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以為能夠借醉,酒是可以讓人安睡的東西,他卻忘了,任何事都有代價,哪怕一杯,一瓶苦澀的酒。半夜,因為酒的關係,馬若月渾身發熱,囈語中掙紮醒來。睜眼一看,發現自己竟然睡在飯廳的沙發。兩腿一動,像碰到什麽軟乎乎的東西,眯著眼,藉著窗外微微亮光,才看見地上躺著個人,正是楊如。那種睡相,像個傻孩子,卻像是守護,馬若月依稀記得,他是由楊如抱迴家,輕輕地放在沙發上的。

    他躡手躡腳地走往廚房,切了一些薑片,熬出薑湯,放的是紅糖。薑湯的香味沒有吸引楊如,把他弄醒。馬若月先盛好兩碗,溫和,自己灌了半碗,喉嚨,身體立刻發熱,精神好了,沒有那麽昏昏沉沉的感覺。

    然後,把那一碗薑湯放在茶幾,蹲下,溫柔地搖著楊如的肩膀,低頭剛想在乘他的耳邊說話、把他喊醒,楊如卻忽然張開眼睛,讓馬若月不知所措,腿一軟,壓在楊如身上,嘴唇湊巧貼在楊如的臉,好燙,好熱。

    “對不起,把你嚇著了。”

    “沒事。”馬若月馬上起身,故作鎮定:“你喝了太多酒了,來,喝碗薑湯,這東西解酒!快!”

    盡管馬若月催促他快喝,楊如還是很珍惜地,一小口一小口啜著薑湯,直到喝完,他才說道:“若月,你是舅舅的好朋友,那麽,你知道姥姥的故事嗎?”

    “姥姥的故事,誰的姥姥?”

    “我的,你想聽嗎?”

    馬若月淡淡地迴答:“你說。”

    “姥姥她有五個兒女。大兒子性情暴躁,自結婚以後,很少迴家;二兒子賴在家,整天對姥姥冷嘲熱諷,取笑、算計她的錢;三兒子是個老婆奴,難得一次迴家,給了些錢就以為盡了責任,至於大女兒,跟那些弟弟是一個樣兒的,偏心、偏袒弟弟,聯手欺負姥姥。姥姥她活得很不快樂,晚年的生活是悲慘的。”

    “唉,這不對,不是還有嘉衛嗎?嘉衛可不是自私自利的人!”

    “那時候舅舅還小,並不能改變什麽,我,我想姥姥!”話剛說完,楊如的眼睛變得水汪汪,而馬若月也似乎聽明白了故事,故事中的,究竟是誰的姥姥。

    “不,她是你的姥姥吧,為什麽要把嘉衛的媽媽說成是他的姥姥呢?”

    楊如垂關頭,活像是小孩做錯事時的那種表現:“因為我覺得,隻有關於舅舅的事,你才願意聽。”

    “才不是,你的我也願意聽,如果想說,就繼續說下去,把姥姥和你的故事告訴我。”

    因為這碗薑湯,讓楊如想起了即將出國的春節,姥姥親手為楊如弄的元宵,當時薑湯的味道,和馬若月煮的,簡直一模一樣。楊如和姥姥相處的時間不多,但姥姥疼他,不是因為楊如是孤兒,而是他的乖巧,聽話,每說一句話,都讓姥姥窩心,心裏暖暖的。楊如也十分疼愛自己的姥姥,每次到姥姥家探望姥姥,總聽見舅舅們圍攻,個個肆無已憚,疾言厲聲地辱罵姥姥。姥爺比姥姥早走一步,才六歲的楊如當時就感覺,孤單真的很可憐,因為孤單,才會無助。楊如跟姥姥打勾勾說,長大以後會照顧姥姥,在外國的田園買一套房子,不要太大,怕姥姥太累,不方便,走不動,房子外麵的草地,種植一顆白蘭花樹,姥姥可愛白蘭花香。還要養一隻獅子狗,起名叫來福,因為以前姥姥也曾養過獅子狗,它的名字就是來福,可惜最後它老死了,姥姥的福也還未來到。還記得姥姥笑得“根兒”“ 根兒” 的,連聲說好,小如,姥姥就盼望你爭氣,成材,等你迴來!

    然而兩年過去,楊如就從嘉衛的口中得知姥姥的消息,死訊,當時嘉衛和楊如一樣,在外留學,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傷透了心,老人對嘉衛和楊如這兩個孩子,都疼,對於兩個孩子來說,失去老人,是錐心刺骨,無法承認,承受的痛和苦。

    “我想,待在這樣的家裏,人的心情也好不起來,身體健康,情況才會轉壞,楊如,別為姥姥的事傷心了。”他一邊像哄孩子般掃著楊如的背脊,一邊說:“你也別讓姥姥替你擔心,她也想嘉衛,還有你過得好好的,你也讓她暢快,能夠安息。”

    “若月,你知道嗎?在國外,我常常觀看大陸的電視劇,劇中的姥姥,都有著姥姥,像我姥姥,那嗓音,語氣和脾氣,例如一發脾氣就會扔碟子丟東西,可像極了,若月!我想我姥姥,她現在到底怎麽樣呢?活得好嗎?”楊如放下碗,噙著淚,一下子把馬若月攬得緊緊的,把馬若月的襯衫、肩膀都沾濕了。其實,很多時候,悲傷的高興的,喜怒哀樂,每個人都需要抱一抱,得到擁抱,擁有、溫暖,但奈何好些人又常常不懂得珍惜這分緣。

    馬若月想,多愁善感,不是作家的專利,若有感情,願意動情,與人坦誠相對,那麽,喜怒哀樂,是自然不過,隨時隨刻發生的事而已。

    楊如聲音哽咽,問:“若月,你愛你的家人嗎?”

    馬若月歎氣:“又愛又恨。怎麽了?”

    “為什麽呢?”楊如抬頭看著馬若月,一臉疑惑。

    “因為當家庭,家人之間隻存在利用價值,就自然會恨。愛是從小到大,相處、培養得來的感情,輕易不能割舍,但如恨多於愛,以致於寧願冷漠,漠不關心,那麽和家人的關係也真的完了。正如對你的那些舅舅,除了嘉衛,相信其他的任何一個,你都喜歡不起來。”

    楊如轉動眼睛,沒有說話,把碗收拾,洗好。馬若月也沒再說什麽,他認為分享,訴說以後,需要冷靜,咀嚼,思考出感受,他迴到房裏,站在窗子旁邊,凝望屋外的景物,足足有很長的一段時間。

    深刻,不在於朝夕相見,若是真情,自然動人,難以忘懷。馬若月想,也許這就是楊如這孩子,他內心深處的脆弱,若非酒,薑湯,這分壓抑,遺憾是不易展露,表達的,而會和自己那樣,埋藏心裏,不願傾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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