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我在明敵在暗,被人生生扼住咽喉的惱羞成怒,在丹澤心中無限擴大。


    他不知道覃昱的真正身份,直覺是西伯潛入燕都的細作,順便找到他,加以利用。


    可覃昱的話他一點沒聽進去嗎?


    聽進去了。


    台吉是西伯爵位一種,換到燕都,和溫伯公類似,大汗賜予外姓家族的貴族稱號。


    他當難民時,聽叫花子們吹牛,無意知道的。


    隻是他現在還迴得去嗎?


    丹澤心裏壓根沒底,他用西伯語交流時,才發現自己對母語生疏還不如中原話說得好,一半聽懂,一半靠猜。


    可以想象,迴到西伯,麵對失散多年的丹家,他又得花多少心思紮穩腳跟。


    以前他以色侍人的時候,隻想著如何討好一個人。


    如今隨著地位的越來越高,才明白,高處的寒與孤。


    這種寒與孤僅僅隻在燕都?


    丹澤不信。


    一個連母語都聽不懂,認不全,血統又不純正的外孫,難道不會被族人取笑?


    丹澤平躺在床上,視線停在藏青幔帳上,小時候又不是沒被同族人欺負過,羞辱過,好了傷疤總不能忘了疼。


    再深想,就算皇上重用是別有用心,他又能如何?


    覃昱提出那條要他作為西伯插入燕都的暗線,明擺叫他繼續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做下去。


    蕭璟拿他是對付丹台吉的人質,大汗要他插入敵腹做奸細。


    丹澤不免自嘲,自己的命真值錢,同時被兩國的王器重。


    一番胡思亂想,漸漸困意上頭,或許心太疲憊,又或許真如溫婉蓉所說,身體不是鐵打的,他透支厲害,確實需要好好休息。


    這一覺從上午睡到下午,連中午飯都沒吃。


    管家鮮有看他睡這麽久,叫院子裏下人動作放輕,盡量不要發出響動。


    丹澤睡到未時末醒過一次,起來喝口水,覺得困爬床上繼續睡。


    再一覺醒來已經天黑。


    他在床上暈乎一小會,感覺到餓,而且餓得睡不著,才起床點亮桌上油燈。


    大概外麵見他屋裏亮了燈,管家敲門,說大理寺的人來了,在偏廳等候多時。


    丹澤以為送公文來,沒在意,應聲知道,又吩咐廚房送飯菜,開始穿衣、洗漱,而後把頭發全部梳在腦後,隨意揪一個馬尾,出屋見客。下屬在喝茶,見他進來,差點燙嘴,尋思難怪自家大人桃花連連……完全從頭到尾俊美無死角,官服有陽剛之氣,便裝尚可,可一身灰麻寬袍,蜜色頭發隨意搭在肩膀上,幾分淩亂幾分懶洋洋,一看就是剛


    起床,不能細想,細想浮想聯翩。


    他第一想法,哪門書看過玉樹臨風、雌雄難辨的妖孽,是以丹大人的原形寫的吧。


    丹澤見對方愣了半晌,莫名其妙看看自己,又看向對方,開口問:“有何不妥?”


    下屬連連搖頭,說沒有不妥,心裏卻想,能說不妥嗎?


    不妥就是大人下次不要穿居家服晃來晃去,晃得男人都心癢,別提女人了……


    丹澤沒工夫理會別人開小差,撩袍坐下,直奔主題:“有什麽事?”


    他一臉正色,倒不好讓人歪想。


    下屬輕咳一聲,起身抱拳說,粉巷兩個眼線失蹤了,原本應該申時就迴報消息,現在近戌時末,快兩個時辰,依舊沒見人影,怕是……


    丹澤抬手,打斷對方,心知肚明:“消息不用等了,人也不用找,從今晚起撤出粉巷所有眼線及暗哨。”


    下屬不解:“可是大人,我們剛剛抓到眉目,就這麽放棄?”


    丹澤很明確迴答:“粉巷那邊暫時緩一緩,隻要沒大動靜,不必關注。”


    下屬想了想,領命退出去。


    丹澤心裏很明白怎麽迴事,兩個眼線失蹤,是殺雞儆猴,如果不撤,會損失更多眼線。


    他微微眯眼,心思棋逢對手,西伯細作不可小覷。


    轉念,他又想起覃昱威脅他撤掉整個燕都的暗哨。


    到底撤是不撤?


    丹澤猶豫不決。


    一方麵他的確擔心自己身世暴露,另一方麵,他擔心對方拿溫婉蓉作脅迫,逼他就範。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這頭大理寺不到一個時辰撤走粉巷所有眼線,那頭宋執急吼吼從粉巷到覃府,在書房跟覃煬提起這事。


    覃煬納悶:“這麽神?你怎麽知道眼線撤走了?”


    宋執說,碰到粉巷一個混子,跟他提一嘴。


    他渴得不行,一口氣把涼茶喝幹,擦擦嘴道:“我估摸這事是你哥幹的。”


    “你說覃昱?”


    “嗯。”


    覃煬聽了沒說話,心裏一點都不感謝覃昱,從淩晨偷聽,到現在天黑,一天之內發現兩件大事,能說明他的好大哥迴心轉意?


    恰恰相反,覃昱開始動作,就證明他的複仇計劃開始了。


    宋執歇口氣,又道:“你哥說送人進宮那事,你跟小溫嫂子說了沒?哎,我預感不好,來提醒你一句。”


    覃煬說知道了,把人趕出書房,說到時就得迴去陪溫婉蓉睡覺。


    宋執別別嘴,罵他一句得瑟,轉身離府,嘴裏還在罵罵咧咧,不就睡個女人,像誰沒有似的。


    覃煬懶得跟他嘴炮,見時辰不早,快步迴了自己院子。


    進屋時,溫婉蓉已經備好洗澡水,等他。


    覃煬心裏有事,也不像平時滿嘴歪話調戲溫婉蓉,隻問她要不要一起泡澡,他有話跟她說。


    溫婉蓉嘴上應好,心裏疑惑,思忖一個兩個都怎麽了?


    丹澤上午主動找她喝茶,滿腹心思想找她說話,現在夜裏覃煬也是愁眉不展,有話聊。


    她直覺,遇到什麽事了嗎?


    澡桶裏水溫正好,她挽起頭發,踩著凳子,一手扶著覃煬,一手扶著桶沿,先進水,覃煬長手長腳,沒那麽多講究,麻溜翻進去。


    兩人坐穩,溫婉蓉先開口:“你想對我說什麽?”覃煬把搓澡巾丟進水裏,有一下沒一下往身上拍水,思考片刻,決定開門見山:“溫婉蓉,如果現在要你把牡丹送進後宮,有幾層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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