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逸之一路跑迴風陵村,見村口早站了一位年紀越三十多歲的婦人,這婦人不施粉黛,身上穿著比普通村民略顯高檔的絲綢料子的青色衣裙,高高的發髻綰在頭頂,往臉上看,雖然麵貌平常,但也顯得端莊素雅。她見齊逸之從遠處跑來,便微笑著迎上去,拉著齊逸之的小手,寵溺的摸著他的頭道:“逸兒,下了私塾怎麽不趕快迴家啊,跑到哪裏去了?還瘋得滿頭大汗。”


    齊逸之見是娘親,也咧嘴笑道:“娘,我能去哪裏瘋呢,逸兒向來是最聽娘的話了,哎呀不說啦不說啦,我跑了一路迴來,又餓又渴,家裏做了什麽好吃的,我們快迴去吧。”


    這婦人看著自己兒子滿頭的汗,便掏出手絹一邊替齊逸之擦汗,一邊說:“逸兒,你平時胡鬧也就罷啦,今天是什麽日子你不知道麽?小心你爹爹迴去罰你!”


    齊逸之問聽此言,忽的一拍腦門,跺腳懊悔道:“唉呀,糟啦糟啦,今天是咱家一年一次祭祖的日子,這麽重要的日子,我卻忘了,爹爹肯定要罰我的!娘,您能不能幫我向爹爹說點好話啊。”


    逸之娘一邊拉著她往迴走,一邊說道:“知道晚了,還不快點迴家去,娘有心護著你,可是你爹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齊逸之問聽此言,臉色一暗,想起爹爹平日裏對自己頗為嚴苛,且向來不苟言笑,不由得有些提心吊膽,一邊快步的往家走,一邊央求道:“娘,雖然爹爹會責罰我,但娘您求求情,應該還是頂一點用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向前走著,不一會兒便來到了一座宅院前,這宅院與風陵村村民的宅院不同,高大而寬闊的黑色大門,宅院方圓也是這風陵村最大的,大門兩側的房簷上,一邊一個掛著兩個大紅燈籠,大門的正上方,一塊楠木的匾額上麵刻著兩個金色的大字:齊府。


    由此可見,這齊逸之的家底倒是十分的厚實,在這風陵村也堪稱首屈一指了,齊老爺是這方圓的大戶,叫聲齊員外也不為過。隻是這齊逸之從沒有大戶公子的紈絝,倒是彬彬有禮,深得風陵村百姓的稱讚。


    齊逸之雙腳剛踏進家門,就聽得正堂裏哼了一聲,裏麵一陣夾雜著怒氣的聲音傳來:“哼,還知道迴來,給我滾進來。”


    齊逸之嚇的大氣都不敢出,拉拉他娘的衣角,逸之娘隻得硬著頭皮將齊逸之拉進正堂裏,努力笑著對齊員外道:“老爺,逸兒一路跑了迴來,滿身都是汗,又餓又渴,我看還是算了吧。”


    那齊員外背著手臉麵向內站在正堂上,聽得這話,慢慢的轉過身來,齊逸之忽的感到一陣威嚴的眼神正掃視著自己。隻見他一臉怒容道:“婦道人家,都是你把他慣壞的!”


    如果是在十年前,或者那個早已煙消雲散的人和事重新浮出水麵,所有人都能一下認出,這不正是當年那個吊兒郎當尋找陰陽相師的——齊小七嗎?


    隻是如今的齊小七早已過了而立之年,一縷墨髯飄散在胸前華服之上,麵容則顯得威嚴而不容侵犯,哪裏還有當年做仆人的樣子呢?


    齊小七冷著臉看著齊逸之,怒道:“說,你又跑哪裏野去了?”


    齊逸之連頭都不敢抬,聲若蚊蠅,低低的說著:“我我……我去離陽城西邊小茹那裏了,她家的豆腐花……”


    還未說完,隻見他娘急的直衝齊逸之眨眼睛,齊逸之還沒明白過來,隻聽齊小七趴的將桌子一拍,大怒道:“編,繼續編,我已經差阿仁去她攤上找你三次了,連個鬼影子都沒看到,還幹撒謊!”


    齊逸之見他父親怒氣衝天,嚇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連連說道:“爹爹,我錯了,我保證,我以後再也不貪玩了,尤其是在祭祖這麽重要的日子裏,我更要早點迴來!”


    齊小七聽他這麽一說,隨麵沉如水,但竟未發火,隻哼了一聲道:“虧你還記得祭祖,還不快去換衣淨麵,速到宗祠見我!”說罷轉身朝祠堂去了。


    祠堂內,齊逸之規規矩矩的跪在供桌前,齊小七正捏著一柱檀香朝著正中的五個靈位拜祭,口中念念有詞,齊逸之從來不知道父親在禱告什麽,隻是這十年來,父親每年這個時候都會讓自己跟他來到這裏祭拜一番,而父親總是會呆在這裏很久,有事出來時雙目通紅,齊逸之知道父親在裏麵痛哭過。隻是他問過父親多次這些靈位供的是什麽人的時候,他都是一臉痛苦之色,幾次欲言又止,隻說,那是他們的恩人,沒有他們,就沒有這個家。


    齊逸之正自出神,忽聽齊小七歎口氣緩緩說道:“十年了,時間過得真快,我們當初在一起的日子我總是曆曆在目,如果你們在就好了!”言罷,潸然淚下。


    齊逸之見父親流淚,便想上前替父親拭淚,齊小七感覺到齊逸之要站起來,厲聲道:“跪好!”


