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璟餘光瞥見,淡然開口:“何事?”


    老太監垂眸,幾步過去,同樣低頭耳語。


    “宣。”蕭璟目光沉沉,好似無意瞥眼齊臣相。


    這一眼正好被覃煬捕捉到,他意會殿外候著何人,果然不出所料,老太監尖細嗓子道:“宣大理寺丹寺卿覲見。”


    話音剛落,一個身著絳紫官袍的男人,雙手揖在胸前,低頭步入大殿中央,行跪拜之禮,額頭貼地道:“微臣因公務遲了早朝,請皇上恕罪。”


    蕭璟剛剛得知消息,免了虛禮,隻問:“看清楚了?”


    丹澤起身,低頭作揖迴答:“迴皇上,微臣無能,連夜趕去救齊僉都,還是晚了一步。”


    一番話,兇多吉少,齊臣相隻覺得五雷轟頂,耳邊嗡嗡作響,往後釀蹌一步,身後大臣趕緊扶了把,又被推開。


    “老夫沒事。”齊臣相強行穩了穩心神,站迴原位。


    “你繼續說。”蕭璟瞥一眼齊臣相,又看向丹澤,皺眉道,“到底怎麽迴事?”丹澤神色哀痛,畢恭畢敬道:“一切皆由微臣失職引起,原以為皇後餘黨掃清,不想有漏網之魚,趁西伯使節到訪燕都,假扮官兵欲行不軌,齊僉都心係國都安危,非要與微臣一道剿滅逆黨,微臣不知齊僉


    都身不會武,一時大意,與其走散,微臣有罪。”


    朝野上下都知道皇上對皇後黨深惡痛絕,丹澤晾定皇上不會苛責,麵上卻磕頭道:“微臣請皇上責罰。”“信口雌黃!”齊臣相睚眥欲裂,恨不得撕碎對方,礙於朝堂,忍住衝動,出列向蕭璟行禮作揖,憤慨道,“皇上,杜家倒台之時,我家小兒並未為官,豈能分辨逆黨,定是這異族奸臣膽大妄為,做了見不得


    人勾當,欺瞞皇上,請皇上明察!”


    異族、奸臣、西伯狗……大抵奉天殿的文武百官都這麽背議他吧。丹澤叩首未起,嘴角冷笑誰也沒看見,隻看見他直起脊背,語氣悲哀替自己辯解:“齊臣相痛心,微臣體諒,但齊臣相有所不知,齊僉都多次來往大理寺,與微臣探討公務,給予建樹,微臣受教,茶餘之時


    說起以前的案子,齊僉都義憤填膺,誓以拳拳之心敬忠皇上。”


    一番話,透徹明白闡述自己觀點,表明與齊佑的關係,撇清自己嫌疑,反駁齊臣相的汙蔑,聽得覃煬都在心裏豎起大拇指,稱讚西伯狗臉皮夠厚,無法比擬。


    宋執微微轉身,眨眨眼,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還是今早丹澤手上那顆頭是個夢,大言不慚,睜眼說瞎話的本事,跟覃煬有的一拚,不不不,不是一拚,是更勝一籌。


    至於皇上,半信半疑,思量片刻,問:“丹寺卿此番言論,可有證據?”


    “有。”丹澤不慌不忙看一眼宋執,又看一眼覃煬,垂眸道,“齊僉都未入官,與宋府二公子宋瑞交好,微臣也是與宋侍郎私下茶餘飯後偶然得知,不止宋侍郎,覃將軍也在場。”


    “覃愛卿,宋侍郎可有此事?”蕭璟的目光頓時轉向同邊的兩人。


    能說沒有嗎?覃煬心裏把丹澤祖宗十八代罵個遍,嘴上隻能應和有。


    覃煬尋思昨晚想借刀殺人,今天對方就來個以牙還牙,一人趟渾水,順帶拉兩個墊背的,要髒一起髒,他心裏罵還不解氣,恨不得剁死西伯狗。


    宋執心裏同樣罵娘,他不是罵丹澤,是罵宋瑞那個小王八蛋,他提醒宋瑞多次,要他少沾齊佑,這小王八蛋不聽,好了,現成話柄被人拿捏。而其他群臣順著丹澤的話,作出自己分析,誰都知道覃宋兩家世交,丹寺卿與兩位禍禍少主一起吃飯,宋瑞和齊佑參與其中,幾人年紀相仿,能談得到一塊,並無不妥。再說關係,都私下坐在一起吃飯,


    怎麽看也不像關係不好。


    事實是,他們確實坐在一起吃過飯,在粉巷,不止一次,談證據,大理寺、樞密院同僚去了的都知道。


    難怪齊佑以官員風紀問題彈劾丹澤,蕭璟後知後覺體味過來,一群血氣方剛的官家子弟跑到粉巷那種地方,能做什麽,會做什麽?顯而易見。


    但清水無魚,皇上一麵強調風紀問題,一麵睜隻眼閉隻眼,否則粉巷早被封了。


    然而蕭璟十分不快不是官員們逛煙花柳巷,而是齊佑一邊和同僚們快活,一邊在禦書房大義凜然,言之鑿鑿,陽奉陰違表功表績,如同人吃蒼蠅,惡心二字。


    退朝後,皇上把齊臣相叫到禦書房,龍顏大怒把禦桌上彈劾的折子丟到齊臣相腳邊,警告道:“朕敬你朝中老臣,不追究此事,但朕不瞎,丹澤未必真君子,齊佑確真小人。”


    然後齊臣相被轟出來,他站在禦書房外的台階上,瞥一眼身後明黃祥雲納福的門簾子,手指發顫,怔忪半晌,轉過頭一口鮮血噴出來。


    隔日,齊臣相以身體抱恙告病長假,不能上朝。


    再隔日,丹澤親自把放了兩天的頭顱裝在方方正正的檀木箱子裏,送到齊府門口,轉身沒走多遠,就聽見府內發出一陣慟天哭嚎。


    齊臣相一口氣上不來,昏迷半日,蘇醒過來第一句是,快叫人傳話到後宮,請淑妃娘娘務必保住龍胎降臨。


    這是齊家最後一根救命草。


    就在齊臣相歇在家中養病同時,丹澤遞交自罰折子,請求閉門思過三日,皇上為了給眾臣麵上一個交代,準了。


    柳一一昏睡不醒,丹澤就衣不解帶守在床邊,喂藥換藥事必躬親。


    蘭夫人沒想到柳一一傷得太重,留人在府上調養,丹澤不同意,商量來商量去,在西門街挑了處僻靜宅子,兩人搬到那邊,蘭家日夜派人守護。


    溫婉蓉知道此事,命人送些溫補藥材,沒帶一句話,丹澤收下東西,除了謝,也別無他話。


    再迴到柳一一床前,丹澤坐下來,與普通人對話一樣,事無巨細告訴她今天發生的事。末了,他歎口氣,撫了撫她額前的發,輕聲道:“一一,以前都是我不好,我誠心跟你認錯,你是不是醒來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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