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莊的掌櫃把做好的衣裳送來,順道給府上選冬季的料子。


    溫婉蓉正在選,外麵忽然來一小丫頭說溫府的人來了,要接她迴去住兩天。


    她忙得幾乎快淡忘溫家,不由愣了愣,應聲好,跟老太太稟報過就離開。


    等的人在西側門一臉焦急,來迴踱步,見溫婉蓉出來,趕緊迎上去,拉著她,急急忙忙要走。


    溫婉蓉一怔,對來的人再熟悉不過:“絲竹,你怎麽來了?小娘身邊不用你伺候了?”


    絲竹神色慌張,問話一律不答,隻問四姑娘是不是她打的。


    溫婉蓉就知道打人的事沒完,心裏隱隱覺得不好。


    迴到溫府時,垂花門靜得出奇,愈發叫人忐忑。


    她小心跨過門,沿著抄手遊廊往後院走,剛過一個梅花門,突然上來幾個粗使婆子按住她,用麻繩五花大綁。


    “你們幹什麽?”溫婉蓉掙紮,就被堵住嘴。


    “壓到柴房去!”四姑娘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溫婉蓉就知道是她幹的好事,而後看向一旁的畏畏縮縮的絲竹,一下明白過來。


    絲竹心虛,賠小心道:“五姐兒,你莫怪我,我也是沒辦法,四姐兒說願意收我過去做值夜丫頭,就是要替她辦件事,我不得已。”


    不是不得已,而是伺候嫡出姑娘比伺候姨娘的地位要高多了。


    自古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溫婉蓉說不了話,給她一個哀而不傷的眼神,就被押走。


    柴房裏堆滿雜物,又髒又亂,四姑娘走到門口就不走了,要婆子們把溫婉蓉推進去,她一個趔趄摔倒,還沒爬起來,就被抓住頭發,從地上拎起來跪好。


    四姑娘叫人搬把椅子,慢悠悠地坐下,頗有主母風範,諷刺道:“溫婉蓉,平日裏叫你一聲五妹妹,不過虛禮,你還真把自己當溫府的姑娘呀?”


    溫婉蓉蹙眉盯著她,似有話說。


    四姑娘很大方叫人拿出她嘴裏布條,一邊欣賞新上好的蔻丹指甲,一邊說:“別說我虛你一歲,不讓著你,你有什麽話盡管說,說完我們再辦正事。”


    “我沒什麽可說的。”溫婉蓉聲音不大,麵色不好看,“我隻問小娘怎麽了?絲竹去伺候你,誰伺候小娘?”


    四姑娘冷笑:“一個姨娘有什麽資格挑下人?”


    說到這,她故意裝作想起什麽事的樣子:“忘了告訴你,你打我那天晚上,母親就要妘姨娘叫你迴來,她疼你,不答應,就被打到半夜,最後被人拖進屋裏,不知現在怎樣了。”


    “你!”溫婉蓉掙紮要起來,就被旁邊婆子按下去。


    “我怎麽了?!”四姑娘惡狠狠道,“你當街打我,現在整條街都知道溫府的四姑娘被自己妹妹打了,你跟野男人跑了不要臉就罷了,還拖我下水?!”


    果然嘴賤就要給教訓。


    溫婉蓉想到覃煬說的話,原本迴擊的話,臨了又咽下去,她怕激怒四姑娘,還要連累到妘姨娘。


    見她不吭聲,絲竹看不過眼,在一旁勸:“五姐兒,你遲早要嫁出去的,何必撕破臉,趕緊跟四姐兒認錯。”


    四姑娘立刻拒絕:“千萬別,沒臉沒皮的人說話最不值錢,誰知道一個姑娘家跑到窮鄉僻壤,還能苟且迴來,怎麽迴事,爹娘嫌有辱門風才不管不問,任由她在別人家住,一個月還能省幾斤糧食。”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哄笑起來。


    溫婉蓉低下頭,指甲摳到肉裏也不覺得疼。


    她忽然覺得自己確實該死在疆戎,不應有任何貪戀。


    覃煬說忍多了會被欺負,他哪裏知道不忍的下場。


    就像這次,圖一時之快,打了四姑娘,結果連帶她在乎的人一起被罰。


    她想,要是被覃煬侵占的那晚上死掉就好了,何至於後來摔成內傷,以色侍人以及背上挨一刀,也不用天天活在生死崩潰的邊緣。


    她一心求生迴來,才發現那點執念幼稚又可笑。


    所以溫婉蓉不想認錯,也不想和在場的任何人說話。


    四姑娘要人拿戒尺打手心,她一聲不吭,任由她們打,打到最後滿手血泡破了,她依舊不講一句話。


    絲竹實在看不下去,到她身邊小聲勸:“五姐兒,你就服個軟吧,杜夫人打妘姨娘沒找你,就證明不會動你,否則今天也不會隻有四姐兒出麵這麽簡單,隻要四姐兒氣消了,就放你走。”


    溫婉蓉就像聽不見,沒一點反應,直到四姐兒自己打怕了,把她鎖進柴房,餓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上午,四姐兒又來找她,問她知不知錯。


    溫婉蓉披頭散發,舔舔幹裂的嘴唇,反應慢半拍迴答一句,何錯之有,把四姑娘氣得七竅生煙。


    她氣急敗壞叫道:“溫婉蓉!要不是母親不讓我動你,你以為打幾板子手心就完了!”


    溫婉蓉一瞬不瞬看著她,揚了揚嘴角,氣虛道:“你還想如何?”


    四姑娘哼一聲,要人拿來十根銀針,要溫婉蓉好好體會十指連心徹膚之痛。


    十根針一根根插進肉裏,每一次紮進去,仿佛心髒被大力捏緊。


    溫婉蓉咬緊牙,冷汗浸透背心,手指不停抖動,依舊不發出一聲響。


    立秋的太陽還那麽耀眼,她仰頭望向天空,眯眼看著金燦燦陽光,想到覃煬說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似乎能理解其中含義。


    生、死,看淡了,也不算什麽事。


    她不爭不吵,不哭不鬧,心想隨便吧,左不過一死,然後眼前一黑。


    溫婉蓉想不起怎麽從溫府出來,又怎麽迴覃府。


    期間覃煬好像來了,又好像沒來。


    等她徹底清醒,是隔天下午。


    覃煬正好在房裏坐著,見她醒過來,極難得關心:“溫婉蓉,你沒事吧?感覺哪裏不舒服?”


    溫婉蓉舉了舉包紮好的雙手,說了個疼字。


    覃煬皺了皺眉,他在沙場看多生死,一眼就能分辨貪生還是求死,而溫婉蓉的眼神是空的,隻有生無可戀的人才會出現的神情。


    “你到底怎麽了?在疆戎你都不是這樣,溫府那群小娘們又說你什麽?”他第一次猜不透她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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