    齊逸之便再也一動不動的跪著了,但聽齊小七又道:“幸不辱命,逸之已經長大了,這十年一直平平安安的。你們安息吧,有朝一日……”齊小七還想說些什麽,忽然想起齊逸之還在,便慢慢道:“逸之,你也來上柱香吧,上完後你就到院子裏去吧……”


    齊逸之規規矩矩的從父親手裏接過香,恭恭敬敬的插在香爐裏,又磕了三個響頭,然後道:“爹,我在外麵等您。”齊小七點點頭,齊逸之慢慢的退了出去。


    齊小七帶齊逸之的腳步聲慢慢走遠了,忽的悲聲大放,腳下一軟撲倒在地上,口中喃喃的說著:“宗主啊!……”


    齊逸之坐在院子裏的石桌旁,雙手托著下巴一邊發呆一邊想:父親每年都要祭祖,每次都要在裏麵傷心好久,我問娘親,娘親也不知道為什麽,這祠堂裏到底供得是誰啊……


    到底是小孩心性,加之一路跑來,疲累至極,想著想著便昏昏欲睡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隻聽祠堂門吱呀一聲打開,齊小七從裏麵走了出來,齊逸之連忙站了起來,見他父親不利蹣跚,神情恍惚,早已沒有了剛才一家之主的威嚴,雙眼更是通紅,顯然剛剛哭過。


    齊逸之連忙攙著父親坐在石凳上,關切的問:“爹爹,您沒事吧。”


    齊小七緩緩擺擺手道:“爹沒事,年紀大了,總是想起往事,不免掉了幾滴淚。”


    齊逸之再一次好奇的問道:“爹,那祠堂裏到底供得都是誰啊?”


    齊小七沉默半晌才道:“逸兒,現在還不是告訴你的時候,等你再長大一些,爹爹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現在你隻要記住,他們都是我們最重要的恩人,就算以後有什麽事情我們離開了這裏,都要把這些靈牌帶在身上!明白了麽,逸兒!”


    齊逸之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道:“逸兒記住了,逸兒要快快長大,這樣就能替爹爹分擔一些心事了。”


    齊小七欣慰的點點頭,齊逸之忽然想起了什麽,連忙向父親道:“爹爹,我今天路過集市,別人給我了一葫蘆茶水,可好喝了,喝完渾身都舒服,爹爹剛剛悲痛過度,別上了身子,你嚐嚐這茶水吧。”說罷,從腰間解下那破道士給他的葫蘆遞給齊小七。


    齊小七一樂,道:“你這孩子雖然玩劣,但卻是至情至孝之人,好,我嚐嚐看。”


    齊小七拔掉葫蘆塞,剛飲了一口,臉色忽的大變,這茶到底是什麽?為什麽會有一種熟悉的味道!繼而他眼中似出現了難以置信的神色,然後竟將茶一口噴出,雙眼圓整,身體顫抖的看著齊逸之,齊逸之從沒有見過父親如此,以為父親覺得茶不好喝而生氣了,可是卻也不會生這麽大的氣啊,嚇得齊逸之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但見齊小七將那葫蘆一把抓住,看了又看,那眼神似乎要把整個葫蘆看穿一般,然後又忽然拿起葫蘆“咕咚——”、“咕咚——”的猛飲了兩口,那神情變了幾變,有激動、有擔憂、有難以置信、又有那一絲驚恐和狂熱。


    良久,齊小七緩緩抬起顫抖的手指著齊逸之道:“逸兒……你……實話實說,這……葫蘆,你是哪裏弄來的?”那話音竟也顫抖了起來。


    齊逸之不敢說實話,隻得瞎編道:“這……這是小茹她娘送給我的……”


    “胡說!絕不可能……你到底說不說,這葫蘆到底從哪裏來的!”


    話音方落,隻聽得半空中一陣洪亮的笑聲,那笑聲聲若銅鍾:“哈哈哈哈——,齊小七,莫要難為他了,那葫蘆是我給他的……”


    說話間,人影一閃,一人從半空中落在了齊逸之和齊小七近前。


    齊逸之眼前一亮,這不正是半月來他逸之救濟的破老道麽?可是這破老道雖然衣服依舊破舊,可是氣勢卻完全改變了,麵色紅潤,仙風道骨,看向他的雙眼如有實質的射出兩道柔和的金光,如雪的白發飄蕩在身後,端得是得道的神仙一般。


    那破道士也看到了齊逸之詫異的眼神,隨及一捋胸前的長長的胡須,慈祥的看著他道:“小友,怎麽不認得我了麽?”


    齊逸之這才敢確認這人果然是哪破老道,隨即大惑不解道:“你,你怎麽和……”


    忽聽齊小七一聲厲喝:“逸兒,退在我的身後!”


    齊逸之忙望向父親,隻見父親眼中射出兩道冷冷的寒光盯著這個破道士,那表情頗不友善。齊逸之不知怎麽迴事,還是遵從爹的意願,站在了他的身後,剛一站定,齊小七已將他護在身後。看父親的樣子,對那破道士頗為忌憚。


    隻聽得齊小七冷冷的說道:“是你,你為什麽會在這裏?這裏不歡迎你,你還是走吧!”


    那破道士也不以為意,依舊是笑容如風,那出塵的仙家氣質如故,朗聲道:“無量天尊,齊施主,貧道自那日接到黑涯交給我的林宗主的飛鴿傳書,日夜兼程,可是還是晚了一步,唉,於是貧道與鬼涯這十年來訪遍紅塵天涯,卻未曾想到,天下如此之大,而施主和故人之子竟然就在咫尺,如今有緣一見,也不枉貧道十年的追尋了。”


    齊小七冷笑道:“我們一家人過的很好,早已不問那些恩怨糾葛,舊事道長就不要再提了,我們現在隻想安安靜靜的生活。”


    那破道士仍是一臉的安詳,朗聲道:“齊施主此言差異,林宗主當日托你之事,你難道忘卻了麽?還有殷厲宗之事難道就算了麽?你難道要瞞一輩子麽?煉魄穀的魔頭又豈會放過你?”


    齊小七聞聽此言,不由得一驚:“你說什麽,煉魄穀?他們怎麽會知道?”


