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沈澈,陪伴外婆,努力完成外公的遺願,這是早早現在能想到的最重要的三件事了。


    三年前母親和外公深夜出了車禍,跟他們同車的寧家康也受了重傷。


    三人送進醫院的時候都已經重度昏迷,母親當晚就離開了她。外公在重症監護室昏迷了一個多月,最後也撒手人寰,彌留之際,外公隻留下三個字:“寧……家康……”


    大姨說外公是不放心同樣受傷的寧家康,怕他們不管他。


    雖然對大姨有很多意見,周早早也必須承認她說得有道理。


    外公一生急公好義極重名譽,臨終放不下受他們連累的寧家康也是情理之中。


    寧家康是父親大學裏教的學生,在母親的店裏勤工儉學,家裏是偏遠縣城的普通工人,連他的生活費都出不起,更不可能拿得出來大筆的醫療費。


    如果他們不管他,他就隻能停藥等死了。


    雖然大姨那麽了解外公,說出來的話頭頭是道,可真正願意拚盡全力去完成外公遺願的卻隻有周早早一個人。


    車禍經鑒定是開車的母親全責,他們不但要自己負責醫療費,還要賠償對方的巨額損失、上交大筆的罰款。


    當時父親周誌遠和母親已經離婚,父親終於實現多年夙願,迎娶了早早的大姨李詩涵,並且又新生了一個兒子,當然不會為了母親耗盡積蓄甚至傾家蕩產。


    早早賣了母親多年打拚出來的飯店,抵押了房產,才湊夠賠償金和罰款,可花盡母親和外公所有的積蓄也不夠外公和寧家康的醫療費。


    外公家的院子又麵臨拆遷,現在匆忙變賣當然不能跟拆遷賠償比,大姨死死把住房本看住外婆不許她賣房救人。


    母親已經去世,外公和寧家康躺在醫院裏馬上就要麵臨停藥,早早走投無路,生平第一次去求助父親,請他幫幫她。


    那時候她隻有十六歲,還是一個被母親保護得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突逢這麽大的災難,她真的被打擊懵了。


    否則她怎麽都不會去求父親。


    從小看母親無數次為了這個男人偷偷痛哭,她對父親的感情非常複雜。


    父親和母親的婚姻還有他們跟大姨的關係就是一團亂麻,外人根本理不出頭緒。


    父親一直喜歡的人都是大姨,年少的時候他們是忠義坊最登對的一對。兩人都長得好讀書也爭氣,雙方家長和街坊鄰居們都等著他們學業有成之後喝他們的喜酒。


    變故發生在父親高考那年,那一年爺爺去鐵路偷煤摔成高位截癱,不但沒有賠償還被開除了公職,一家人全靠他的工資生活,瞬間就陷入了困境。


    奶奶的身體本就不好,家裏還有兩個年幼的姑姑和一個更小的叔叔,爺爺家的天瞬間塌了下來。


    作為家裏的長子,父親隻能輟學挑起家裏的擔子。


    那是九十年代初期,繁城還沒有一點現在國際大都市的氣象,高中沒畢業又為人清高的父親能做的事實在太少了,最後隻能去街道木材廠扛木頭。


    可即使他磨破了手腳壓彎了腰,微薄的工資也不夠爺爺奶奶的藥費和家裏弟弟妹妹的吃穿。


    兩個月後,大姨高考成績出來,考上了鄰省的大學,兩人也分手了。


    大姨啟程去上學那天,父親坐在鐵軌上等著火車從身上壓過去,是一直偷偷跟著他的母親救下了他。


    從那以後,母親就不上學了,開始推著一輛小推車上街賣米粉和魚丸。


    她一個月擺攤賺的錢是父親工資的幾倍,自己一塊手絹都舍不得買,都拿去給爺爺奶奶治病、家用,為了讓父親心裏舒服,她還帶上年幼的姑姑一起出攤,說是他們合夥賺的。


    母親的小攤子收入穩定之後她就不讓父親再去扛木頭了,堅持要讓父親複讀考大學。


    在母親的支持下,父親第二年也考上了鄰省的大學,可四年的學費、生活費和家裏病弱的老人年幼的弟妹怎麽辦?


