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限遠的虛空中,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唿喚自己的名字。


    “蒲...草,蒲...草,蒲草......。”


    蒲草覺得很多人在喊自己,黑暗裏看不清長相,又似乎有許多麵相變換交織,一會兒是霍先生,一會兒是蘇子仲,還可能是安瀾學院一個害羞的學部學子。


    是淩子在叫自己嗎?


    蒲草正準備伸手去抓住淩子,整個人都晃動起來。


    慢慢地更多的感覺迴歸身體,全身像裂開的冰麵,到處是傷口,眼前一片漆黑,隻有模模糊糊的影子,臉上黏糊糊的,鼻子裏火辣辣的,每吸一口氣都快要將胸口撕開,耳朵裏一直都液體在往外流。


    哭聲、慘叫聲拚命鑽進蒲草的雙耳,疼的蒲草本能的想捂住耳朵。


    好濃的血腥味。


    不是在雪鷹城西門等著出城麽,怎麽會這樣?


    附近一陣痛苦的怒吼聽起來如此熟悉,是子仲,是蘇子仲的聲音。


    子仲也還活著,那就好。到底發生了什麽?


    蒲草努力眨幾次眼,掃去眼前的重影和金星,一片血海映入眼簾。


    二十丈左右的扇形範圍內,隻有蘇子仲跪趴在地上,不斷地喊著劉友誌和朱幼植等人的名字,在大坑裏翻找。


    蒲草之前背靠的城牆根崩飛了一個豁口,平整的城門口被炸出老大的一個坑,坑裏幾乎沒有完整的屍體,全是人和動物的殘肢、衣物的碎片,血濺在已經多年未曾露出地表的深黑土壤裏,像魔鬼嘴角的流涎。


    雪鷹城的守軍開始不斷向西門增援,將西門隔離起來,引導出城人員分流。一名長官模樣的人製住在坑裏爬來爬去的蘇子仲,想要詢問問題,被蘇子仲惡狠狠的一聲“滾”嚇得倒退好幾步。


    此時的蘇子仲,頭發散亂,麵目猙獰,渾身破爛爛,全是流血的傷口。


    沒見到劉友誌他們,難道?


    蒲草連忙爬到蘇子仲身邊,幫助尋找幾名同伴的下落。


    “子仲,你看。”一塊碎皮襖被蒲草從馬屍下拽出來,盡管髒得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但一入手蒲草便認出來是王小眼的衣服。


    王小眼身材與蒲草差不多,路上將這件衣服借給蒲草披過,穿這麽硬的粗製皮,目前蒲草隻遇見王小眼一個人。


    “快,把馬屍翻過去。”蘇子仲與蒲草合力將隻剩下半個左身的馬屍推開,撥開坑底的浮土與雜物,發現王小眼和高扁頭躺在一起。


    蘇子仲一把捂住了嘴。


    王小眼僅剩下半邊頭顱連著身子,壓在高扁頭的上麵,看樣子是想救高扁頭一命,可惜高扁頭的整個下半身都飛了。


    大坑內彌散著一股刺鼻的味道。


    蒲草與蘇子仲分別抱著兩人的殘軀,爬上坑口,找了個幹淨的地方輕輕地放下來。


    屍體太多,整個西門附近幾乎全是坑。


    蒲草打量了一下,應該是什麽火器引爆後的結果。爆炸之前,蘇子仲和蒲草站在最貼牆的位置,外圍還有馬匹擋著,算是撿了一條命。


    高扁頭性子急,拽著王小眼站在馬匹外麵,爆炸應該就在高扁頭所處的位置附近,因而這二人死狀最淒慘。


    又找了半晌,好歹是尋到劉友誌和朱幼植。


    劉友誌也死了,看情形是被氣浪掀起撞死在牆上的,朱幼植被尋到時還剩下半口氣,聽說高扁頭死了,一寸一寸挪到高扁頭的屍體邊。


    “高扁頭,你娘的給老子起來,老子今天讓你騎個夠。”


    “小眼兒醒醒,我們還要去眠月閣玩姑娘呢。”


    “劉大哥,咱們再喝一杯,再喝一杯啊。”


    朱幼植捶著被氣浪掃去浮雪的凍土,聲嘶力竭。


    將幾個同伴找到後,蘇子仲從始至終沒有流一滴眼淚,一步一步走向雪鷹城士卒,每走一步便多一個血腳印。


    “去眠月閣甲等四號院找一位姓丁的先生,就說雪山六堡有嫡子遇襲身亡。”


    “啊!”一聽說雪山六堡的嫡子有人死了,這些底層的士兵不可抑製的驚唿。


    到底是還有頭腦聰明的,趕緊小跑著去報信。


    “蒲草,我們走,送兄弟們迴家。”蘇子仲拽過增援士兵的一輛雪輦,和蒲草將屍體抬上放好,又強提一口氣,將朱幼植抱在懷裏。


    笨重的城門塌了半邊,兩個受傷的少年,費力清理出可供雪輦行走的道路,穿過城門,蹣跚而行。


    一種奇怪的直覺驅使著蒲草迴頭看了一眼,雪鷹城西門門軸正上方似乎有一道人影一晃而過,像一隻雪猿鑽進倒塌的城門背麵,再沿著城門頂端縱上城牆,消失在蒲草的視線裏。


    此人速度極快,正當蒲草揉眼確認時,哪裏還有之前的影子。但城門受到爆炸的衝擊,原本城牆上堅硬的積雪震得鬆動,蒲草抬頭看見頭頂的城牆上有一條淺淺的手腳印子。


    蒲草當即與蘇子仲說了,蘇子仲激發真氣對雪鷹城城門口歇斯底裏的大吼:“無論是誰,你們聽好了,隻有血才能洗刷雪山六堡的怒火和仇恨!”


    恰在此時,丁揚聞訊帶著戚莊韋和大肶的影滅趕了過來,丁揚一念起,整個人如一隻展翅雪鵬,平飛而來。


    “丁叔叔……”蘇子仲終於哭出來,牙齒都咬碎好幾顆。


    丁揚見蘇子仲眼神空洞臉色蒼白,一探查蘇子仲的體內,發現蘇子仲隻是一些外傷,隻是拚命壓榨體內真氣再加上傷心過度,有些魔怔的先兆。


    丁揚一掌拍在蘇子仲的後腦,將他打暈交給戚莊韋。丟給蒲草和朱幼植幾粒丹藥,又安排人手將劉友誌、王小眼、高扁頭的屍體收斂好。


    蒲草看著丁揚,丁揚獨自站在大坑旁,皺皺鼻子使勁吸幾口氣,然後用手指撚開坑口的幾顆黑灰色粉團似的奇怪物質,這顏色與凍土的黑色非常接近,要不是丁揚細心,肯定就被忽略了。


    丁揚繞著大坑走了兩圈,又到倒塌的城門和豁口的城牆看了看,再走到路上積雪被掃開的最遠位置,測量了大致的距離。


    城牆很厚,因而城門處的通道也很長,丁揚折迴來,邊邁步邊注視著震出許多裂縫的城門通道頂部。


    忽而躍起,像壁虎一樣貼在通道上,旋即竄到城門門軸後麵。


    丁揚似乎思考了不到一刻鍾,飛迴坑口附近,自言自語道,“夢魘,至少兩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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