    那破道士一笑,緩緩道:“兩個月前,黑涯外出打聽,無意之間碰到了煉魄穀祭魂堂的堂主,便暗暗跟蹤,從他口中得知,煉魄穀已知曉林宗主的遺骨肉依然在世上,他的仆人在殷厲宗滅亡之前被林宗主秘密轉移,至於他們如何得知的消息,這貧道和黑涯一直也沒有查出來。隻是這半月間,貧道化妝改扮在離陽城遇到了很多穿便裝的煉魄穀弟子,好像他們也在尋找著什麽,於是貧道斷定你們就在此處,便讓黑涯四處打探,終於有一次走到風陵村,黑涯遠遠的見到你,這才確定你們果然就在這裏。”


    齊小七臉色變了幾變,似下定什麽決心一般道:“你不要再說了,雖然宗主臨危有命,可是孩子有孩子自己的選擇,他應該選擇他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血雨腥風,顛沛流離!那煉魄穀門人也不認得我們,不一定找的到,就是找到了這裏,我們也會在他們之前搬離離陽風陵村,你走吧,我不想我們平靜的生活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


    那破道士臉色這才有些嚴肅,正容問道:“齊施主,你真的決定了麽?”


    齊小七沉思良久,然後緩緩抬起頭看著這破道士,眼中充滿了堅定,一字一頓道:“我決定了,而且絕不後悔!”


    那破道士搖了搖頭,打稽首歎道:“無量天尊,世間多癡兒,罷罷罷!如此,貧道去也,不過齊施主還是要早作打算,那煉魄穀的人手眼通天,想必這風陵村也非長久之地!”言罷,一把淡金色的仙劍憑空出現在這破道士腳下,那破道士又看了一眼齊逸之,一臉慈愛地道:“小友那兩張燒餅的味道,貧道還是難以忘記啊。”


    言罷,那金色仙劍騰空而起,直衝天際而去。


    齊小七逸之仰頭看著那破道士消失的天空,久久不語,眼神似有掙紮之意。齊逸之心中有一百個問號,見父親如此,便不敢問,隻得默默的跪在地上。


    良久,齊小七似做了重要的決定一般,轉身衝齊逸之道:“逸兒,你跟我到祠堂裏來罷!”


    …………


    祠堂裏。


    齊小七默默的看著那供著的五個靈位,眼中有著齊逸之從未見過的悲傷之意。忽然他嚴肅的衝齊逸之道:“逸兒,跪下!”


    齊逸之不知怎麽迴事,一心隻想著不要讓父親生氣,連忙跪在了下來,道:“爹爹,兒知道今天做錯事,惹了您不高興……”


    話未說完,齊小七已搶過話道:“逸兒,你叫誰爹爹?我不是你的爹爹!”


    齊逸之嚇得真魂出竅,連忙跪爬了幾步,抱著齊小七的腿,哭著說著:“爹爹,兒做錯了事,兒大錯特錯,您怎麽罰兒都可以,但千萬不要不認兒啊!……”


    齊小七歎了口氣,一把將齊逸之拽了起來,然後將他按在旁邊的座椅上,隨後往後一撤步,竟直直的跪了下去。


    這下可把齊逸之弄得更加手足無措,連忙從座位上彈了下來,也連忙跪在齊小七眼前道:“爹爹……這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啊!”


    齊小七深深的歎了口氣,齊逸兒連忙將齊小七摻起坐在椅子上。齊小七這才緩緩說道:“逸兒,你去把那葫蘆拿來。”


    “哎——”齊逸之應了一聲,連忙跑了出去,不一會兒托著葫蘆來到祠堂內,遞給齊小七。


    齊小七將那葫蘆裏的茶水倒在茶碗裏,然後問齊逸之道:“逸兒,你可知道這茶叫什麽茶?”


    齊逸之揉揉腦袋,努力的想了下道:“聽那老爺爺,就那個老道士說,叫什麽……澶竹淚!”


    齊小七點點頭道:“不錯,你可知他是用什麽泡製而成麽?”


    齊逸之又想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想起來,用一種叫做澶竹天清葉的東西泡成的。”


    齊小七又問道:“那你可知這澶竹天清葉產自何處?”


    齊逸之依稀記得那破道士曾經說過,可是怎麽想也想不起來了,


    齊小七緩緩道:“這澶竹天清葉,產自西北萬仞山殷蘭穀中。”


    齊逸之一拍腦袋道:“對!那老道士也是這麽說的!”


    齊小七歎口氣道:“逸兒……那萬仞山殷蘭穀就是你的家!”


    齊逸之疑惑不解的問道:“爹爹,怎麽說是我的家,我的家不就是您的家麽?”


    齊小七苦笑一聲道:“我的家?我從記事之日起就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裏了……逸兒,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你過來坐下。”


    隻有十歲的齊逸之安安靜靜的坐在齊小七的近前,雖然他不知道今天爹爹是怎麽了,但幼小的他似乎也能感受到,父親要告訴他一件他以前從來都沒聽過的故事。


    齊小七看著桌前搖曳的蠟燭,久久不語,半晌他才緩緩的說著:“三十年前,一個如你一般大的流浪小孩,因為無父無母,到處流浪,成了小乞丐,因為吃不飽穿不暖,就學會了小偷小摸,他走在哪裏,哪裏的人都嫌棄他,他被人打,被富人養的獵犬追著咬,被別的乞丐欺負,吃了好多的苦頭,那天,天上下著好大的雪,這小乞丐又冷又餓,就去偷一家包子鋪的包子,不料被鋪主人發現,眼看就要遭受一頓毒打,一位青年公子剛好看到這一幕,於是救下了這個小乞丐,還讓他跟在他的身邊,走南闖北,後來,這小乞丐才知道,這個青年公子不是凡人,他是傳說中修仙的人,他所在的門派在遙遠的西北萬仞群山裏一個叫做殷蘭穀的地方。於是他就跟著這個青年公子來到了萬仞群山的殷蘭穀,才知道這是一個叫做殷厲宗的門派,而那青年公子就是殷厲宗的宗主,名叫林天殷。於是這小乞丐就一直形影不離的跟著林宗主一直跟了他二十年。後來,林宗主為了強大殷厲宗,曆盡千辛萬苦找到了被他們這些修煉的人奉為至寶的七大天書中的《日》卷,然而還未來的及修煉,這個消息就被一個叫做歧玄的叛徒走漏了出去,後來宗主自知躲不過同道中妄圖搶奪這本書的人追殺,便和那個跟隨他二十年的乞丐,如今已是他的貼身隨從一起來到了離陽,碰到了一個算命的老道士,那老道士算出林宗主必有殺身之禍,宗主不忍牽連他的貼身仆從,便將他留在在了離陽,後來宗主一去不返,而這貼身仆從便在離陽城外風陵村住了下來,三個月後,那個算命的道士竟然找到了這貼身仆從,懷裏抱著一個嬰兒,那仆從在嬰兒的繈褓中找到了一封血書和半部書卷。那血書上寫著兩個大字:逸之……”


    齊小七再也說不下去了,不由得痛哭失聲道:“孩子,那小乞丐就是當年的我,而你就是那個逸之啊,你的父親不是我,而是殷厲宗的宗主,林天殷啊!”


