說得上話,你勸勸罷,哪怕進些細粥也是好的。”


    沁竹亦是眉頭不展:“我可有什麽辦法,這些年來每逢這個日子,不都是如此麽?唉,若別的都罷了,這事我是不敢開口的。”


    “是。”疏桐猶豫了一下,終是憋不住,將在心裏藏了多年的疑問問了出來:“我進大將軍府比姐姐遲得多,伺候小姐。。。不,伺候娘娘的日子短,進府之後,也從來沒聽別人提起過這位表小姐,她是個怎樣的人?娘娘為何會如此看重她,這人都已過了這麽久了,我留心著,每年到了她的祭日前後,娘娘臉上越發看不到半點笑容,連話似乎都懶得說了。”


    沁竹也迴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輕輕歎了口氣:“這些年來,我從來不敢在娘娘麵前提起表小姐三個字,也不敢跟旁人說起,自將軍府到宮裏,你同我一起在娘娘跟前伺候了這些年,又比別人得娘娘信任,今日便是告訴你,也沒什麽打緊。”說著眼睛怔怔的看著不遠處的一棵樹,似是陷入了迴憶之中,緩緩道:“這表小姐,是太太兄弟的女兒,太太的親侄女。她四五歲時,父母相繼亡故,又沒有旁的得靠的親人,太太便派人把她接到府裏撫養。”


    疏桐插嘴道:“這樣說來,表小姐是跟娘娘自小一塊長大的了,怪不得娘娘至今傷心。”


    沁竹點點頭兒:“論起來,表小姐是真真招人疼,模樣兒長得就跟畫兒上的美人似的,性格又討喜,待我們下人也沒點架子,不獨老爺夫人疼愛她,將她當親生女兒一般,大少爺和二少爺也對她百依百順,連我們這些下人都喜歡親近她。娘娘是老爺唯一的嫡生女兒,自小被眾人眾星捧月慣了,所以最初對這位小表妹是不太友善的,覺得她搶了太太的疼愛,可是姐妹兩在一起相處了有大半年之後,便待她好得不得了,凡是自己心愛的玩物,隻要表小姐一句話,眉頭也不皺的就讓給她,有什麽稀罕吃食,也要先給她送去。本來除了我,娘娘還有一個自小跟著的貼身侍婢,名叫潤蘭,因她素來心思靈巧,手腳勤快,娘娘便把她送去伺候表小姐了,唉。。。”


    疏桐正聽得入神,見她停下,忍不住追問:“後來呢?”


    沁竹神情黯然:“進了宮後,我總是想著,娘娘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隻怕便是跟表小姐一起度過的那些年,表小姐死之後,娘娘性情大變,變得冷冰冰的,不大愛理人了。”


    疏桐若有所思:“是了,娘娘那時除了對太太,好像對誰都不假辭色,我還隻當是天性如此呢。”“


    “可惜太太也過世得早。”


    疏桐道:“說了半天,你還沒跟我說表小姐是怎樣死的呢?”


    “她。。。她是自殺的。”沁竹憶起當日,眼睛竟有些微微濕潤:“她在府中長到十六七歲,老爺說她大了,令她搬去另一座很遠的府邸中居住,潤蘭和一些嬤嬤也跟著搬了過去,沒想到不上一年時間,就出了這樣的事情,娘娘當日聽到這個噩耗,直哭得昏死過去,那種情景,想來都令人落淚。”


    疏桐道:“好好的,她又為什麽要自殺呢?老爺又為什麽讓她搬出將軍府?難道她自殺與這件事有關?”


    沁竹臉上微微變了顏色,馬上道:“胡說!老爺那時欲為她擇人聘嫁,請人看了,說不宜在將軍府出嫁,所以才搬出去,至於表小姐,似乎是對老爺選擇的夫婿不滿意,一時想不開選擇了輕生。”


    疏桐對這個迴答顯然不滿意,深深皺起眉頭:“你不是說老爺和太太待表小姐如親生女兒一般嗎?怎的也不給她選個如意郎君,可見得還是偏心。”


    沁竹臉色一正,語氣變得有些嚴厲:“老爺覺得好的,表小姐不一定就滿意,還有我們做下人的,怎麽能在私底下非議主子的不是。”


    疏桐垂下頭小聲道:“我隻是覺得表小姐紅顏薄命,深為惋惜。”


    沁竹便不作聲,疏桐也是聰明人,知其中必有某些不可外泄的緣故,不然府裏上下人等後來也不會對這件事諱莫如深,又道:“那潤蘭呢?她如今在哪裏?”疏桐道:“表小姐死後,她就也失蹤了,府裏也曾派人去找過,可至今不知下落。”


    疏桐便不再追問,隻說了一句:“唉,真是可憐。”


    沁竹站起身來,整了整衣服:“我告訴你的這些,是為著你好,這事是娘娘的禁忌,碰不得,你藏在心裏就行,這幾日好生伺候著,可別要出了一絲兒差錯,叫他們也上心點,仔細惹娘娘生氣。”


    疏桐也站起來,滿眼都是感激之色:“多謝姐姐提點,我知道了,以後定會加倍小心。”


