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仲言簡意賅了述說歸途種種,劉和敏眉頭越擰越緊,影滅獨此一家,幾乎沒有被冒充的可能性。


    銀發碧眼,又被允許修習雪神教的武學,有不可複製的身份牌,大雪山究竟想幹什麽。


    劉和敏畢竟老成一些,他所想的,並非隻是表麵上的幾樁刺殺,隆睦即將開展,如果大雪山真要頑固地抹殺雪山六堡的未來,必須早做打算。


    雪山六堡在隆國有千年的曆史,一著不慎將灰飛煙滅,螻蟻尚且知道偷生,雪兔急了還要咬人,何況是幾萬人的生死。


    劉和敏顧不得蘇子仲還沒有迴家,當即著人請另五堡堡主前來商議,正好可以當麵詢問清楚,事急從權,大雪山的男人,就沒有舉棋不定這麽一說。


    蒲草醒來不知道身在何處,記憶還停留在抓飯的香味裏,之後就再也想不起來了。


    口幹舌燥頭疼欲裂,蒲草粗粗檢查了一下自己,躺在兩尺多高的不知道是否應該稱為“床”的地方,暖意從床底傳來,穿過墊著的褥子,後背暖洋洋的。屋子很寬敞,有一扇窗戶,但與內陸的推窗形製差異太大,看起來更像是一塊橫移的擋板。屋內陳設簡單,沒有一件是無用之物,桌子上有個刀架,置著一柄波形翹尖刀,下細頂闊,彎曲的弧度很大,半截刀身處外突內收,與魚鉤相似,應是繳械之用,昨日蒲草見劉家堡的男人們挎的刀就是這個樣子。


    蒲草緩了一會兒,撐著床起來,又見著鞋子上沾滿了嘔吐的汙物,還散發著酒味。踉蹌著摸到桌旁,拿起水壺灌了一口,喉嚨裏一陣刺痛,如胯間騎馬磨破的地方被碰到一般,受冷水一激,一口水全噴在牆上,汙了好大一片。


    幸好沒人看見,不然丟人丟大了。


    蘇子仲說喝酒的三重境界,估計自己是體會不出來。


    蒲草聽見一陣婉約的琴音,蘊著無助、無奈、疑惑的情緒,似乎還夾著一點鄉愁。蘇子仲閑聊時說起過,雪山的樂器多高洪粗獷,與雪山漢子般直率坦蕩,難道此處還有內陸人?


    蒲草琴藝並不如何高明,在安瀾時藝部的姐姐們大多不讓蒲草操琴,說是音抒胸臆,蒲草現在身體不好,彈些自怨自艾的曲子反而擾了心境,要蒲草多讀些書先把身體治好。但這不代表蒲草就沒有鑒別力,彈得好壞還是聽得出來的。


    正準備去看操琴者何人,一名侍女推門進來向蒲草請安,說公子昨日飲醉,前來幫著收拾屋子,蒲草一張黑臉難得羞得通紅,問侍女昨日自己喝了多少,侍女想了想,說公子大概喝了十多碗,還說公子真是海量,尋常內陸人喝上一碗雪焰酒就得倒,公子喝下去十多碗還能抱著蘇公子,問他為什麽長得這麽好看能不能勻點長相給您,真是厲害。


    小丫頭由衷地佩服蒲草,雪焰酒遇著火星就能燃起來,內陸人確實喝不慣。


    蒲草臊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蘇子仲說蘇朗這幾日便會來到劉家堡,讓蒲草暫且安心住著。


    蒲草在劉家堡呆得很愜意,蘇子仲常常會帶著蒲草騎著雪馬跑上一整天,在茫茫草甸上不需要方向,隻要看著皚皚冰川奔下去,哪裏都是天高地闊。烈焰般火紅的大麾隨著馬蹄的節奏高揚,顛碎了蒲草忽遠忽近欲語難言的憂愁。