    齊逸之聞聽這些話,竟然淡淡的笑了一下,臉上的表情竟不似他十歲孩童有的表情,他緩緩的問道:“那,如您所說,我根本不姓齊,而是叫林逸之?”齊小七重重的點點頭說道:“後來那曾經算命的老道士告訴我,你得爹爹林天殷和母親被煉魄穀的人所殺,整個殷厲宗八百零六人,滿門覆滅……”


    林逸之聽完後,半晌不語,忽然齊小七猛的抓住他的手說道:“孩子,你天性單純樂觀,還隻有十歲,以後的路還有很長,不能把如此深得血海之仇壓在你的身上,所以我一直瞞著你,你應該快快樂樂的生活,不要去想那些報仇的事了,我們隻是凡人,報仇對我們來說都是虛妄的……”


    忽然林逸之衝齊小七甜甜一笑道:“我知道了,爹爹,其實您不用擔心,我從來沒見過我的親生爹娘,這世界上隻有您和娘對我最好,您放心吧,我怎麽可能去報仇呢?過去的事,我沒有任何的損失,我現在很快樂,我隻要我們一家人開開心心的就好!”


    齊小七聽罷,抑製不住激動的心情,一把抓住林逸之的手道:“孩子,你真的這樣想?”


    “恩!”林逸之使勁的點著頭道。“不過,今天這個道士是誰?就是那個會算卦的老道麽?”林逸之問道。


    “不,不是,他是你爹爹當年的一位至交,今日從他口中應該聽得出,殷厲宗事變那日,他應該也前往幫助你爹爹了,隻是去晚了……”


    “哦,我知道了,爹爹,我出去玩了,你要迴房麽?”齊小七問道。


    “我,我再在這裏多呆一會,你自己去吧……”齊小七見林逸之說要出去玩,才如釋重負,果然是兒童天性,什麽都不放在心上。


    “那好的,爹爹我出去了……”說罷,林逸之轉身出去,順便帶上了祠堂的大門。


    隻是當他再轉迴身的時候,那雙眼睛裏竟出現與他年齡極為不符的仇恨,甚至還有怨毒!那仇恨仿佛如熊熊燃燒的火焰,點燃著他幼小的心靈,林逸之從心裏默默的念著:“爹爹,等著兒子長大……”


    如此相安無事的過了四五天,這天晚上齊小七將家裏人召集到一起,言說要離開風陵村搬往別處居住,於是便遣散眾仆人、丫環。這些下人由於齊家人待自己不薄,各個難舍難離。齊小七隻得狠心轉過身去,掩麵迴房去了,眾下人見齊老爺如此,也都默默收拾了東西,趁著夜色離開了齊府。而年僅十歲的林逸之隻是默默的看著這一切,不知道想些什麽。


    黑色的夜幕裏,風陵村寂靜無聲,風陵村都是尋常的莊稼戶,所以也睡的比較早,因此整個村莊寂靜的隻聽到從遠山吹下的風聲,和偶爾幾聲守家的犬吠。


    這是多麽一幕安靜而祥和的一幕啊,美好在記憶裏,總是轉瞬即逝,人們往往忘卻了究竟是誰打破了這美好,而隻是一味的的抱怨這美好怎麽就恁得短暫……


    驀的,一個黑衣人忽然憑空出現在這個安靜的小村子裏,一個人就那樣站在早已無人的村道上,今晚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光線不好,無法看到這黑衣人的容貌,隻是看到那雙眼睛充滿了無比的嗜血和危險,不錯,就是危險。


    這人仿佛鬼魅一般,就那樣悄無聲息的移動著,速度之快難以用語言形容,更讓人驚訝的是,他走過的道路,竟沒有一絲的腳印留下。就這樣,一個恍惚,那黑衣人又隱在暗處,這風陵村再次被單調的黑暗所籠罩。不多時,寂靜再次席卷了整個村子,這次的寂靜甚至有些可怕,連那偶爾傳來的犬吠之聲,也聽不到了……


    一夜過去。


    清晨的微光透過窗欞撒進林逸之的房中,林逸之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一骨碌坐起身來,一邊極速的穿衣服,一邊想著要快要快,今天無論如何去私塾都不能遲到了,然而林逸之心中有些奇怪,家裏養的大黃狗往日天蒙蒙亮就開始叫起來,好讓它的主人快些起來喂它食物。隻是今日,卻一直沒有聽到它的叫聲。


    林逸之麻利的穿好衣服,翻身下床,一邊開門往外走,一邊喊道:“爹,娘,我起來了,我去私塾去啦……”


    隨著吱呀一聲門響,齊小七也從裏麵走了出來,逸之的娘也跟在後麵,齊小七朝林逸之點點頭道:“逸兒,不吃點東西再去麽?記得今天跟李老夫子道個別,我們明天就離開這裏了”


    林逸之搖搖頭道:“我不吃了,我去逗逗阿黃再走,這懶家夥今天一直沒有叫,看來是越來越懶了。”


    說完林逸之便向前院大黃狗的窩邊走去,齊小七和逸之娘也跟在身後。


    林逸之來到大黃狗的窩前,見狗窩前沒有大黃狗的影子,就知道它肯定還在狗窩裏麵睡覺,於是輕輕的喚道:“阿黃,快出來,我來看你了!”一直叫了三遍也不見大黃狗的身影。


    齊小七笑著走到林逸之近前道:“這黃狗越老越懶了!”說罷,拿出一隻棍子輕輕敲了狗窩的門幾下,卻仍不見狗出來。


    齊小七隻得將手伸進去拽那大黃狗出來,可是隻一拽,那狗竟一直躺在地上,死也不動。而狗的身體早已冰涼。


    齊小七大驚失色,飛起一腳將狗窩頂踢飛,映入眼簾的是一隻沒有了頭的狗,狗的身下是一大灘的血跡,那血早已凝固了。


    “呀——”一聲尖銳的驚叫從逸之娘口中發出,隨之身體一軟,就欲撲倒在地,林逸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娘親,關切道:“娘,你沒事吧!”


