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七。


    駐紮於西涼邊境的朝廷兵馬一部,趁雪借道玄北州,迂迴穿插,突襲西涼西域先鋒軍駐紮於寧遠府的左翼!


    戰爭就此打響。


    三十萬朝廷兵馬,兵分三路,殺入西涼州,與西域先鋒軍交戰。


    陰鬱的雪雲低垂,昏暗似暮晚。


    大地上,近七十萬人在不過四郡之地的狹窄地域內殺得昏天暗地!


    殺聲……震千裏!


    適時,張楚正在返迴太平關的路上。


    他聽著從西方天際傳來的遙遠馬蹄聲、喊殺聲,久久無語。


    “就這麽打起來了?”


    第二勝天驅馬行至張楚身畔,滿臉不可思議的眺望著西方天際:“朝廷有勝算?”


    禦字小團體的姐弟八人,無論表麵上有多俗氣,但骨子裏,個個都是視金錢與權力如糞土的神仙般人物。


    也就是張楚和第二勝天這哥倆的骨子裏,還帶著些俗氣,還在關心時局世事。


    張楚勉強的笑了笑,說道:“朝廷有沒有勝算,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拖得時間越長,局勢對朝廷越不利。”


    第二勝天“哦?”了一聲,虛心求教:“此話怎講?”


    張楚捋了捋頭緒,輕聲道:“西域聯軍,遠渡沙海而來,輜重與補給,都是大問題,最好的解決方式,莫過於以戰養戰,然九州大地一年的出產就這麽多,他們多一分,大離的國力便弱一分,眼下時局不穩,四海蠻夷皆有染指九州之心,唯有速戰速決,以雷霆之勢碾滅西域聯軍,震懾四鄰宵小?方是朝廷唯一的出路!”


    頓了頓?他有些苦澀的笑道:“當然,這是大勢?具體操作?就隻能拿人命去填,也許填著填著?就有了勝算,填著填著?就有了勝利的機會……”


    第二勝天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忽然問道:“老二,你很同情朝廷麽?”


    “同情?”


    “我哪有同情朝廷的資格……”


    張楚搖頭:“隻是覺得朝廷在前邊頂著異族大軍死戰,我卻在領著這麽多兵馬作壁上觀……挺孫子的!”


    第二勝天笑道:“聽你這話裏的意思,朝廷若是得力?你還肯跟著朝廷一起打異族?”


    他用了一個“還”字兒。


    顯然指的是這些年朝廷坑他北平盟的那些往事。


    張楚沉思了片刻?認真點頭道:“應該會吧……九州又不隻是他們贏氏一家的九州,你、我,吃的不都是九州的飯,喝的不都是九州的水麽?”


    他這個答案,令第二勝天愣了許久。


    好半響?他突然釋懷的笑了笑:“原諒哥哥狹隘,先前?我時常在想,大姐為什麽會選你來做這杆棋?為什麽會是你,為什麽不是老八、不是我、不是老五?”


    “現在哥哥才明白?大姐為什麽會選你!”


    他向張楚挑起一根大拇指:“你?的確是個偉人!”


    張楚沒好氣兒的一把拍下他的大拇指?“少忽悠我,我自個兒是個什麽成色,我自己心裏能沒點逼數兒?”


    第二勝天認真的看著他,說道:“哥哥沒跟你開玩笑,我說的都是心裏話!”


    張楚依然搖頭:“那就是哥哥太抬舉我,可能隻是咱們的經曆不一樣,思想有些出入而已……”


    第二勝天想了想,說道:“沒人告訴過你哥哥的出身吧?”


    張楚好奇的搖了搖頭:“是沒人提起過……”


    第二勝天扭過頭眺望西方陰鬱的天際,長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其實咱哥倆出身差不多,哥哥小時候,家裏也很窮,上邊一個兄長,一個姐姐,都因為生了病,沒錢醫,折了……”


    說到這裏,他開玩笑似乎的說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風寒,竟然也他娘的能病死人!”


    張楚卻點頭道:“我信!”


    他娘當年要不是因為那場風寒,熬幹了身子骨,也不至於走得那麽早,扔下他一人,直麵死亡。


    第二勝天笑了笑,似乎沒把這個當做一迴事:“哥哥人還沒飯桌高,就在一家小飯館的後廚洗碗……沒工錢,就為了一口飽飯吃。”


    “再大點,就在前堂跑堂、接客,什麽三教九流的人物,都笑臉相迎,出了差錯,挨了客人一個耳光,也得笑臉相迎……”


    “那飯館很小,飯菜都賣得很便宜,常來下館子,基本上都是那條街上的街坊。”


    “有賣梨的。”


    “有賣炊餅的。”


    “還有銀匠、鐵匠等等。”


    “說起來,都是些苦哈哈,平日裏在外邊見了人,哪個都得笑臉迎人,哪個都得點頭哈腰,哪個都得一口一個‘爺’的叫著。”


    “但就是這些個苦哈哈,最他媽的難伺候!”


    “興許是平日裏一口一個‘爺’的,叫得多了,終於能當一迴大爺了,就想變本加厲的賺迴來。”


    “酒太熱,要扇我的耳光。”


    “酒太涼,要扇我的耳光。”


    “酒他媽的不熱不涼,還要扇我的耳光!”


    “隻有一個做半掩門兒營生的大姐,見天兒被那些狗娘養的玩意折磨得不成人形,但見了總是一口一個弟弟、弟弟的叫著,隔三差五的,還總會給我帶點小玩意,有時候是幾顆幹癟的果子,有時候是幾塊發黴的糕點……她隻有那些了。”


    “那時候,哥哥就知道,這世間上,大抵可以分為兩種人……”


    似乎是發覺自己的語氣,太過於沉重了,說到這裏,第二勝天笑了笑,隻是笑得有些勉強。


    他豎起一根手指:“第一種人,受了委屈,就得變本加厲的施加給他人!”


    說完,他豎起二根手指:“第二種人,受了委屈,自己扛著自己忍著,並且不願他人再受到和自己一樣的委屈。”


    說到這裏,他又笑了笑,有些感慨的說到:“哥哥曾努力想活成第二種人,但也不知道怎麽的,活著活著,就活成了第一種人。”


    “而老二你,是第二種人……”


    “所以,哥哥敬你是個偉人!”


    張楚恍然。


    難怪這胖賊的飛天意是錢和拳。


    難怪這胖賊都這麽牛掰了,還常年一副富家員外打扮……


    原來如此。


    幸福得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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