    兩人迴到屋裏,隻見爐嫋殘煙,奠餘玉醴,那龍紋鼎中還剩著燒剩的白紙的一角,卻是皇貴妃之前寫著的詩稿。疏桐知已祭完,忙叫了人來,悄無聲息的把所有的陳設撤了下去,沁竹走到裏間,見皇貴妃側身朝裏躺在床上,也不知睡著沒有,她輕手輕腳過去,正要替她蓋上被子,卻見她突然伸手,向後無力的擺了擺。


    沁竹停下腳步,忽然心念一轉,有了主意,便陪著笑小心翼翼的道:“娘娘,你身子不爽沒什麽胃口,不用膳也罷了,可是悶在屋裏越發沒精神,不如出去走走,找蓮小主說一會子話倒好。”


    皇貴妃聲音裏有種深深的疲倦,迴答十分簡短:“不去。”


    “可是。。。”


    “出去。”


    沁竹還沒說完便被打斷,那聲音冰冷徹骨,令人不寒而栗,沁竹嚇了一跳,不敢再多說一句,向著她的背影行了一禮,連忙退出去了。


    天氣一日比一日暖和起來,和煦的陽光掃去了料峭春寒,綠綺宮裏的幾株大海棠樹開了花,密密層層,如火如荼,那顏色仿佛是最上好的胭脂,十分豔麗奪目。


    蓮真放下了剪刀,呆呆的望著玻璃窗外的海棠出神,橫波正好替她換了熱茶來,見此情景會心一笑:“這海棠開得真是繁盛,人都說花草樹木有關主人的氣數,小主如今入主綠綺宮,隻怕是要轉運了。”


    “是啊。”蓮真似是沒聽清楚她的話,輕聲道:“若是在家裏,到了這春暖花開的時節,便可邀上三兩姐妹好友,外出踏青了。”


    橫波聽她說這個,連忙拿話岔開:“現下已經入春,宮裏好像還沒動靜,隻怕皇上改變主意了,不會搬去西苑了吧。”


    蓮真淡淡的道:“那與我們什麽相幹。”


    皇帝要搬去西苑行宮的話,是寶貞那日說出來的,自那以後到現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裏,皇貴妃竟再也沒來過綠綺宮,不僅是她,連桑蓉、李太醫兩人都沒有再踏進這裏一步,隻是她該有的分例,都會有專管的小太監送來。


    蓮真起初每日裏眼巴巴的盼著,可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盼著什麽,期待著什麽,隻是覺得那顆冰冷的心,莫名的萌生了一絲鮮活的希望出來,然後在一天又一天的漫長的等待中,那絲希望又如爐灰中的一星半點的火苗,漸漸的暗淡熄滅了。在這不大不小的綠綺宮裏,時間仿佛一潭深不見底的水,靜得讓你感覺不到它的流動,靜得叫人恐懼,隻是她麵上不得不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她怕看到橫波和寶貞擔憂不安的眼神。


    寶貞聽著她們的對話,突然有些喪氣:“既然沒有去西苑,那皇貴妃和桑蓉姑姑為什麽都沒有來咱們這裏了,莫不是將我們忘了?我可不要在這鳥籠子裏過一輩子,還指望著皇貴妃搭救我們出去呢。”


    蓮真看了她一眼:“出去也不過是個更大的鳥籠罷了。”


    寶貞道:“那也比這鳥籠中的鳥籠好。”


    橫波聞言想要笑,看著蓮真沉靜如水的麵容卻又不敢笑,硬生生的忍住了,隻聽蓮真道:“若真能在這裏呆上一輩子,倒還是我們的造化,隻是。。。”


    隻是什麽,她卻沒有說下去,橫波等了半天,正欲問個明白,突聽外麵有個清朗的聲音道:“臣李茂求見蓮嬪娘娘。”


    蓮真一怔,輕聲道:“進來吧。”


    寶貞挑起簾子,李茂穿著紅色的正六品太醫服色,恭恭敬敬的跪下:“請小主安。”


    寶貞嘴快:“李太醫,你又來給小主請平安脈?”


    李茂白皙的麵龐微微一紅:“臣此次隻為請安,看小主用了我的藥,氣色精神是否好了些。”


    寶貞道:“我還以為李太醫從此不來我們這裏了呢。”


    李茂呐呐道:“怎麽。。。怎麽會?”


    蓮真美眸掃了一眼寶貞:“寶貞,不得無禮。”


    李茂聽著寶貞的語氣,心裏倒生了一絲喜悅,又忙解釋道:“臣早些日子便想來請安,隻是皇貴妃這一向病了,幾乎每日裏都在清泉宮奔走,所以不曾來得,並非將小主之事忘了。”


    蓮真先是心裏一鬆,接著心裏一緊,一時思緒紛雜,竟忘了說話,倒是寶貞失聲叫道:“皇貴妃病了?病得可嚴重嗎?”


    李茂蹙眉道:“說重不重,說輕不輕,這斷斷續續,反反複複的,倒有一個多月了,仍是不見大好。”


    蓮真怔仲不安,不由自主攥緊手中的錦帕,眼睛卻一眨不眨的望著李茂,下意識重複了一句:“一個多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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