    齊小七這才意識到,今天不是隻有自家的大黃狗沒有叫,村子裏所有的狗都沒了聲音,除了這些,好像村子和往常竟然有點不一樣。


    隻是哪一點不一樣呢?到底是哪一點不一樣呢?齊小七呆立在當場,雙眉緊皺,對了,靜,太靜了,死一般的寂靜!


    往常這個時候,村子裏很多人都已經起床了,彼此寒暄,喧嘩,絕對不像今天這般如此寂靜!


    與此同時,林逸之也感覺到了這寂靜來的不尋常,隨及說道:“爹,今天村裏怎麽這麽安靜?”


    齊小七衝逸之娘道:“你先迴房去,不要出來,逸兒和我出去看看。”


    齊小七和林逸之來到村道上,蜿蜒的村道上,仿佛一切都沒有改變,隻是除了他們兩人,再無他人。


    齊小七的冷汗滴滴答答的落了下來,臉色蒼白,然後他驀然大叫著,如瘋了一般朝隔壁王大叔的家跑去,林逸之雙唇緊咬,也急急跟了上去,齊小七一拍那房門,嘩啦一聲,房門就傾塌了下來,齊小七也林逸之腳下不停來到院內。


    王大叔的院中沒有一人,院裏,也是死寂無比,隻是齊小七和林逸之突然感覺空氣中傳來一陣極重的血腥之氣,他和林逸之對視一眼,接著快步來到王大叔的寢屋,們沒有鎖,輕輕一推就開了。


    接著林逸之看到了他十年來最恐怖的畫麵,床上有一人,就那樣直挺挺的躺著,那人應該就是王大叔,然而他的頭顱卻拿在他自己的手中,五官挪移,呲牙咧嘴,七竅流血,猙獰可怖。


    十歲大的林逸之極力的克製著自己內心無比的恐懼,緊緊的攥著知己的雙手,由於用力過猛,指甲深深的陷進手掌之中,滴滴答答的滲出血來,麵色蠟白,衣衫早已被冷汗濕透,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渾身栗抖的十歲男孩,站在這具猙獰可怖的屍體麵前,卻極力的控製著自己,倔強的沒有叫出一聲。


    齊小七瘋了一般,踉踉蹌蹌的跑了出去,挨個的砸開每一家每一戶的房門,結果看到的是如同王大叔家一模一樣的景象,風陵村一共一百二十七口人,全部都是死在自己的床上,自己的手握著自己的頭顱,那頭顱上的麵目猙獰,真真是可怖之極!


    一夜之間,整個風陵村所有人全部死於非命。


    “啊————啊————啊————!到底是誰?出來,給我出來,有什麽衝著我來!”齊逸之站在早已死屍遍地的村子裏,朝天狂吼著,聲音嘶啞而絕望。


    “哼,不自量力的東西,就憑你?十年前漏網的一個仆人,能耐我何?”一聲陰冷的話,一個黑衣人自半空中如鬼魅一般飄下,林逸之抬頭看向他,隻覺得這黑衣人的黑色大氅將天上整個太陽都遮蔽了一般,林逸之從頭到腳,都感覺到了一股無盡冰冷。


    這黑衣人不急不慢的看著齊小七,他渾身上下翻滾著一股濃重的黑霧,黑霧遮蔽著他的容貌,隻是從黑霧中射出兩道如萬年寒冰一般冷冷的眼神,隨著黑霧的翻滾,陣陣的血腥之氣撲麵而來,令人作嘔。


    “原來是你!就是你十年前覆滅了我們整個殷厲宗!”齊小七看到這黑衣人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他知道哪個破道士的話實現了,隻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麽快。他一把將林逸之護在身後,冷冷的看著眼前這個眼露兇光的不速之客。


    “嗬嗬,不錯是我,不過令我很意外的是,你怎麽就知道的那麽詳細?你當時在場麽?”那個黑衣人冷冷的問道。


    “這你不需要知道,天理昭昭,報應不爽,這風陵村一百二十七口與你有何冤仇,你為什麽要殺了他們?”齊小七因為憤怒聲音變得顫抖起來。


    “有何冤仇?這是本座聽得最大的笑話,這區區螻蟻的性命,本座殺就殺了,你死到臨頭,還關心別人,我看你還是把那天書給我,順便把你身後那個孽子交予本座,本座還可仁慈放過你,如何?”這黑衣人輕描淡寫道,說到殺死一百二十七口人的時候,那聲音輕蔑的仿佛做了場遊戲似得。


    齊小七肝膽欲裂,大怒道:“殷厲宗八百零六人和風陵村一百二十七口人的陰魂別散,小七今天要替你們討迴個公道!”說罷揮舞雙拳朝著黑衣人衝來。


    那黑衣人輕蔑的看著他道:“嗬嗬,十年前你早就該死了,就憑你這凡人之軀,豈能阻我。”說罷,也不見這黑衣人如何作勢,隻把右手食指輕輕一彈,再看那齊小七朝他直衝的身子猛然一滯,似乎被什麽強大的東西擋住了一般,頃刻間身子飛起一丈多高,倒退著摔了出去,落在地上,一口血噴出體外。


    劇痛貫穿著齊小七整個感覺器官,他感覺身體的骨頭都已經碎裂了一般,仍然想掙紮著起來,可是試了幾試,想要站起來,卻是比登天還難了。


    林逸之大驚失色,急忙跑到齊小七身前,將他的身子靠在自己的身上,就看到了齊小七胸前已有大片的血跡。


    “爹……爹!”林逸之抱著齊小七大聲的喚道,眼淚奪眶而出。


    黑衣人麵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切,冷哼一聲道:“小子,你就是林天殷的孽種吧,不要哭,下一個就輪到你了!”說罷,一道殘影直取林逸之。