    蒲草很快學會了帶著雪犬打獵,漸漸習慣喝馬奶茶時加上幾粒鹽巴,就連驅寒的雪焰酒,也敢抿上幾口了。


    蒲草給霍先生寫了一封信,將一路行來發生的一切詳詳細細寫了三十幾張紙,信奉塞得滿滿封口都有點費勁。蒲草囑咐蘇子仲幫忙寄出去,想想又取了迴來。


    蒲草又重新寫了一封,告訴霍先生洛水兩岸鬱鬱蔥蔥的密林,說喜歡行船時風吹在臉上的快意,說洛陵城太過繁華自己經常迷路,說大雪山男人的好客與率真,結尾請霍先生代為向安瀾的先生學子們問好,自己一切順利,請霍先生無需掛念。想想又加了一句自己將前往蘇家堡,以後寄信或者來人可以直接去蘇家堡找他。


    蒲草仔細將信看了兩遍,確定沒有哪句話能讓霍先生猜出自己坎坷糾結的遭遇,這才將信平平整整的折成方塊,在信封上工工整整的寫著“呈霍定之先生親啟”。


    歎了一口氣,這才體會那些遊子出行在外報喜不報憂的苦心。


    蘇子仲這幾日很忙,其他幾堡的嫡子聽說蘇子仲迴來,大多聚到劉家堡來,就連在雪鷹城眠月閣廝混的朱幼植也來了,日日在一起飲酒演武。蒲草去了幾次,他們說的話題蒲草大多沒法搭話,索性後來就呆在劉家堡的客房裏看書,蘇子仲拽了幾次,見蒲草堅持,也就由著蒲草。


    琴聲響了幾迴,曲中從未有歡快之意,蒲草心中對操琴之人有些好奇,問過侍女才知道是堡主劉和敏的故友之女客居此地,也就熄了前去聽琴的念頭。


    同是做客,貿然前去過於唐突,倒削了蘇子仲的麵子。


    這一日,蒲草早早起了,蘇子仲昨日說他父親今日將至,如果不去迎接顯得有些失禮。


    蘇子仲昨日有些醉,半敞著躺著床上,蒲草喊了幾遍蘇子仲隻賴在床上,於是蒲草在窗外抓了幾把幹雪,塞進蘇子仲的內襟裏,蘇子仲一個激靈從床上跳起來擺個蘇家“拂雪掌”的起手架,不情不願的起床。


    劉家堡門口的堡垛上,蒲草和蘇子仲等了小半個時辰,忽聞一聲悠長的鍾響,數十匹雪白的駿馬倏忽便至。


    蘇子仲拉著蒲草從堡垛上跳下,快步行至為首一對男女馬前,跪在地上.“父親,娘親,孩兒迴來了。”


    一名約摸三十來歲豐腴淨白保養得極好的女子跳下馬,扯掉罩口的皮罩,一把抱住蘇子仲,“仲兒可算迴來了,想死娘了......”女子哽咽著,隻是抱著蘇子仲不說話,淚水漣漣。


    蘇子仲心裏一酸,想著圖一時痛快跑去洛陵,定讓母親擔心了,眼淚不由自主從眼睛裏滾出來。


    “大雪山的兒郎,哭什麽。你還曉得迴來,看我迴去不打斷你的狗腿。”劍眉闊臉的男子應是蘇子仲的父親,嘴唇抖了抖,終是罵了蘇子仲一句,一抖韁繩率先縱馬進了劉家堡。


    “你劉伯伯差人請你父親,說你迴來了,我記掛著你,就跟你爹一起過來了,讓娘好好看看我兒瘦了沒有。”蘇子仲的娘親摸著蘇子仲的臉,“嗯,仲兒更好看了,別怕,你爹要是敢打你,看我怎麽收拾她。”


    蘇子仲瞬間就笑了,又拉過蒲草向自己母親介紹。


    蘇子仲母親打量了蒲草幾眼,“是個不錯的孩子,仲兒之前寫信跟我說了你,放心吧,以後蘇家堡就是你在大雪山的家。”


