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唿嘯,殘陽如血。


    這個好像受了傷的白衣麵具少年幽幽的站在那空曠無人的問道堂前院。那身形微微顫抖,便是連那胸脯也早已一起一伏,看來勃項上的那道傷口雖不足以致命,卻也是傷及他元氣的重重一擊。


    林逸之和陸汐月兩個十歲的孩童,那裏見過這般景象。不由的都有些驚懼,林逸之還好些,因為這個場麵比起風陵村那一幕,是不值得一提的,可是林逸之下意識的感覺到,對麵這個個子如他一般高矮,看身形就連年紀也與他相仿的白衣麵具少年,必定修為高深,聯想到劍閣報警的事情,他自然而然的明白了眼前這個不速之客的來曆。


    而陸汐月卻從沒有見過這個場景,早已是失聲“啊——”的一聲尖叫。


    隻是這白衣少年隻是冷冷的站在那裏,從那麵具上兩隻並未遮擋的眼睛看去,那雙眼睛裏除了冷冷的眼神之外,竟然,竟然還有一種驚疑不定。那種驚疑裏還有一股深深的難以置信。


    便是和他對視的林逸之也發現了這人眼中的神色,倒也頗為不解。他的修為捏死這兩人不費吹灰之力,可是這白衣少年眼中的驚訝和遲疑究竟是為了什麽?


    隻是林逸之做夢也想不到,這白衣少年看到林逸之的那一刻,心中早已是轉過百種念頭,他忽然覺得這是不是也太巧合了?


    因為,太像了!


    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白衣少年這句話在心中早已是說了千遍萬遍。林逸之不清楚,這白衣少年確是明白,因為眼前這個莫憂峰小徒,和自己怎麽如此的想象,或者說根本就是另一個他。


    一樣的身高,一樣的體格,就是連那長相也是一模一樣!這究竟是怎麽迴事。世間真的還有長得如此一樣的兩個人麽?


    可是這白衣少年任是如何想來,卻依然是百思不得其解。身形便久久的怔住。眼神不錯的盯著這個眼前另外的一個自己。


    除了身上的氣質不同外,真的找不出另外的理由,讓這白衣上年相信,眼前這個人真的是自己的另一個分身。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管他怎樣?管他這裏麵到底有什麽秘密,或許隻是個障眼法,或許一切都隻是個巧合。


    隻是,這白衣少年將手中那素扇朝林逸之輕輕一指,卻問出了一句讓林逸之都詫異的話來:“你,到底是誰?”


    林逸之對這一問顯然有些生氣,你是一個不速之客,卻來問我,這不是本末倒置了麽?林逸之氣極反笑道:“這句話怕是應該我來問你罷!你一個人,又戴著麵具來我莫憂峰,卻是作甚,你又是何人……”


    言罷將陸汐月護在身後。其實陸汐月的修為已經在築基大圓滿的境界了,便是一隻腳已踏入了金丹境。隻是,男孩子特有的保護欲望,和他認定要對這小師妹視如生命般的疼愛,讓他義無反顧的擋在了前麵,一人麵對著這個不速之客。


    這白衣少年好像笑了一笑,便是那兩隻眼睛也出現了不屑的神情。他緩緩道:“我當這離憂教年輕一代,皆如楚簫一般的修為,沒成想,卻還有一個凝氣一重都還不到的蠢貨,就憑你也想阻我麽?我卻是知道你身後的那個穿粉衣的女娃是你師尊陸無羈的心頭肉。念你……”他又一停頓,然後道:“你留下她,自去,莫要誤了自己!”


    陸汐月聽得一清二楚,心下大為緊張,真的害怕這林逸之就這麽一走了之了,在身後用粉嫩的小手緊緊的抓住了林逸之的胳膊。


    林逸之輕輕的握了握陸汐月的手,然後迴頭衝小師妹嗬嗬一笑道:“小師妹莫怕,我們跟他周旋,這人多半就是那個盜劍之人,想必楚師兄他們正在趕來。便是丟了我這條賤命,也要護得小師妹的周全!”


    言罷,如風的笑容綻開,看的陸汐月竟有些癡了,那一刻仿佛就是她的整個世界。


    他真的願意為她不顧一切,拚死也要疼她、護她?他哪裏來的勇氣?僅僅是他對她的兄長之情麽?一瞬間,陸汐月覺得眼前這個瘦弱的小師兄,竟如此的高大,甚至勝過了這世間多少的男子。


    林逸之扭過頭去,麵對著白衣麵具少年時,那神色已經變得有些毅然決然,甚至多多少少的還有些壯烈。他一字一句緩緩道:“自我來到這莫憂峰開始,是尊師娘皆對我疼愛有加,小師妹對我更是無微不至,那一刻我便認定,小師妹這般對我,便是拚了性命,也是值得,你要想挾持小師妹,便先殺了我,縱使有一口氣在,我也不容你傷我小師妹半分半毫!”說到後幾句的時候,那話音已從柔和變得字字鏗鏘。


    那白衣少年似乎有些驚訝,冷冷道:“嗬嗬,就憑你?你就真的願意為她去死?”