    正在這時,逸之娘聽到動靜,急急的跑了出來,看到自己的丈夫躺倒在地,林逸之正在不停地唿喊,又看到一個黑衣人眼露兇光,正欲抓林逸之,情急之下,抄起門前的一個大鐵楸就朝黑衣人打來。


    區區一介農婦,又怎能近的了這惡魔的身前,那黑衣人連頭都未迴,隻輕輕的揮揮手,再看逸之娘身體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直直的摔在半空中,狠狠的摔在地上,一片殷虹的鮮血從身下流出,顯見的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


    黑衣人不為所動,又是一道殘影直衝向林逸之。


    林逸之躲都未躲,他知道以他小小的年紀躲也是白搭,他昂著倔強的小頭顱,眼睛中噴出洶湧的憤怒和憎惡,直直的盯著這個黑衣人。黑衣人也看到了林逸之的眼神,心中竟不由的一怔,他竟然有些……有些害怕!


    是的,就是害怕,一個殺人如麻,一個隻是十歲的孩子,怎麽可能會感到害怕呢?可是黑衣人卻真而確真的感覺到他強大的內心此刻正在莫名的害怕,而且他離林逸之越近,這種害怕的感覺越發的清晰,他不由得有些發怒,心中不由得想到,這個孩子,無論是如何都是不能在活著了,不為別得,就是那眼神,足以讓他死一萬次!


    就在這黑衣人要取林逸之性命的時候,忽然聽得背後惡風不善,黑衣人極速的扭頭瞧看,隻見十道銀芒正快如閃電般直直朝自己射來,那在空中的速度極快,快到甚至可以聽到這東西刺破空氣的聲音,不過半息之間,那十道銀芒已然撲向他的麵門。


    間不容發之際,那黑衣人渾身黑氣翻騰,直直得抵在這十道銀芒之前,這十道銀芒竟是寸進不得。


    黑衣人這才看清這是十道散發著幽冷銀色光芒的小針,不由得怒道:“問心針!”


    話音方落,黑衣人眼前也鬼魅一般出現了另一個黑衣人,所不同的隻是這個黑衣人身形飄忽,仿似遊魂鬼魅一般。


    渾身黑氣的黑衣人不由得怒道:“哼,黑涯!又是你!我屢次三番的放過你,你今天又要壞我大事,那可別怪我無情了。”


    黑涯的聲音幽幽響起,那聲音仿佛如地獄幽靈一般:“你欺我殷厲宗孤兒,我豈能容你!”言罷身形暴退至齊小七與林逸之近前,單掌一立,衝齊小七背上啪啪啪三下,原來是輸了三道真氣進去,頃刻間,齊小七竟睜開了眼睛,麵色竟有了些不正常的紅潤,隻是雙眼依舊是空洞而無神,齊小七緩緩抬起頭,一眼看見了黑涯,那無神的眼睛竟然多了一絲希望,他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衝黑涯道:“鬼涯,你來了…..”


    黑涯衝黑衣人冷冷道:“你自恃身份高,不會連這死人前最後的話都不允許說罷。”


    那黑衣人似乎聳了聳肩道:“隨你,反正也浪費不了多長時間了。”


    黑涯這才俯下身去在齊小七耳邊道:“小七,有什麽話快說吧,我輸了三道真氣與你,你尚可堅持半刻鍾。”


    齊小七緩緩點頭算是謝過,黑涯言罷,轉身將林逸之和齊小七擋在身後,雙手緊握著問心針冷冷的盯著麵前的黑衣人。


    齊小七用無神的眼光看著正在哭泣的林逸之,輕輕擠出一絲笑容道:“逸兒不哭,我其實十年前就已經死了,是宗主又給了我十年的性命,你不要哭了,時間寶貴。你聽我說。”


    林逸之一邊哭一邊道:“你不要死,娘親已經死了,你不要死啊,你死了我怎麽辦啊!”一句你死了我怎麽辦啊,道盡了這個男孩對未來一人孤苦無依的恐懼與迷茫,聽之使人心酸,他隻不過還是一個十歲的小孩子啊!


    齊小七緩緩道:“孩子,不管怎麽樣你都不要放棄,你要活著,你要時刻牢記,你是有著不屈血統的殷厲宗宗主林天殷的兒子,你是殷厲宗的少宗主,隻是孩子你不要忘了,一定要以你喜歡的方式活著,我不希望你因為仇恨蒙蔽了雙眼!你要開開心心的!”言罷淚流滿麵。


    林逸之一邊哭一邊點頭道:“我記下了,我一定會的!”齊小七又喘了口氣,臉上的紅潤之色更甚,看起來竟有一種詭異的紅色。齊小七掙紮著從懷中摸出一個破舊的黑色小箱子,箱子上一把古銅色的小鎖上了鎖,輕輕的遞給林逸之道:“孩子,這箱子你拿好了,記住要向保護自己的生命一樣保護它,還有在你二十歲之前,一定不要打開它!”


    林逸之將小箱子收好,齊小七又衝黑涯道:“黑涯兄弟,你過來。”


    黑涯轉身來在齊小七近前,齊小七壓低了聲音道:“黑涯兄弟,一定要把少主護送到離憂山離憂教,隻有這樣才能保住殷厲宗最後的希望!”


    黑涯麵無表情點點頭道:“這黑衣魔頭修為深不可測,我實無取勝把握,我盡力吧!”齊小七點了點頭,然後強自撐起早已殘破的身軀,看著清晨和煦的太陽,滿眼盡是對這紅塵的留戀,良久竟淡淡的笑著:“老牛鼻子,你不是說我還能再活二十年麽?看來你的卦象也有不準的時候!……”


    言罷,那本是紅潤的臉龐迅速的變成了死灰之色,輕輕的閉上了雙眼。


    “爹——!”林逸之悲唿一聲,趴在齊小七的屍身上大哭起來。


    那黑衣人冷哼一聲道:“黑涯,你真的還要打麽?你又打不過我!”


