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昆侖·四禦山脈·鹿遙峰】


    正午的烈陽懸在天空中,灼得萬裏無雲。


    方小前正在院子當中,晶瑩的汗水順著他額角緩緩淌下,流到胸膛上。雖然歲數不大,但是從他赤裸的上半身還是能夠窺見其結實的肌肉。


    少年的脖子上係著一根繩子,上麵掛著一枚銅錢,此刻也已經被浸濕。


    他的雙手正握著一柄木劍,劈、砍、挑、刺、戳、擋……一個個劍勢熟練地斬出,這些簡單的劍法是他每日都要練習的。按照張子淵的意思,修行者的身體就像酒壺,而真氣則是酒,能盛得下多少酒自然要看酒壺有多大,所以強勁的體魄是成為劍仙的基本前提。


    這柄木劍是特製的,奇重無比,方小前花了將近一個月才能夠使用它。並非他進步神速,而是每日有藥水溫養身子,再加上前些日子方小前依靠張子淵傳授的那套吐納之法,總算凝練出一絲真氣。有了這道真氣之後,不但可以強壯體魄,也可以修行《四禦真法》中的基礎法門。


    方小前所修煉的是《北方紫微星辰篇》,個中深奧隻有修煉過後才有感觸。原本的吐納方法也被放棄,方小前借助新的修煉之法已經坎坎摸到靈犀第一層。當日方小前激動將此事告訴師父時,還被一陣安慰,原來淩霄劍宗內很多弟子一般幾日便可達到這一層次,至於樊星則是得意得說她當年僅僅半日便達到靈犀一層。


    得知方小前修煉速度奇慢無比,秦關雎並未責怪,反而告訴他“早成者未必有成,晚達者未必不達”,張子淵也表示“修道者如牛毛,得道者如晨星”,修煉一事亦是講究天機,隻要盡力便可。


    隻是樊星老是借著此事取笑他,方小前並未生氣過,隻是暗暗羞愧。


    變強!那樣才能早日見到青凰。


    方小前用力揮出最後一劍,近乎力竭的他順勢跪下。饒是如此他也不敢浪費時間,連忙盤膝而坐,按照《北方紫微星辰篇》裏的法門打起坐來。丹府內,僅有的幾絲真氣順著經脈遊過少年全身,如此這般一個一個周天的運轉。


    練劍、打坐、練劍、打坐……反反複複。


    “小師弟雖然資質不高,但是心性卻是上乘。”張子淵坐在北麵的正屋裏,他對麵的秦關雎卻微微搖頭,說道:“資質太高也不是什麽好事,我弟弟就是資質奇高,最後還不是……我倒是希望他資質平平,一生平安。”


    “可是小師弟總有一天會離開我們,去闖蕩闖蕩昆侖的啊。”


    秦關雎看著院中打坐的少年,緩緩開口:“到時再說。”


    ******


    一日很快過去,夜色交替。


    方小前泡完藥澡之後便迴房打坐。


    盤膝坐在床上,少年眼睛微微起,正感受著真氣在經脈裏遊動,忽然他的耳朵聳動了幾下。


    自從每日淬煉真氣後,方小前的感觀也要比以前靈敏很多。此刻,他聽到窗外傳來一陣悉悉索索。


    睜開眼,方小前隔著窗戶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隻見月光下正有一隻白兔在草叢裏覓食。


    “雖然有凝春丹,可是好久沒吃肉,好像有點想念。”方小前摸摸自己的肚子,微微一笑:“修行又不是當和尚,今日便開次葷吧。”


