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媚子被打,大概是這個中秋,後宮嬪妃們最值得高興,和最願意看到的一件事。


    眾目睽睽下,牡丹被人按在地上,厚粗的笞杖打在身上發出悶響,以及極忍下從喉嚨裏發出一聲聲痛楚呻吟。


    溫婉蓉知道皇上是打給英哥兒看,看看極刑下,他們母子,誰先投降。


    覃煬拿著酒盞,好似無意歪在一邊,正好擋住英哥兒的視線。


    可看不見,能聽見。


    溫婉蓉總不能用雙手捂住英哥兒的耳朵。


    果然孩子先承受不住。


    英哥兒不顧溫婉蓉反對,衝到空地上,整個小人行跪拜大禮,叩頭道:“覃英請皇上別打蘭娘娘!”


    皇上不惱,逗小孩般,哦一聲問:“為什麽不打?給朕一個理由。”


    英哥兒不敢抬頭,俯首貼地,帶著哭腔道:“娘常教誨英哥兒,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溫婉蓉一愣,這話她從未說過,但老太太常掛嘴邊。


    到底老太太跟英哥兒說了什麽,她不知道,但從這幾日看得出,英哥兒學了很多,聽了很多。


    在他那顆不大的心智裏,強行塞進很多東西。


    溫婉蓉看不下去,準備起身,被覃煬一把拉住,他朝她搖搖頭,放下酒盞,親自起身過去,擋在英哥兒正前方,單膝跪地,低頭抱拳:“皇上,犬子無禮,都怪微臣教導無方,請皇上責罰。”


    雁口關的戰役等著他指揮,皇上自然不會為一句童言責罰覃煬。


    蕭璟笑起來,鬆了口:“覃愛卿愛子心切,朕不是無情無義之人,下去吧。”


    覃煬領命,就聽蕭璟又說:“蘭僖嬪,再加二十。”


    前後四十杖,別說一個成年男子受不了,照牡丹那副柔弱身子,肯定吃不消。


    覃煬低頭皺皺眉,一聲不吭去扶英哥兒,沒想到英哥兒突然失控般嚎啕大哭,嘴裏一個勁喊“求皇上放過僖嬪娘娘……”


    孩子哭,牡丹跟著哭。


    溫婉蓉生怕英哥兒衝到牡丹身邊,說出不該說的話。


    她趕緊離席,抱起英哥兒正要往迴走,身後倏爾響起齊淑妃的聲音:“皇上,臣妾鬥膽妄言。”


    “朕赦你無罪。”


    “臣妾怎麽看,蘭僖嬪和婉宜公主的小公子長得幾分相似呢?”


    蕭璟尾音上揚“哦……”一聲:“你還看出什麽?”


    齊淑妃很識相搖搖頭:“許是臣妾喝多了,眼拙罷。”


    蕭璟沒理會,第三次開口問牡丹,有沒有要說的?


    牡丹依舊搖頭。


    眼見一仗接一仗打下去,牡丹聲音漸漸小下去。


    溫婉蓉緊緊抱著英哥兒,急急看向太後。


    太後麵無表情喝口茶,放下茶盅,緩緩開口:“中秋佳節,本是團圓歡慶的日子……”


    話音未落,突然嘭一聲,五光十色的煙花在空中炸開,淹沒太後的聲音。


    太後後麵說什麽,誰也沒聽見,隻看見她老人家起身,由老嬤嬤扶著,轉身離開。


    蕭璟皺皺眉,叫人停手,又叫太醫趕緊來醫治。


    正當一群人手忙腳亂把牡丹抬到一邊時,不知哪個宮女尖叫一聲,喊:“僖嬪娘娘落紅了!”


    牡丹懷孕了?


    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連蕭璟都愣了愣。


    “都愣著幹什麽?!還不快請鍾禦醫來!”伺候身邊的老太監反應快,尖細著嗓子對一旁的小太監嚷道。


    於是一群人分工而至將牡丹抬走。


    蕭璟神色凝重,隨行離開。


    剩下所有人,麵麵相覷,是走是留?


    無比尷尬。


    然而尷尬之餘,坐得靠前的賓客表情十分微妙,甚至有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一個人說:“那個蘭僖嬪什麽來頭?麵生的很,卻深得聖心。”


    另一個說:“什麽來頭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喜歡就行,方才你可聽見那蘭僖嬪臨走時,對皇上說什麽沒?”


    “我倒是聽見一句,不真切,好像說,皇上這下滿意了?”


    “看來我沒聽錯。”


    “果然深得聖心……”


    後麵再說什麽,溫婉蓉沒細聽,似乎大家的焦點都在牡丹落紅這件事上,沒人在意英哥兒,她猜牡丹興許是故意的。


    她生過孩子,對於懷孕這事有經驗,為何不告訴皇上,目的再明顯不過。


    牡丹心裏有人,不願給皇上綿延子嗣。


    溫婉蓉抱著英哥兒,不願久留,跟相熟的夫人打個招唿,便和覃煬提前離場。要說真沒人注意英哥兒,並不是,可蘭僖嬪被打得不輕,可能孩子保不住,皇上又急急忙忙跟著離開,整件事不了了之,風口浪尖,誰都不是傻子,沒事找事嚼舌根,為一個撲風做影得罪皇室宗親,不值


    得。


    坐在馬車裏,英哥兒還在抽泣,他哭成小淚人兒,緊緊摟著溫婉蓉的脖子,誰也不理,也不要覃煬。


    溫婉蓉歎氣,問孩子渴不渴?累不累?


    英哥兒一律不答話,嗚嗚咽咽的,除了哭就是哭。


    最後半路上哭累了,趴在溫婉蓉肩頭睡著了。


    覃煬一聲不響把英哥兒打橫抱過去,放自己腿上,要溫婉蓉去喝口茶,歇會。


    溫婉蓉確實已經抱不動,她活動下肩膀,倒了兩杯茶,遞一杯給覃煬,壓低聲音說:“這幾天把英哥兒放我們屋裏睡吧,牡丹這事對孩子刺激不小。”


    覃煬喝口茶,算默認。


    溫婉蓉從沒看過覃煬對颯颯以外的孩子,透出如同父愛般的神色,英哥兒是頭一個,不是親生勝似親生。


    “你也心疼他吧?”她湊過去,擦擦英哥兒眼角的淚,抬頭看向覃煬。


    覃煬把英哥兒的後腦托了托,另隻手揭開厚窗紗的一角,視線瞟向外麵,半晌開口:“他是覃家人,僅這一條足矣。”


    溫婉蓉輕笑一下,坐過去,靠他肩頭,無聲無息,卻無比安心。


    隔了一會,她盯著英哥兒的眉眼,想起什麽坐起來,咦一聲。


    覃煬問什麽事?溫婉蓉迴憶起牡丹姓蘭這事:“我曾聽溫伯公說,蘭家很早也是燕都紅極一時的高門大戶,後來蘭臣相辭官後隱匿多年,沒想到牡丹竟是蘭家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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