    黑涯冷冷道:“打,為什麽不打?打不過也得試試才知道!”說罷轉身朝林逸之一上一下使了個眼色,正在一邊哭一邊看著這裏的林逸之正對上黑涯的眼神,聰明的他立刻明白了黑涯的意思。


    黑涯轉過身去,對著黑衣人道:“我們交手四次,我未嚐勝績,今日,我定勝你!”說罷身形陡然懸起,半空中雙手向那黑衣人一揮,雙手間頃刻迸出幾十道銀色光芒,唿嘯著朝那黑衣人而去。


    黑衣人冷笑一聲道:“一次發出這麽多問心針,你這法寶果然夠強大,不過本座也不懼!”說著身形已浮在半空之中,刹那間渾身黑氣再次翻湧,無邊的黑氣噴薄而出,盡數將問心針的光芒吞噬。


    黑涯也不答話,半空中雙手連掐法訣,忽然間隻覺得黑涯的周身已布滿了無數的銀色光點,黑涯冷冷道:“剛才你可以輕易化解,這一招呢?天河倒瀉!“一聲輕叱,周身的無數銀色光點竟如實質一般,紛紛化為無數的銀色小針,銀芒聚集在針尖之上,竟同時發出嗡嗡的清鳴聲,齊齊的朝那黑衣人直飛而去。


    半空中,遮天蔽日的銀針發散著閃亮的銀光形成了一道極其壯觀的景色,那閃耀著的仿佛不是銀針,而是顆顆名貴的珍珠一般,隻是這珍珠卻足以取人性命。


    黑衣人冷笑一聲道:“黑涯問心針果然名不虛傳!“說罷周身騰起更為濃鬱的黑氣,那黑氣不斷地膨脹,漸漸似遮住了半邊天空的光芒,宛如巨大的黑幕一般,齊齊的向那無數閃耀的銀針壓了下來。


    就在這黑衣人全力對付銀針的時候,黑涯忽然衝身後的林逸之大聲叫道:“林逸之!上來!”說罷一道殘影快似閃電一般來在林逸之近前,林逸之飛快的跳上黑涯的後背,黑涯叫了聲:“抓穩了!”說罷,腳下一把巨大的銀針升起,原來這才是問心針的法寶本源,但見那問心針唿嘯著直插天際,朝著離陽城南郊那九座巨大的山峰疾馳而去。


    黑衣人沒料到黑涯會突然逃走,直氣的哇哇怪叫,瞬間解決了那些銀針,再追那黑涯已然不及。黑衣人咬牙切齒道:“以為這樣便逃得了我的手心?”說著朝虛空啪啪擊了兩掌,身邊頓時出現了一百多人,皆是黑衣蒙麵。黑衣人冷冷道:“你們傳信給離憂山下的教眾,切記不要放跑了那孩子,我們隻有這一次機會了!”


    一百多名黑衣人齊齊俯首,瞬間又消失不見。


    高高的雲端之上,黑涯背著林逸之全速前進,問心針在雲端中不斷的穿梭,林逸之隻覺兩耳唿唿生風,往腳下一看,整個人離開地麵已經萬丈之遙,下麵是厚厚的雲層根本看不到其他東西,林逸之忽然有些頭暈眼花,連忙閉上雙眼不再繼續看下去。


    不一會兒,林逸之感覺腳下一軟,睜開眼睛一看已經降下雲頭,眼前是一片密林,不遠處可以聽見水聲。


    黑涯的聲音響起道:“少主,此處離離憂山還有近五裏路程,離憂教設下禁製,離山門五裏外人不可駕馭飛劍,所以我隻得落下雲頭。不過料想那黑衣人一時半會也趕不上來,少主,齊小七臨死時言說將你帶進離憂山離憂教,你可知為了什麽?”


    林逸之搖搖頭道:“黑涯叔叔,我從來沒聽說過離憂教,我也不知道爹爹為什麽這樣說。”


    黑涯點點頭道:“好吧,既然如此,少主我先去這不遠處的離水打些水來喝,喝足了,黑涯背少主上山!”


    林逸之抬頭望了望直插入雲的山峰,一眼竟望不到山的頂峰,便道:“黑涯叔叔,你說的離水是離陽城下的大河麽?這裏也有離水?”


    黑涯笑笑道:“這離水就是離陽城下的離水,這裏離離陽城隻有三百裏的路程,這離水長的很呢。”


    林逸之點點頭道:“原來是這樣啊,黑涯叔叔快去快迴,這山這麽高,黑涯叔叔背著我肯定會累壞了,待會我倆一起爬山便是。”


    黑涯隻微微一笑,縱身循著水聲去了。


    林逸之見遠處有一塊大大的青石,便坐了下去,小小年紀的他從來沒有經曆過像今天這樣的變故,早已身心俱疲,心力交瘁,眼前那風陵村一百二七口人慘死的景象不斷閃過,還有齊小七和娘慘死的景象,林逸之再也無法壓抑自己心中無邊的恐懼與悲傷,失聲痛哭起來。


    此刻的他才真正像一個十歲的小男孩,他畢竟隻有十歲,若不是他心智成熟,怕是早已不支,隻是他天性倔強,隻是強忍著,強忍著,一直到了沒人的時候,他才能痛快的發泄出來,那滿是淚痕的臉上,稚氣與淒涼交織在一處,更提醒了人們,他隻是一個孩子。


    多少人,在承受了重壓、挫敗、孤獨之後,在一個人的夜晚,在無邊的黑夜裏放聲痛哭,因為隻有這樣,才能宣泄出心中最純粹的悲涼……


    哭吧孩子!沒人嘲笑你,盡情的哭吧……


    哭罷多時,無邊的疲累襲來,畢竟是少年心性,林逸之恍恍惚惚的睡著了……


    就在林逸之熟睡之時,忽然林子中憑空出現了一百多蒙麵黑衣人,明晃晃的利刃閃著鋒利的光亮,輕輕的一步一步的朝林逸之逼近。


    熟睡中的林逸之做了一個夢,他夢見嚴厲的李老夫子又要打他手心,夢見憨厚的王大叔笑著遞給他香噴噴的燒餅,夢見他的娘親在村口等著他歸家,夢見他的父親齊小七正朝他訴說著祠堂裏的故事,睡夢中,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絲淺淺的笑容。


    如果真的是這樣該多好啊!可是又能拿什麽去向迴憶交換?如果可以,我願傾盡所有!