    在爺爺奶奶的主持下,父親和母親確定了戀愛關係,父親終於可以安心用母親的錢去讀書,母親也能名正言順地照顧爺爺奶奶這一大家子。


    母親是家裏的老三,在她之前外婆生了兩個女兒,極度盼著這個老三能是個兒子,所以從小就把她當男孩子養,連名字都叫勝男。


    所以母親雖然是李家三姐妹裏長得最漂亮的,卻絲毫沒有大姨、二姨的溫柔可人,性格異常倔強好強,也將外公骨子裏的敢闖敢幹學了個十足。


    這種性格在跟男人相處上非常吃虧,在創業上卻最適合不過。所以父親大學畢業的時候,母親不但能供他體體麵麵地完成學業,供家裏的老人孩子豐衣足食,她那個隻有一輛小三輪車的小攤子也已經變成一家小店了。


    可母親並沒有等來她盼望的婚禮,因為父親和大姨被分配到了同一家單位。


    母親從未跟早早說過那兩年的事,周早早隻知道拖了兩年以後,奶奶忽然得了重病需要大筆的醫療費,大姨也就是在那時候跟單位領導的兒子結了婚,父親也跟母親去民政局領了結婚證。


    母親終於得償所願,卻並不是幸福生活的開始。


    早早自從有記憶以來就很少見到父親,小時候她一直跟母親在外婆家生活,母親每天都會去照顧爺爺奶奶,即使後來請了保姆、護工也會每天去看一看才放心。


    而父親大多數時候都住在學校的宿舍裏,那個斯斯文文戴著眼鏡的男人看早早的時候,她隻能看到他鏡片冰冷的反光。


    早早也從未見過他對母親有過平常人家夫妻的親密溫柔,隻有客氣和疏離。


    父親對早早來說隻是一個過年時給她的那個不大不小的紅包,還有填表時父親一欄的一個名字,除此之外,就是讓母親深夜無聲痛哭的那個人。


    所以早早對父親的感情非常複雜,恨沒有充足的理由,愛也沒有機會。


    後來大姨婚姻不順離了婚,父親和母親也悄無聲息地去領了離婚證。


    對父親和母親之間的事,母親從不對早早提起。即使後來父親和大姨再婚,忠義坊開始有傳言,說當年大姨和父親分手是母親橫刀奪愛搶了姐姐的男人,最後還是守不住讓人跑了,母親也一句辯解都沒有。


    謠言越演越烈,甚至有人當麵拿母親的小名“小三”擠兌她,她都一直保持著沉默。


    唯一一次爆發是有人影射早早是私生女,名不正言不順,母親掄著菜刀就衝了上去,不但追著那人跑了整條街,還第一次去跟父親發了脾氣。


    也就是那次,早早生平第一次被父親帶著走過忠義坊的街道,帶她去了小時候一直鬧著要去的遊樂園,還吃了水果刨冰。


    雖然那時候早早已經十四歲了,對旋轉木馬沒有一點興趣,自己也能做出比街頭小攤好吃無數倍的刨冰。


    可那是唯一一次父親帶她單獨出門,教她釣小金魚,溫柔地問她想吃草莓味道的刨冰還是芒果味的。


    那次出門每一刻的記憶她都小心翼翼地珍藏著,也正是因為有了那次記憶,母親去世外公病危的時候她才有勇氣去求父親幫幫她。


    可父親也無能為力,他隻是大學裏冷門專業的一名老師,拿著死工資,家裏有老人孩子需要養,還有弟弟妹妹需要接濟。


    早早在父親麵前撕心裂肺的一次崩潰求助,隻換來薄薄的一遝紙幣,不多不少,正好兩千塊。


    可外公和寧家康的住院押金就要十萬,加上前期搶救欠下的醫療費,兩天之內拿不出二十萬他們就要被趕出醫院了!


    早早在外公的重症監護室外麵站了一夜,終於鼓起勇氣給沈澈打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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