    方小前獨自來到院子外,稍微花了一番心思便將那隻白兔捉住。將之取皮洗淨後,他在後山不遠處尋了塊空地,升起篝火。


    接著,方小前又在樹林裏找了幾種香葉裹在兔肉上,一頓燒烤。


    “可惜沒有酒。”方小前一麵大快朵頤,一麵想到小時候在鎮南將軍府上經常與拓跋青凰一起吃肉,每次他都會帶著酒。


    不如去院子裏找找,看看有沒有酒水。方小前忽然想到,於是又奔迴院內,順著幾間空著的屋子逐個尋找。


    不多時,一間木閣內的角落裏,方小前發現一口大缸。他掀開木蓋,頃刻間便有醇香布滿屋內。“還真的有唉!”方小前也不知道是誰放在這裏的,不過想來不是師父便是師兄的,嚐嚐應該沒事。


    “好喝!”方小前從懷裏掏出一塊兔肉,就著酒水邊吃邊喝起來。


    “很好喝吧?”一個低沉的聲音忽然打斷了少年的興致,方小前迴過頭,借著月光見到一名青年正倚著門口,他麵貌英俊、身材挺拔,在其背後橫負著一方木匣子,上麵還有七把劍柄插著。


    方小前沒有見過此人,當下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青年一邊邁著步子走進來,一邊從腰間拿出一把豆子,拋了一枚到口中,接著又灌了口酒,緩緩說道:“我這缸屠蘇酒已經放了三十年了,你是第一個敢偷喝的。”


    方小前似是有些心虛,羞愧道:“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的,我以為……”


    “咦”還未等他繼續說下去,那青年聳了聳鼻子,將身子伏下盯著少年手中的兔肉,問道:“這是什麽?”


    “額……烤兔肉。”


    “還有嗎?”


    方小前仿佛隱隱聽到對方喉嚨內吞咽了一下,連忙說道:“有的,在後山。”


    “帶我去。”


    “可是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啊,萬一師父知道你在這……”方小前有些擔心,畢竟有陌生人來了,怎麽都應該跟師父說一聲才是。


    “這話應該我問你。”青年語氣有些不耐煩。


    ******


    方小前領著他來到後山時,遠遠便看到篝火前正圍坐著三道身影,正是秦關雎、張子淵與樊星。


    “小師弟,這兔肉是你烤的吧?甚是美味呢。咦?畫扶師弟也迴來了?快來一起吃。”張子淵遠遠便朝著二人招手。


    方小前這才明白過來,身旁的青年應該就是自己還未見過的另一位師兄了。


    青年沒有說話,坐在篝火旁,扯下最後一塊兔肉便默默啃了起來。秦關雎讓方小前坐在自己身邊,指著對麵的青年,說道:“這位是我的二弟子,即墨畫扶;也是你的二師兄。”


    “見過二師兄。”方小前乖巧的喊道。


    “嗯。”即墨畫扶悶哼了一聲便不再理睬他,少年見狀不由有些緊張地低下頭。


    看出他的異樣,秦關雎出聲問道:“怎麽了?”


    “我……我剛剛偷喝了二師兄的酒,惹他生氣了。”方小前訥訥迴道。


    “別理他,他就這德行,一天到晚心疼那點破酒。”樊星雖然平日老是取笑方小前,但她卻也見不得別人欺負他,當下便對即墨畫扶一頓數落。


    這個小師妹自小就受兩位師兄寵溺,即墨畫扶也沒反駁,依舊默默借著壺裏的酒吃著肉。


    “你烤的兔肉很好吃呢!”秦關雎小口咀嚼著一塊碎肉,摸著方小前的腦袋笑道。樊星啃著手裏的兔腿,也跟著說道:“是啊!好好吃,不過都沒了。”


    即墨畫扶聞言抬頭看了眼篝火上空空的木棍,旋即,隻見他腰後木匣內有七柄飛劍順勢而出,射入一旁的山林裏。


    不多時,飛劍又繞了迴來,每柄劍都穿著一隻兔子。


    “烤了,屋裏的屠蘇分你一半。”即墨畫扶平靜地說道。


    “哇!第一次見畫扶師兄這麽大方呢。”樊星兩個酒窩顯現,笑著說道:“不過我也還想吃,嘻嘻……”


