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侍郎離開書房時,望著朗朗碧空重重歎聲氣。


    他和嚴副禦史離開時,同乘一輛馬車,路上兩人麵色深沉,各懷心思。


    到底薑是老的辣,紀侍郎暗暗觀察嚴副禦史,再對齊臣相了解,大致猜出這師生二人交談內容,試探問:“嚴副禦史為何愁眉不展?”


    嚴副禦史歎氣:“老師他……”


    說一半欲言又止,閉眼往後一靠:“愁心之事,不說也罷。”


    他越不說,紀侍郎越肯定自己的猜測,猶豫片刻,提醒道:“如今,戍邊不穩,隨時可能開戰,我們應以大局為重,多為皇上勞心勞力,而非個人得失為重。”


    “紀大人說得是。”嚴副禦史正襟危坐,拱手作揖。


    可另一邊恩重如山,他進退兩難,向紀侍郎討教:“紀大人,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學生不忍老師痛苦煎熬,亦不敢不忠不臣,如何是好?”


    紀侍郎略微沉吟,給出“秉公辦事……”四字提點,再無他言。


    嚴副禦史是明白人,迴府細細琢磨一番,想個兩全的法子。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退無可退,所有人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三日後,溫婉蓉剛剛定省迴府,冬青候在垂花門,親手遞上一封信。


    “誰的?”溫婉蓉看看信封上的字體,陌生得很。


    冬青低聲迴答:“紀家派人送來的,說是紀少夫人親筆書信。”


    紀少夫人?


    溫婉蓉微微愣了愣,迴味過來:“齊佑的新夫人?”


    “是。”


    “她怎麽送信來了?”溫婉蓉看眼落款人名,不記得跟紀蘭有什麽交集,一邊往院子裏走,一邊粗略掃眼信的內容。


    冬青在一旁傳話道:“送信的是紀家管事婆子,一再賠不是,說紀少夫人不懂事,壞了禮數,是紀家家教不當,問夫人和二爺能否賞臉,去聚仙閣吃頓便飯,以表歉意。”


    聚仙閣隨隨便便一頓飯看價錢就不是便飯,紀家有心交好,多半因為齊家怠慢覃煬引起的,紀家此時所為,大有明哲保身之意。


    而信上,紀蘭字字誠心,本打算親自登門賠禮,卻不慎感染風寒,怕過病氣給齊家長輩,非常時期搬迴娘家養病。


    溫婉蓉並不想四麵樹敵,告訴太後無非想敲打齊家,沒想到齊家沒動靜,旁人先著急,不過這樣也好,起碼看清各人立場。


    她思忖片刻,對冬青說:“你送些滋補藥材去紀府,叫紀少夫人好好歇養,且莫過於哀思。”


    冬青領命下去。


    午時末,送東西的丫鬟迴來,告訴冬青,紀蘭病得挺重,一連燒了兩天,床都起不來。


    消息再傳到溫婉蓉耳朵裏時,她剛哄颯颯午睡,見冬青來了,去堂屋說話。


    所謂不知者不罪,何況紀蘭病得厲害,溫婉蓉也沒把之前的事往心裏去,等覃煬迴來晚飯時,提了提,讓他心裏有數。


    覃煬隸屬樞密院,與刑部來往不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吃飯就不必了,朝堂上相安無事就行。


    至於紀蘭,遭罪不輕,她半夜連洗兩個冷水澡,不發燒才怪,但為了紀家,為了父親官途,她必須忍一忍,也算吃一塹長一智。


    這頭紀家在齊覃兩大世家矛盾中求生存,那頭嚴副禦史看完齊佑留下的公文、文書,抽空去了趟大理寺。


    嚴副禦史雖比大理寺卿官高一階,但為人禮數,給人第一印似謙謙君子。


    丹澤不敢怠慢,請人上座,親自沏茶。


    嚴副禦史開口笑道:“丹寺卿不必客氣,嚴某今日為私事而來,說幾句話就走。”


    丹澤端來茶盅,遞過去,恭敬道:“嚴大人有何指教,敬請詳言,卑職洗耳恭聽。”


    嚴副禦史雙手接杯,連連請丹澤也坐,收了笑,語氣透出幾分悲哀,道:“丹寺卿,嚴某直言,可否把齊佑遇害的過程再細述一遍,我想還他個公道,以寄在天之靈。”


    之前刑部來問過,現在都察院副都禦使也來問一遍,丹澤並不意外,同樣的慌再說一遍而已。


    嚴副禦史聽罷,也問了刑部同樣的問題:“當時丹寺卿是一人,勢單力薄,為何不叫同僚一同前往施救。”


    丹寺卿垂眸,同樣的問題,同樣迴答:“當時夜黑,又在樹林,慌亂中不易尋找方向,我急於找到齊僉都,再等迴過神,已是一人。”


    情況緊急,倒能理解。


    嚴副禦史又問:“怎麽隻有頭,身子呢?”


    丹寺卿握緊茶盅,搖搖頭:“卑職不知,四下尋找也沒找到。”


    “真是殘忍至極。”嚴副禦史緊了緊拳頭。


    殘忍嗎?


    丹澤眼底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嘲諷,要不是柳一一活著,他一定不顧後果血洗臣相府,死個齊佑又算什麽。


    但麵對嚴副禦史的悲憤,他麵色哀傷,自責道:“嚴大人,此事卑職難辭其咎,卑職以為……”


    “丹寺卿,此事也不能怪你,生死由命。”嚴副禦史抬抬手打斷,反過來安慰他,“人死不能複生,我們活著的人盡人事聽天命,所作所為對得起天地良心。”


    所以,都察院副都禦使想為齊佑的案子查個水落石出,對得起天地良心?


    丹澤忽而覺得好笑,兇手堂堂正正坐在麵前,都察院、刑部怎麽不來抓?


    輕蔑在心底無限擴大,表象卻滴水不漏,對嚴副禦史點點頭,正色道:“嚴大人所言極是,我們三司會審盡心盡力,為皇上分憂,容不得半點馬虎。”


    兩人坐了兩刻鍾,說些不痛不癢的場麵話。其實嚴副禦史看出丹澤有意隱瞞,丹澤也看出嚴副禦史言不由衷,但誰也不挑破,齊佑的案子掛在大理寺,和皇後黨謀逆放一起,卻蓋了加密章,證明他為掃平亂黨而亡,是大周英烈,為此丹澤聯名上奏


    ,請皇上賞賜齊家,安撫那些活著的人。


    齊臣相得知此事,被徹底惡心一把,氣得一宿沒合眼,剛剛好轉的病情又嚴重迴去。然而站在丹澤的角度,他本意並非惡心齊臣相,與齊佑隻是個人恩怨,和齊家無關,退一步,即便柳一一相安無事離開燕都,齊佑同樣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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