    “死又如何?我這賤命一條,資質又奇差,便是死了,也可報我師尊一家收留之情了,小師妹處處護我,甚至不惜衝撞師尊!我便是死了,也可報我師尊一家收留之情了,”林逸之緩緩說著,聽在陸汐月的耳中,卻字字撞擊在陸汐月的心頭,刹那間,這還未滿十歲的少女,早已潸然淚下。


    這白衣少年顯然有些詫異,依舊沒有動手道:“你可知道,你根本攔不住我,還是放棄了走罷。”他向來是惜字如金的,今天卻不知道如何竟然說了這麽多話,而且對這個敵人還有些苦口婆心的規勸之意。或許僅僅因為他不屑與這修為低位的少年動手,亦或是那個隻有他知道的原因。


    林逸之麵色一凜道:“攔不住也要攔,縱使粉身碎骨也要試一試,廢話少說,莫不是你不肯動手了?”


    白衣少年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道:“我若動手,頃刻間你就會被打倒,還是你先動手吧。”便是到現在這白衣少年還是沒有半點的動手之意。


    林逸之大喝一聲,將丹田內那股前些時凝結的所有真氣已運至左臂,那左臂竟稍稍有些變粗,然後飛也似的朝那白衣少年一拳砸來。


    這是林逸之十年以來第一個對敵的人,林逸之知道便是調動全身氣力,結果也是慘敗,因為他們的實力真的天差地別。


    可是他卻沒有半點猶豫,那左臂如猛虎一般,竟帶起了絲絲風聲,朝著那白衣少年直揮而去。


    那白衣少年搖搖頭道:“太弱,你這又是何苦呢?”


    言罷,也不見他如何作勢,身形竟在林逸之拳頭似到未到之時,忽然的在他眼前消失了。林逸之一拳砸來,由於用力過猛,還往前踉蹌了幾步,看起來頗為狼狽。


    林逸之見一個大活人竟在眼前消失了,正自詫異,就聽到陸汐月緊張的大唿:“逸之哥哥,小心你身後!”


    林逸之還未反應過來,便感覺身後一股沛然的真氣襲來,他才堪堪將頭一扭,眼神的餘光才剛剛看到那白衣少年的左拳似乎帶著無邊的巨力,已猛然砸在他的後背之上。


    “嘭——”的一聲悶響,林逸之身體依然被打飛出兩丈之遠,然後重重的摔在地上。一口血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痛!這是林逸之眼下唯一的感覺。無邊的劇痛從背上迅速蔓延全身,這痛彷如鋼刀刮骨一般,生生的要將這本就瘦小的身體撕裂。林逸之瞬間渾身顫抖,直直的躺在地上,臉上的五官因為這疼痛都有些扭曲了,可是他隻是用帶著血跡的牙緊咬著嘴唇,就那樣一聲不吭。


    然後他用手艱難的支撐著自己,晃晃悠悠的吃力的站了起來,這艱難的一站,仿佛耗盡了他全身的氣力,誰都不懷疑,下一刻哪怕一點微風,便能再次將他吹倒。


    林逸之雙拳緊握,眼似噴血,卻依然一步不退,盯著這白衣少年,吃力的哼出一句斷斷續續的話來:“你這一掌還是太輕,你打不死我,我便還有機會!“說罷,雙眼竟猛地一亮,仿佛剛才的重創一掃而空,左臂已經抬不起來了,右臂猛地又朝這白衣少年揮了過去。


    沒有半點猶豫,這一揮卻顯得是如此的決絕與倔強!


    那白衣少年也有些意外,沒想到眼前這個修為低微的少年竟然還有力量反擊,冷冷道:“我小看你了,你修為不濟,心智卻是絕佳的!”言罷,隻微微一躲,便將林逸之對他來說毫無威脅的一拳躲了過去,然後反手壓住林逸之的右臂,猛地一甩道:“給我出去!”


