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草原夜色

    接連幾天的尋找,都沒有結果,開始的時候,還能有一些線索,但自從過了黃河之後,江漠嘯就再也沒有發現那些人的蹤跡。憑著感覺,江漠嘯又過了湟水河,一路的向北找去。

    不知是第六天還是第七天,江漠嘯已經走到了沙漠的邊緣地帶。這裏再也看不到一片耕地,隻有稀疏的接近枯黃的野草東倒西歪地在風中掙紮。遠遠的,一個幹打壘的小院像是一棵被扔在亂草中的石頭一樣孤獨地擺在幾棵大樹的旁邊。一些牛和羊在夕陽中點綴在遠遠近近的山坡上。

    江漠嘯接近小院時,從院門裏衝出兩隻牧羊犬來,向著他大聲地吼叫著。但那兩隻狗並沒有要撲向他的意思,好像隻是在警告他不要靠近那個小院,同時也好像在提醒院裏的人,有生人來了。

    不多時,從院裏走出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人來,一身的蒙古袍裹著一幅健壯的身板。老人出得門來,上下打量了一翻江漠嘯,喊住兩條狗,那兩條狗雖然不叫了,但依然站在老者的麵前,擋在江漠嘯與老者的中間。

    老伯,我迷路了,可以在這裏借宿一晚嗎。江漠嘯施了一禮說。但說過了,他就覺得這是多餘的,因為對方是個蒙古老人,也許他根本就聽不懂他說了什麽。

    遠道而來的客人,我能讓住在風裏草裏嗎。沒想到那個老者竟然說的是漢話。

    老者把江漠嘯請進了小院。這時,從屋裏出來一個年近三十高大健壯別有一番韻味的女人,說道:大大有客人來了嗎?

    是啊,雖然不知道雲從哪裏來,但它飄到我們的頭上,雖然不知道客人從那裏來,但他到了我們的氈房。老者高聲的說道:壯士請到屋裏坐吧。

    江漠嘯剛說了一聲謝謝,就見又從屋裏出來一位五十左右的老婦人,那女人卻是一套漢人的裝束,很熱情的對江漠嘯說,孩子,快進屋喝點水吧,外麵風大。

    老人又對那個年輕女人說:孩子,去把奶茶煮好了,把羊肉煮好了,把青稞酒熱好了,今天我要和這個這個後生好好的喝一場,都快一年多沒見到外人了,哈哈,感謝長生天,送來了陪我喝酒的客人。

    在三個主人殷勤招唿之中,江漠嘯進了房門。

    這是一間幾乎沒有什麽家具的土坯房。牆上釘著一張張展開的羊皮,偏東的牆邊是一個用土坯圍起來的火坑,牛糞餅燒得正紅,上麵吊著一口鼎一樣形狀的鍋,一股股熱氣正帶著羊肉的膻香從鍋蓋與鍋沿的縫隙裏向外衝著。而靠西邊的牆邊則是一個大炕,擺放著兩床看不出顏色的被子。

    他們把江漠嘯讓到大炕上,在炕桌前坐了。不多時,女主人提下鼎鍋,撈出肉來,用一個大木盤盛了,端了上來,四人圍著坐了。老伯先用小刀割下一塊肉來,遞給江漠嘯。

    江漠嘯已經好幾天沒正經的吃過一頓飯了,咬一口冒著熱氣的羊肉,那股香一直香到了心裏。一會兒,年輕女人又端上來一碗青稞酒,遞給老伯,老伯接了,雙手敬給江漠嘯。江漠嘯大大的喝了一口,又將碗敬給老伯,老伯喝了一口,又遞給大媽,大媽也喝了一口,又遞給了年輕女人,女人一口將灑幹了,又倒上了一碗。

    一碗又一碗的酒在四個人的手裏轉來轉去,每個人都喝的那樣的香醇,那樣甜美。

    羊油燈點上了,但微弱的燈光擋不住從開著的門裏照進來的月光。

    老人又喝了一大口酒,把碗遞給江漠嘯,看著門外,唱了起來,一陣歌聲從他那被風沙打磨得粗糙沙啞的嗓子裏飄了出來。

    月光進門四四方,想起我那好兒郎,大雁去了還會來,大兒啊,小兒啊,你們可忘了大大,忘了娘。

    這一聲歌,就像給一盆正在燃燒著的火上澆下了一桶水,一時間,一切快樂都被這歌聲卷走了,大媽低下頭,輕輕的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江漠嘯一下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拉進了悲傷的深淵,特別是老人的那一聲“大兒啊,小兒啊”的如同哭喊的泣唱,更是讓他悲從心來。於是一口喝幹了碗裏的酒,年輕女人忙接過碗來,又倒上了一大碗。