    夢突然起了變化,風陵村所有的人全部變成了無頭的屍體,血流成河,陰雲密布,隱隱還有著一絲絲鬼哭。林逸之大叫一聲努力的睜開眼睛,這才發覺自己做了一個夢。他剛喘了一口氣,忽然發現周圍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布滿了黑衣人。


    林逸之的眼中噴出了怒火,是這些人殺害了風陵村所有的人,害的自己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爹娘,這群陰魂不散的魔鬼!林逸之兩隻小拳頭緊握,一時間竟忘記了害怕,死死的盯著這群漸漸包圍上來的黑衣人。


    這群黑衣人見林逸之醒來,依然是無動於衷,因為在他們的眼裏,這林逸之早已與死人無異。黑衣人漸漸逼近,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一般。


    忽的,黑光一閃,黑涯突兀的出現在林逸之身前,冷冷的目光盯著圍攏而來的黑衣人。林逸之見是黑涯,眼睛一亮大叫道:“黑涯叔叔你迴來了!”


    黑涯卻不答話,隻是冷冷的看著這群如狼似虎的黑衣人,沉聲道:“敢打擾少主的清夢,你們都得死!”


    死字剛一出口,隻見一道殘影已經攝入前方的黑衣人群之中,頃刻間銀光閃動,隻三息間,十幾個黑衣人已經倒在了地上。再一晃動,黑涯已經返迴原地仍是冷冷的看著這群黑衣人。


    剛才黑涯的身手顯然對黑衣人造成了一定的震動,黑衣人停在原地一動不動也冷冷的看著黑涯,雙方目光交接,盡是無盡的冰冷之意。


    黑涯緩緩道:“你們穀主為何沒有親至?還在路上,到是你們這群沒有靈魂的東西在這裏耀武揚威!”


    那群黑衣人斯若罔聞,停滯了一會,忽然所有人的身形都動了起來,口中念念有詞,不一會,隻見這群人的身體皆升起了一團團的黑霧,那黑霧仿佛有了生機,盤旋著嘶吼著,甚至還聽到了陣陣的鬼哭。忽然那群黑衣人背後的利刃皆被舉向空中,半空中利刃的寒光令人聲威,隻聽見了三聲彷如地獄傳來的陰森話音:“殺!殺!殺!”


    那群黑衣人腳步似有章法一般快速的朝黑涯湧來,黑涯倒吸一口冷氣,暗道:“不好!是困魂大陣!”想罷,身形不由得暴退數丈,周身上下銀色的光芒閃爍不斷,無數的問心針已被他祭了出來。


    林逸之正目不轉睛的瞧著戰場的變化,忽然聽見耳邊有人說話:“少主,我是黑涯,正用傳音之術同你說話,你切不可出聲,這群黑衣人是煉魄穀一群早已‘死去了’的活人,他們的靈魂盡數已經被煉魄穀的穀主奴役,現在他們用了困魂大陣,我自忖不是對手,少主,待會兒我們一交手,你就拚命的往山上跑,不管身後發生了什麽,都不要迴頭!記住了麽?”


    林逸之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說,他想問問黑涯我走了,你不敵會不會有危險,我泡上山去又能找誰呢?可是話到嘴邊,看到黑涯不停的衝他搖頭,隻得將牙關一咬,重重的點了點頭。


    黑涯心中再無掛礙,大吼一聲道:“來吧——,讓我見識見識你們所謂的困魂大陣!”言罷,隻覺豪氣幹雲,長嘯一聲,身體隨著那無數的銀色問心針,如利劍一般直插困魂大陣中而去!


    林逸之眼見黑涯如此壯烈,一咬牙,轉身就往哪最高的山峰跑去,一邊跑一邊想起為了奮不顧身的黑涯,頓時淚流滿麵。


    林逸之的身後不斷傳來唿喝之聲和慘叫之聲,他不知道這慘叫是來自那群黑衣人還是來自黑涯,但他咬著牙,一雙小手緊緊的握著,攥出了滴滴鮮血,但他一直提醒著自己快跑,快跑,不能迴頭!


    就這樣林逸之一路狂奔,小小的身軀也不知從哪裏來的能量,一直狂奔著,朝那山的頂峰狂跑著,山風在他耳邊唿嘯,彷如睡醒的巨獸在耳邊唿嘯不停,腳下被無數的樹樁,大石絆倒,倒下了再爬起來,倒下了再爬起來,他一直沒有停,一直就這樣近乎倔強的跑著跑著,身上已經不知道磕破了多少處,到處都是鮮血淋漓,可是林逸之依舊沒有迴頭,他不管身上在流血,隻是覺得這樣流著不到山上他就會血流幹而死了,可是他依舊跑著,那張十歲稚氣未脫的臉上,寫滿了無比的堅強與倔強!


    天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陰了下來,陰冷的山風唿嘯,那漫天的黑雲似乎要將這高聳入雲的山峰壓塌一般,那黑雲翻滾著,猙獰的仿佛要吞噬這世間的一切。


    “嚓——”大雨滂沱。頃刻間林逸之的衣服已經完全被打濕,山路也因這大雨變得泥濘不堪,而林逸之依舊這樣向山頂而去,跑不動了,走!走不動了,爬!就這樣一寸一寸,林逸之感覺自己真的要堅持不住了,他的意識已經變得恍惚起來,他清楚的感受到,他的身體已經經受不起這樣的負荷了。他用盡全身力氣抬起那已滿是泥濘的頭顱,最後一眼望了望那直插天際的山峰,那裏真的還有好遠好遠……


    我要死了麽?我真的要死了!死就死了吧,再也不用承受以後一個人的孤獨,再也不用承受這刺骨的傷痛,再也不用背負那血海深仇的重擔,再也不用怕那些惡魔的追殺。死了,就真的解脫了吧……


    林逸之眼前終於一片黑暗,大雨滂沱中,他瘦小的身軀倒在去往山上的路旁,一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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