    “有勞小師弟了。”張子淵也看向方小前,微微一笑。


    秦關雎則雙眸勾成月牙,正掩麵輕笑。


    方小前見眾人都喜愛自己烤的兔肉,心下也很高興。於是他便將幾隻兔子清理幹淨,又像之前一樣架著烤起。


    很快,兔肉的香味在後山嫋嫋升起。


    幾人圍坐,一邊吃肉一邊笑語,其樂融融。


    ******


    夜已入深,秦關雎與即墨畫扶都已返迴院子,隻剩下方小前與樊星還有張子淵三人在後山。


    “小師弟,你待會兒把這篝火滅了,我就先迴去了。”張子淵站起身,說著便朝院子走去。


    “好。”方小前吞下最後一塊兔肉,便用棍子輕輕拍打著篝火堆裏的碳灰,想要將其中殘留的火星一一弄滅。樊星也拾起一根木棍,跟著在裏麵輕輕拍打,她抬眼看著方小前,露出兩抹酒窩,“老幺,想不到你還挺能幹啊,會烤肉!”


    方小前抬起頭,看著少女月色下的容貌,不禁想起自己曾經讀過的兩句詩:淡掃娥頰薄施粉,柳眉明眸若星辰!


    “盯著我看幹嘛?”樊星見方小前目不轉睛,臉色也是一紅,翻了翻白眼。


    方小前愣了下,有些尷尬,便轉而問道:“師姐,為何二師兄感覺好像冷冰冰的?”


    “他啊?別看修為高,已經半步入聖,悲慘著呢。”樊星收迴目光,輕輕歎了口氣接著道:“我聽師父說他曾經不是這樣的,以前宗門內有位師姐與他兩情相悅,就差結為道侶了。有次畫扶師兄深入南昆侖陷入一處秘境,他留在宗內的本命燭都已經熄滅了,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那位師姐過了幾年便與別人結為了道侶……”


    方小前沒聽明白什麽是“本命燭”,但也並未出聲打斷而是認真地傾聽著,樊星繼續說道:“後來某一日,二師兄卻又突然迴到宗裏,聽他說是死裏逃生,魂魄都已滅絕卻又奇跡般地活了下來,不過也因禍得福,直接從玄黃五重突破到半步入聖,更是獲得了那七柄名劍。可是得知那位師姐已經與他人結為道侶後,他便整日醺酒,無心修煉……師父發了無數的脾氣也沒有用,他就是要喝酒。”


    “得知他如此模樣,那師姐後來也曾偷偷來過鹿遙峰,可是畫扶師兄都是閉門不見,再過了一段時間,他便整日出宗做任務,很少迴來……”


    “原來二師兄是個如此命苦的人,他心裏一定很痛吧。”方小前心裏並不覺得即墨畫扶冷漠就不喜歡他,當下反而有些替他感到不公。


    樊星摸了摸腰間的墨藍長劍的劍身,說道:“畫扶師兄說過,他不怪她的……”


    “那位師姐是誰呀?”方小前問道。


    樊星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這些都是我還未入宗前的事情,畫扶師兄也未提起過。”


    ******


    屋內,秦關雎與即墨畫扶相對而坐。


    從懷裏摸索了一陣,青年忽然掏出一枚拳頭大小的紅色果子,放於茶案上,說道:“這是我在無盡妖山找到的朱果,此物對我已無多大裨益,就送給小師弟吧。”


    秦關雎點點頭,說道:“我替小前謝謝你。”


    “畫扶,不要整日就知道喝酒,沒事也留在山門內多住些時日,你小師弟都還沒見過你幾麵呢。”秦關雎眉頭微蹙,語氣中帶著淡淡的溫怒。


    “嗯,那就過幾日再走。”即墨畫扶點點頭。


    秦關雎低低歎了口氣,緩緩說道:“你還是忘不了她麽……”


    “早忘了。”


    “可是我還未說是誰……”


    即墨畫扶抿著嘴,再也沒有答話。


    這世上有些人,該怎麽忘?如何忘?又為什麽要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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