    很快,江漠嘯和其他的人都有了醉意。這種從酒中暴發出來的悲是那樣的兇猛,那樣的肆無忌憚,那樣的叫人防不勝防。

    年輕女人喝的少些,好像也更理智些,便對江漠嘯說:小兄弟,我爸是喝的多了點,外麵的月光真好,不如我陪你去走走吧,看看天上的月亮,也順便查看一下我們的羊和牛。

    去吧,老伯我喝的多了些,就先睡了,你們去轉轉。老伯也說。於是,江漠嘯下了地,與年輕女人一起走了出來。

    天上的月亮很美,美的像光鮮的不加任何掩飾的女人。腳下的草鬆鬆軟軟,除了偶爾的一兩聲狗叫,大地靜得好像再也沒有了生命。年輕女人輕輕的拉了一把江漠嘯,他們之間的距離一下子縮小了很多。

    唉,我好命苦啊。女人依著江漠嘯的胳膊,一手提著隻酒囊邊走邊說道。我叫王蘭蘭,他們是我的公公和波婆,六年前,我們家被南下的北元軍毀了,一家人都被他們殺了,房子也被燒了,我還被他們劫了去。在往北走的途中,我逃了出來,他們就來追我。在追到一處山崖邊上時,我跳了下去。被摔昏了。後來,被大大家轉場的老大看到,救了迴來。我傷好了後,他們要送我迴去,我說我沒家了,求他們把我留下來,他們自然很高興,就讓我做了他們家的大兒媳婦。可我們完婚還不到兩個月,韃靼人又要去南下搶劫,把我的男人也裹上去了。這一去就沒了音信。兩年前,大大又讓我與他們的老二成了親。可一到秋天,他們又要去打仗,把老二也裹上去了。這一次倒好,還帶了個消息迴來,說是開戰沒兩天就被打死了。

    我的大大是蒙古人,我的娘娘是漢人,他們完婚後就是為了保命才跑到這沙漠邊上來的,沒想到還是沒有逃過蒼天。現在,他們都越來越老了,你看看,我今年才二十四,可那裏還像個二十多歲的女人啊。

    江漠嘯被他的訴說深深的打動了,他們坐在了草地上。夜裏的露水落下來了,仿佛天上的月亮酒下的淚沫,很涼,他們的頭上身上都潮潮的。醇美的酒香在微風中飄散開來,仿佛連月光也微醉了。

    女人把頭輕輕的靠在江漠嘯的肩頭上,江漠嘯也在不知不覺間攬住了她的肩膀。

    那你們為什麽不迴到漢人的地方去啊,可以在那邊種些地的,這些年來死了很多的人,地也空閑出了不少。

    去不了,大大一生都是在草原上生活的,他喜歡草原離不開草原不說,就算他想去,也不能去啊,那些漢人們如果知道他是韃靼人,肯定會殺了他的。

    酒囊在兩人的手中傳遞著,露水越來越大,兩人的頭發都有些濕了。

    一囊酒在不知不覺間喝幹了,兩人從低沉中掙脫了出來,他們站了起來,腳下是軟軟的草,身邊是微微的風,頭上是如水的月光,仿佛天地間的一切都消失了,隻有他們兩個生靈。一切的悲傷都消失了,隻有兩個鮮活的人。他們在厚厚的草中奔跑著,時而拉扯,時而追逐,時而又一起滾到草中,拉扯時毫無顧忌,奔跑時蹌蹌踉踉,好像久違了的童趣又迴到了身上。

    當他們一次次的摔倒在一起,一次次的摟抱在一起時,身體上的接觸也一次比一次來的更切近,更熱烈。而王蘭蘭的每一次接觸都好像在有意無意地使江漠嘯能更多的感受到女性的特別。

    當再一次滾到一起時,王蘭蘭輕輕的壓住了他,兩張臉熱熱的貼在一起,濕濕的唇印了上來。

    我想要個孩子。王蘭蘭喘著氣說。

    江漠嘯的大腦一片空白,頭頂上的月亮好像一個鼓起雙腮的小姑娘,而那月光則像吹來的一陣仙氣,令人心神恍惚,騷動不安。

    好兄弟,我想要個孩子。王蘭蘭翻來覆去的就這一句含混不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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