    林逸之的身體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再次倒飛而去,重重的摔在地上。這次比上次摔得更嚴重,嘴裏的血猛地噴出體外。林逸之的身體已經蜷縮在了一起,可是他依舊一聲不吭,掙紮著想要站了起來,可是試了幾次,那身子彷如千斤之重,隻撐起了一半,便又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如此反複,摔倒了再起來,起來了又摔倒。


    血已經將這個十歲少年的衣服染成了紅色,這衣服原本的顏色已經被覆蓋的找不到任何的蹤跡。


    可是他還是倔強的一遍一遍的做著這個動作,試圖能夠起來。


    陸汐月心中早已是如驚濤駭浪,這隻不過與他見過幾次,除了那晚她去看他送去雞湯之外,再無半點親昵的小師兄,如今卻拚了命的救他,護她,他那眼中的倔強與不悔,便是在重傷之時都沒有絲毫的改變。


    陸汐月又疼又憐,恨不得自己過去替了這小師兄忍受著無邊的疼痛。淚水早已打濕了這個俏生生的女孩的臉龐,她大聲地唿喚著他的:“逸之哥哥,你走吧,不要管我了!”


    林逸之半撐著的身軀不斷的顫動著,隻是他迴頭看了看那個早已淚流滿麵的小師妹,見她滿臉淚痕,竟然衝她微微的笑了。


    就是那滿臉血跡帶著的那安心笑容,那個渾身浴血的少年,衝著這個他要一心以命相護的小師妹,竟然如此溫柔的笑著,笑的是那麽安靜而溫暖。


    他緩緩的開口:“小師妹不要擔心,我….沒事!”言罷,他似乎把所有的僅存的力量又一次的調動了出來,“啊——”一聲撕心裂肺的痛苦大叫,這個身負重傷的林逸之,在陸汐月的淚眼蒙蒙中,在這白衣少年無限驚訝的眼神中,再次晃晃悠悠的倔強的站直了身子。


    陸汐月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她在嘴裏一遍又一遍的念著這個不屈的名字:“逸之哥哥……逸之哥哥……”


    白衣麵具少年注視著這一切,似乎也被這個莫憂峰小徒的毅力和倔強所震撼了,隻輕輕一歎道:“如果你跟我認識,是極好的事情啊,不過,如果你再這樣固執下去,怕是你真的活不成了。”


    林逸之牙關緊咬卻也不答話,抬起左腿,向前艱難的邁了一步,然後是右腿,就這樣,一步又一步的緩緩的邁,不,應該叫做挪到這白衣少年近前,竟慘然一笑:“我說過的,縱使我還有一口氣在,你也休想動我小師妹一下!”


    陸汐月再也無法忍受,一邊哭著一邊跑到林逸之身前,用力的搖著他的肩膀,大聲的喊著:“你這個木頭!你已經這樣了還要管我,你走啊,快走啊!”


    林逸之想抬抬手替陸汐月的淚水,卻發現便是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都辦不到了,然後他竟使勁的用身體將陸汐月擠在自己身後,目光都有些渙散的看著這個白衣少年道:“你……來吧!”


    這少年微微的搖了搖頭,那可是你找死!“言罷,左掌一立,一道殘影已來在林逸之近前,一掌正拍在林逸之的左肩之上,巨大的掌風,將陸汐月鎮退了好幾步。林逸之悶哼一聲,再次倒在地上。


    仿佛用了萬年的時光,林逸之再一次掙紮著站了起來道:“來…吧!“


    這少年不再答話,又是一掌,正擊在林逸之的右肩上,林逸之再次應聲倒地。


    就這樣,彷如一個痛苦的輪迴,林逸之就這樣一次次的被擊倒,然後掙紮著,顫抖著一次的站了起來,絲毫沒有半點的猶豫著擋在了陸汐月的身前。


    陸汐月早已哭成了淚人,卻是方寸大亂,心中暗道爹娘,你們為什麽還不迴來,若逸之哥哥為我死了,我便也活不成了。


    終於,林逸之的身軀在一次又一次的摔倒後,再也站不起來了,躺在地上的他早已血肉模糊,一動不能動了。


    那白衣少年似乎笑了下道:“這次,你又怎麽阻我?”言罷欺身往陸汐月的身前走去。陸汐月滿臉淚痕,此時她早已是不知所措,甚至連還手的意識都沒有了。


    忽然,就在這白衣少年剛剛邁出一步,一雙帶血的小手緊緊的抓住了他的腳踝,讓他的身形一滯,然後一聲輕如蚊吶的聲音卻已然是沒有絲毫的退步道:“你走不了……小師妹,快走!”


    正是那雙手早已被鮮血所染的林逸之,此時他已經站不起來了,神智都已經接近恍惚,可是卻有一個無比卻有執拗的信念一直在他耳邊迴響:你不能就這樣倒下,也不能這樣懦弱,你說過,你要像待親妹妹一樣待她,你又怎麽能就此罷手呢?