    蒲草感動不已,隨著蘇子仲母子進堡,故意落後好幾步,讓這對母子好好說些話。


    如果母親還在,也該是這般疼愛自己吧。


    也正是這一日,丁逸上了大雪山之巔,下山時多了一個臉有不忿之色的男子--“守花使”主使丁揚。


    丁揚是丁逸的胞弟,當初與丁逸同被選定為“聖子”,成為雪神教立教以來唯一一個“一門雙聖子”。丁揚與乃兄不同,丁逸穩重識度處事多思,丁揚散淡灑脫一心修行,看起來比丁逸更為出塵。


    初時教內更傾向於丁揚擔任大主祭,丁揚在眾目睽睽之下,問了當時大主祭一句“雪神教大主祭可以多長時間不在教中”,把一眾擁有投票權的長老們噎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丁逸繼任大主祭之位後,丁揚常年駐守雪山之巔守護聖花,借著得天獨厚的修煉環境,早已邁進念境上境,是雪神教中當之無愧的大高手。


    山上一共九位守花使,丁揚境界最高修行最勤奮,從不曾因長困大雪山有任何怨言,除了追求傳說中的禦境,此生已別無所求。


    丁揚本不想下山,在他看來,除了修行其餘的事情都毫無意義。丁逸對這個胞弟最是了解,丁揚辦事絕不會考慮世俗中的諸多因素,隻論是非曲直,在丁逸眼中,丁揚是去雪鷹城最好的人選。


    丁揚說下山耽誤修行始終不肯,丁逸勸了許久仍無效果。無奈隻能對丁揚說,“當年我兩商量好的,我替你當大主祭,看在我替你了操這麽多年心的份上,你是不是該幫我走這一遭。”


    雪鷹城眠月閣來了一位豪客,來時便丟了兩張銀票,說要個雅靜的房間長住,每一張的數字都能讓老鴇笑得合不攏嘴。


    眠月閣老鴇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像這種把眠月閣當客棧的還是頭一次,眠月閣作為雪鷹城最奢華最上檔次的處所,雖說做的也是皮肉生意,可與那什麽人都能進的樓子不同。


    眠月閣在雪鷹城西,占地極廣,全是獨棟的房子,圍著幾孔溫泉泉眼,溫泉在大雪山可是個金貴東西,除了隆國皇宮,也就眠月閣有溫泉。設計之人構思精巧,將溫泉連了鑿通起在一起,以上好的雪木鋪在上麵。又將木下掏空,讓溫泉的熱氣散出來,使整個眠月閣都不用燒火取暖,閣內之人任何時候都可以輕衣薄衫不畏嚴寒。


    眠月閣仿著內陸的園林修建,假山木橋點綴其中,每一棟房子雕梁畫棟,以連廊穿起,不遠千裏運來石料磚材,在每個院子裏修了可以泡溫泉的池子。嚴寒時節,天上飛雪如席,閣內煙渺霧遮,美人池中出浴,比人間仙境還要美上幾分。


    眠月閣內的女子來自各個國家,甚至有少數來自於海外和更北的蠻人,說到質量,眠月閣還從未讓客人失望過。


    雪鷹城誰不知道,眠月閣的廚子小廝,都必須個頂個的好看,萬一哪位客人口味重一點,也不是沒可能。


    眠月閣正中搭了一座高台,每天晚上安排不同的姑娘登台獻藝,若有客人鍾意,可以送上專門製作的金釵,每種金釵代表不同的價格,出價最高者當晚就可抱得美人歸。


    豪客就住在正對高台的一棟院子裏,從不出門,一應飲食都是丫頭送進院子裏。老鴇聽丫頭說,這位客人常常紋絲不動的坐上一天,隻有每晚高台獻藝的時候才會瞟上幾眼,卻從不曾出價過。


    老鴇銀子到手才不會管客人幹什麽,天下這麽大,什麽樣的人沒有?


    隻是上頭吩咐過,如果眠月閣來了問長問短或者舉止奇怪的客人,必須及時上報,這位豪客大概算是舉止奇怪的那一種吧。


    老鴇抱著寧錯過不放過的想法,扯了扯臥室內的銅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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