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這份審問和懷疑,讓他意識到,皇上顧及君臣關係,平衡各方勢力,隻要麵上找不到錯,他們一家安分待在帝王眼皮底下最安全。


    隻是,簽書地點萬一定迴燕都,西伯狗更不好脫身。


    加上柳一一不知去向,多拖幾日,隻怕議和書還沒簽,所有把柄落他人之手。念頭在腦子裏轉一圈,覃煬猶豫片刻,接著說:“丹寺卿作為大周使者,應代勞皇上旨意與西伯使者談判,若西伯不肯,非去黑河水談,派丹寺卿一人前去即可,屆時臣八百裏加急告知許統領,由他親自帶


    一隊人馬暗中保護。”


    表麵上為皇上出主意,實則說給丹澤聽,要他走。


    丹澤怎會聽不明,他低頭垂眸,好似認真聽取,可藏在寬袖裏的手握成拳頭,泄露內心掙紮。


    他心知黑水河是最好的脫身機會,即便柳一一屈打成招,他一旦出了雁口關邊界線,有了丹家接應,無人奈何得了他。


    但想到柳一一,想到臨別那天蘭家馬車上的哭聲,想到夜夜纏綿悱惻,想到未實現的承諾,想到她凍得小產……


    丹澤為自己野心錯過一段感情,不想再錯過第二次。


    柳一一從不知道,每次她說要他接她時,那種滿是期待眼神,看得丹澤幾次差點反悔。


    他想,隻要柳一一活著,這次他親自帶她離開,迴西伯兌現所有諾言。


    如果遭遇不測……


    丹澤不敢往下想,微微皺起眉頭,重新出列,就覃煬方才一番話,鬥膽進言:“皇上,微臣以為覃將軍所言良策。”“好一句良策。”就在眾臣等著皇上意見的時候,齊臣相突然開口,冷笑瞥一眼兩人,上前一步出列,對蕭璟行禮,“皇上,自古兩國交兵,不斬來使,然西伯族狡猾多端,野蠻兇殘,丹寺卿前去黑水河兇多


    吉少,萬一被害,我們正中西伯下懷,開戰,戰勝便揚我大周國威,若戰敗……”


    說及此,齊臣相看向覃煬,質問:“覃將軍曾顧及皇上顏麵?!”


    中了敵人誘奸,再被打得落花流水,何止顏麵,裏子麵子全丟光!


    覃煬心裏冷笑,不是他爺爺走得早讓賢,輪得到齊臣相倚老賣老?


    轉念,他猜齊佑私下跟齊臣相說了什麽,不然老東西為何跟他過不去。武將沒有文官那些彎彎繞,不喜就是不喜,連眼神都帶著厭惡,覃煬懶得理會齊臣相,直接向蕭璟抱拳,聲音洪亮道:“皇上,臣一直主戰,開春後雁口關探子迴報,西伯動作頻繁,所以臣不認為他們有議


    和之心,至於開戰,許統領乃武德侯世子,虎父無犬子,請皇上明鑒。”


    說武德侯三個字時,特意咬重音,不止皇上,連後排文武官員都聽得清清楚楚。


    傳聞武德侯年輕時沙場上出奇製勝屢獲戰功,在許家同輩男子中,文韜武略,無人不豎起大拇指,十九歲封驍騎將軍,官居四品,若不是淡泊朝廷,護國大將軍一職輪不上杜家,更輪不上覃煬一個晚輩。


    此刻抬出許家,無非告訴皇上大周武將傑出,不懼強敵。


    齊臣相混跡官場幾十年,皇上喜歡聽什麽話,不喜歡聽什麽話,再清楚不過,他總不能再拿許家潑皇上冷水。


    蕭璟似乎不急,嘴角略帶笑意看向兩人,一言不發等待下文。


    “老臣願大周昌盛,願皇上千秋萬福!”齊臣相突然行跪拜大禮,額頭貼地,發自肺腑一聲表忠,驚詫所有人。


    “齊臣相快快請起。”蕭璟看一眼站在身後的太監。


    老太監立即會意,快速幾步過去,扶齊臣相起來。


    “齊臣相多慮了。”蕭璟的笑意七分虛三分實道,“朕深知齊家忠膽之心,何為幾句爭論怪罪臣乎?”


    聽皇上一番話,眾臣神色各異相互看一眼,反應快的早看出齊臣相的套路,反應慢的恍然大悟,為何齊臣相在覃將軍的言論後牛頭不對馬嘴的表忠,原來怕皇上責怪他唱衰大周打不過西伯。再往深想,齊家衷心大周,期望社稷穩固,盛世少戰,既然有人執意開戰,勝了,皇上開心,百官日子好過,齊家文官出身沒有任何損失,敗了,由覃家一力承擔,齊家隔岸觀火,看準時機煽煽風點點火


    ,一報齊夫人之仇,豈不快哉!


    老狐狸!


    覃煬思忖片刻,會意冷笑。


    齊臣相卻目無斜視,行禮自責道:“皇上,老臣糊塗。”


    他越謙卑,蕭璟顧及君臣之禮,越不會怪罪。


    果然,說了幾句安撫的話,注意力轉向覃煬,隻問:“開戰,勝算幾層?”


    這一問,眾臣又開始揣測新聖意,難道皇上兩手準備?


    於是所有目光不謀而合又聚集到覃煬身上。


    他想覃昱為西伯必然全力一戰,不敢妄自菲薄,謹慎迴答:“迴皇上的話,勝算六層。”


    “請覃將軍說話三思。”齊臣相滿眼嘲諷側了側臉,看向覃煬。


    覃煬看見也當沒看見,朝蕭璟抱拳道:“臣不敢妄言。”


    他比不過齊臣相耍嘴皮,玩權術,但論沙場,覃家一句頂齊家十句,因為皇上也是武將出身,為先帝出征數次,立過汗馬功勞,此時說些誇大其詞的虛話隻會引來反感。


    蕭璟坐在龍椅上,思慮更多,既不會當眾臣駁了齊臣相的麵子,讓文官們杯弓蛇影,惶惶不可終日,也不能為一句直言打壓覃家,寒了武將們的心。


    他略微沉吟,看著覃煬說:“明日未時禦書房再議。”


    覃煬抱拳領命。


    直到退朝,就議和還是開戰,皇上也沒給句明話。


    朝臣三三兩兩邊走邊低聲議論,隻有丹澤頭一次幾步趕上覃煬,僅兩人聽得見的聲音,低低說聲謝,又快步離去。


    覃煬眯了眯眼,望著遠去的背影,波瀾不驚,他並非見不得齊家以權壓勢,可齊臣相突然在西伯狗後麵插話,分明衝著他們兩人來。丹家勢力再大,僅限西伯,丹澤再有能耐,於燕都不過淺灘之魚,覃煬不止一次地想,這小子不早點迴去繼承爵位,攪得一堆人不安生,還妄想溫婉蓉,腦子有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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