    於是,那雙顫抖著,滿是鮮血的小手,就那樣伸了出來,抓住這白衣少年的腳踝,卻是如此的用力,以至於這白衣少年都有點感到微微的疼痛。


    “不知趣的東西!”這白衣少年的耐心被一點一點的耗個精光,冷叱一聲,抬腳一用力,那林逸之的身體便倒飛著朝後麵摔出了幾丈遠的距離。


    這下,再也無人阻擋他她了。那麵具上的雙眼被那無邊的殺氣所覆蓋,他走到正在哭泣的陸汐月近前道:“你是自己死,還是我來!”


    “啊——”陸汐月一聲尖銳破空的尖叫,忽然身前竟然出現了一隻青墨色的玉簫,這玉簫通體綠光凜凜,彷如有生命一般,在這玉簫之上不住的遊走著。陸汐月一邊哽咽一邊用這青墨色的玉簫指著這個逼上來的白衣少年,淒聲道:“你傷我逸之哥哥,我要讓你償命!”言罷,渾身氣勢一變,驅物大圓滿的威壓隨即散發出來。


    這白衣少年一愣道:“未曾想,你這般年紀便有了這樣的修為,看來你們離憂山果然是人才輩出!”


    陸汐月緊咬雙唇,臉上淚痕還未幹,雙手法訣一掐,那青墨色的玉簫已然從半空中直直的朝這白衣少年打去。


    這白衣少年微微一閃,手中素扇出手,兩件法寶於半空中顫抖起來,一邊是白芒大勝,一邊是綠光滿眼。


    隻是,驅物大圓滿怎比得這金丹大圓滿的修為,不消半刻,那玉簫便已震顫不止,綠芒越來越微弱了。陸汐月隻是咬牙堅持,隻是她明白,用不了多久,她便支撐不下去了。


    正在此時,身後有一人冷冷的說道:“哪家的孩子沒看好,來我離憂教莫憂峰撒野!”


    陸汐月聽著卻是好生耳熟,定睛一看卻是莫憂峰的二弟子,白離木!


    這白衣少年知道事情有變,心下暗道不好,這來人身上所散發的威壓卻是和自己差不多少的修為,自己還受了楚簫一劍,此劍雖不足以致命,但也傷及神魂,不如……


    他打定主意,並不轉身,一個黃龍探爪,手中的如夢奪魂扇已經抵在了陸汐月的哽嗓上,然後冷冷的說了一句:“誰都別動!”


    陸汐月眼見如此,心下大急,卻是一動也不敢動了。


    又是白光一閃,白離木身邊楚簫也飄身而至,可一看眼下的情形,卻是吃驚不小。


    陸汐月被這盜劍的白衣少年挾持,而不遠處一個血肉模糊的身影趴在地上,卻是不知是死是活,仔細看去,那人卻是林逸之。


    問心鏗然出竅,楚簫指著那白衣少年,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道:“你放了她,我們單打獨鬥!”


    這白衣少年仰天嗬嗬一笑,輕輕的道:“你當我傻麽?我放了他,身手重傷,這裏我便是想走也走不脫的!”


    白離木手握離人陌,冷聲道:“你若動小師妹一根毫毛,我定叫你碎屍萬段。你想走可以,放了她,我自讓你離去!”


    這白衣少年一笑道:“多少人想把我碎屍萬段,那個躺著的也這樣說,好似我這命任誰取便取了似得,想放了這女孩也不是不可,但是你們統統退後,我帶她走出離憂山界,便放了她如何!”


    白離木和楚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拿不定主意,若放他離去,小師妹安危是個未知,若不放,現在小師妹的命就懸於一線了。


    這該如何是好。


    陸汐月早已臉色慘白,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雙方就這樣僵持在了這裏,絲毫不退。


    忽然,一聲嘶啞的低喊:“你放了她罷,我來做你的人質豈不更好!我隻是凝氣一重都不到的修為,對你構不成任何的威脅。”


    這一聲嘶啞道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打破了這緊張的情緒,眾人望去,隻見遠處的那個趴著的身影,竟然掙紮著,好像用出了全部的力量,然後就那樣一點一點的,極為緩慢的站了起來,然後顫巍巍的朝著這白衣少年走去,一邊走一邊道:“你盡管挾持我吧,我要和小師妹換命……”


    眾人皆黯然失色,隻是陸汐月早已泣不成聲,不能言語,看著這已是鮮血淋漓的緩慢身影,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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